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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陈浩凯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王府井商场里的雅芳专柜买眼霜。
45岁的女人了，不保养怎么行，更何况，我当时还在考虑我要不要嫁人呢。卖眼霜的小姑娘说：“丽姐，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45岁的女人，身材那么好，真看不出来，你生过孩子吗？都说生过孩子的女人过了40岁，身材都会走样的。”
我生过孩子吗？我定在了那里，很认真的想。
就在这时，陈浩凯的电话打来了，声音是那样的急促：“丽华，你在哪儿呢，我哥突发心脏病，现在在医院呢，你快过来吧，医生说很危险。”
我扔下眼霜就开始往医院跑，小姑娘在后面喊：“丽姐，你别走啊，我可以再给你打些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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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30年前，我还是一个15岁的小姑娘。那时的我，还不叫年丽华这个好听的名字。
我出生的时候，上面已经有两个姐姐，当我奶奶看到我妈生下的又是一个姑娘时，便不再管她。我就在这样不受疼爱，备受冷落的岁月中，长到了15岁。我不认得几个字，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太会写，我妈告诉我，生我的时候，山里的野菊花，开得特别好看，于是，便给我取了名字叫年菊花。
15岁那年，有一个城里人来到我们这个贫穷的小山村，问我们愿不愿意跟他到城里去打工，我那时只想摆脱这贫穷的生活，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我要让山里的人都知道，女孩怎么了，女孩也可以干大事，女孩也可以给家里争光的，我要让那些曾经瞧不起我们家的人，对我们家都另眼相看。
就这样，我跟同村的别的姑娘都跟着他到说的大城市去打工。可是，他把我们送上火车以后，我们就再也找不着他了。他身上有着我们每个人家里所有的积蓄。
15岁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从来不知道除了家以外的地方，还会有别的城市。我们就这样，坐着火车，饿着肚子，跟着大批的人流，来到了这个人们说的首都北京。
同村的那两个姑娘都比我大，而且都有身份证，所以她们很快就在火车站附近的饭馆里找到了服务员的工作。我没有身份证，又不太认识字，找了好多家饭馆，他们都不肯要我。
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肚子饿的咕咕响。我就在这个时候遇见了陈荣凯。那时，他刚开了一家小饭馆，生意并不是很好，我站在他饭馆的门口，求他给我一口饭吃，他看我一身的狼狈，又实在可怜，便去厨房给煮了一碗面给我吃。
吃完那碗素面以后，我再也不肯离开他的小店，我跪下来求他，我说，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只求他能给我一个机会。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在那个小饭馆里，我一干就是很多年，到底是多少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后来他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赚的钱也越来越多。然后他就开了很多很多店，雇了很多很多的人。
我20岁的那一年，终于有了身份证，我也从服务员变成了他的秘书。他说，他要好好感谢我，因为就是从我进他店的那一年开始，他的生意才越来越好，以至于，才有了，现在的，别人眼中的大老板。
他花钱让我上培训班，他花钱让我去学习电脑，他请我吃西餐，他请我从来想都没想过的看电影，喝咖啡，他还给我取了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年丽华，这个名字真的比菊花好听的多得多。他把我打造成了，与这个城市的小白领一模一样的人。
直到我20岁生日的那一个晚上，他带我到宾馆开房间，他问我：丽华，你愿不愿意做我情人？
我当然愿意，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更何况，更何况，我老早就爱上他了。早到我都不记得，早到我都不知道，我等他这一句，丽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情人，等了多久。
那一夜，我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变成了这个我梦中男人的女人。陈荣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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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他给我买了一个小房子，还经常给我很多很多的零花钱，他也给我自由，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他愿意放我走，而且会把我当亲闺女一样风光地出嫁。我总是在想，我这么爱你，我为什么要嫁给别人呢？我不要嫁给别人，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他老婆渐渐地知道了我们的事，总是跟他闹，也总是来找我闹。我一开始很怕她，因为她总是骂我狐狸精，总是骂我是抢别人老公的第三者，她还总是说有一天我会遭到报应的。时间长了，报应并没有来，我也不再怕她了。而她，也不再闹了。因为荣凯告诉她，如果她再闹的话，就会跟她离婚，而且财产也不会给她。后来她就再也不闹了。
有时候，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会碰到他的孩子，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还有一个很优秀的儿子，他们见到我，总是会对我吐口水，然后会用仇恨的目光说我贱。是的，我贱。可有时候想想，我怎么贱了，我并没有抢走他们的爸爸，我也没有要求过他离婚，我也没有想过让他给我名分，我只是觉得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怎么在别人的眼中，我就是贱了呢？
我越来越大，他越来越老，因为，他比我大了整整二十岁。可是，我不怕，因为我愿意照顾他，我愿意伺候他。可是，我从来没有机会伺候他，因为他每次生病的时候，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的弟弟浩凯，常常会找我聊天，他有时候会跟我说，丽华，我哥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一辈子都守着他。你也不小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一点的对象，这样等你老了，你也有个家啊。我也总是回答他说：你说，谁会娶我呢？再说，我能爱上谁呢？一辈子不嫁怎么啦，一辈子不嫁的人多了去了。他总是说，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不后悔，因为我并不是为了他的钱，我也并不是为了图他些什么，才会跟他在一起，我只是爱他，仅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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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40岁生日那一年，他也跟我说，丽华，都是我害了你，不然现在的你应该有个很幸福的家，你会和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有幸福的家，有可爱的孩子，可是，你跟了我，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我说，你给我的，就是天下最珍贵的，我不要旁的，就想跟你永远在一起。我谁也不会嫁的。
现在我45岁了，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爸妈经常会打电话说，菊花，你什么会嫁人呢？我也在想，我什么时候会嫁人呢？我会嫁给谁呢？天下，还有人会愿意娶我吗？
我离开了医院，突然觉得，这些年，活得再风光又怎么样？日子过得再小资又怎么样呢？我永远都改变不了人们对我的看法，我还是一个小三，一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小三。
我一个人漫无目标地在大马路上走着，我在想，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多少年，十年，二十年。我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他就躺在医院里，我连进去，问他一句：你好点了吗？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都不敢进去，我还能爱他些什么呢？
我被眼前的一套婚纱吸引了，那是一件纯白色的婚纱，上面镶满了水晶片片，在阳光玻璃的照耀下，闪闪地发着光，我的脚步停下来了，多么漂亮的婚纱啊。我活这45年还没有穿过婚纱呢，都说穿婚纱的女人最漂亮，我穿上婚纱也会很漂亮吗？我不禁伸手摸了一下自己逐渐衰老的脸庞，我的眼角已经起了很多的小皱纹，现在的我笑起来，嘴角也会有很多的小皱纹，我还能年轻多少年呢？
我走着走着，开始害怕起来了，也开始想逃离这个美丽的城市了。这时，手机短信来了，是浩凯发来的：丽华，你是不是已经来过了，我哥已经好点了，我嫂子她们都走了，我哥想见你呢。
我拿着手机看着短信，眼泪叭叭地滴在手机屏幕上。他想见我了，可是，这会我却不想见他了。我关了手机，把电话卡拿出来丢在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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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回到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那里才是我的根。我的一生，本来就是应该在那里。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底气，在回到他身边了，我害怕有一天，他突然不在了，而我也更老了。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过呢？那么，就做个了断吧。
我卖了他买的房子，卖了他送我的那些首饰，我带着他送我的衣服，踏上了回家的路。临走的时候，我在医院的病房外，偷偷地看了他一眼，那时才发现，原来他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他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他的儿子女儿也已经工作了，他的老婆也老了，一家人围在一起，他老婆喂他喝着汤。那情景，让我好生羡慕！没有我的日子里，他也可以活得很好，他也可以活得很幸福。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发在了他的邮箱里，我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我在最不堪的时间遇见你，你给了我这世上最美丽的礼物，也给了我另一种人生，让我享受了本不会有的生活，我感激你。也爱你，深深地爱着你，像女儿爱父亲也好，像男女之爱也好，我都爱你，永远爱你。菊花。（路小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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