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春节来临之际，大鹏导演的《吉祥如意》如期上映。
与大鹏身上“搞笑”的标签以及“吉祥如意”四个字呈现出合家欢的感觉不同，这次这部影片并非喜剧，也并非严格意义的阖家团圆温情片。
准确而言它是大鹏记录自己老家生活的一隅，鲜活、真实、烟火气，却同时复杂、现实、讽刺，代表着一个又一个中国家庭养老困难的缩影。
大鹏创作伊始，本是去记录拍摄在东北老家的姥姥是如何过年，而或许冥冥之中天意弄人，拍摄早期姥姥便骤然离世，拍摄计划因此夭折。但大鹏的想法与拍摄进度并未就此停止，在电影《吉祥如意》的第一个单元《吉祥》中，主人公由原来的姥姥变成了大鹏的三舅公王吉祥——一个因病而对全家人造成的养老困扰。
王吉祥，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中年因病失智，丧失生活自理能力，他的妻子不堪重负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在大城市打拼十余年之久。智力退化如孩童的他，口中永远念叨着“文武香贵”——分别代表着家中的其他四个兄弟姐妹王吉文、王吉武、王吉香、王吉贵。
这也是影片中一个令人动容之处：即便自己不再记得，心底仍永远有着自己亲人的位置。
剧组本扮演大鹏的唯一女演员刘陆，因姥姥离世转而饰演王吉祥的女儿王庆丽，十多年后头一回回家看看，为弥补大鹏一家无法团聚的缺憾。
然而，温馨和乐的表面气氛下暗流涌动。关于王吉祥该如何安置、最终归属何去何从，是由女儿接回大城市生活，还是由二哥二嫂照料，亦或者是送去养老院，所有人均各怀心思。团圆美满的年夜饭上情绪的爆发，也迎来了全影片最具张力的群戏。
过去曾一直帮助母亲照料王吉祥的二哥，并不愿意自己也是个老人却疲累地去单独照顾非同常人的弟弟。大哥四弟等人也不愿意接受这棘手的摊子，但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亲人在养老院孤独终老。最后重担落在了小女儿丽丽的肩上，而小女儿年过三十，大城市打拼不易，也有自己的孩子需要抚养。
年夜饭到最后食之无味，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与唇枪舌战，甚至出现了“这玩意就是该”等话语。回想起王吉祥念念叨叨的“文武香贵”，不禁令人唏嘘人性的复杂与无奈。刘陆饰演的小女儿最终承受不住，失声痛哭，连连磕头哭泣“二大爷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们，别说了......”
看到这里的大部分观众，或许心中的某根弦终会有所触动。因为各种原因，困扰着每一代人的养老问题，都在影片中找到了自己家庭的影子。
即便是《吉祥》篇章的结束，也未交待王吉祥最终的养老归宿，而是以王吉祥在风雪中面向观众缓缓踱来的一镜到底作结。这个结尾的长镜头恰到好处地呼应了电影海报——上2/3是以暖色调为主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暖意融融；而下1/3是王吉祥一个人在白雪皑皑中抽烟，冷色调衬得他孤独又落魄，寂寞又伤怀。
本以为电影就此戛然而止时，《如意》篇缓缓展开。准确来说，《如意》篇可以说是《吉祥》拍摄的幕后花絮，是对《吉祥》的补充。
如果说《吉祥》只是让一部分人有共鸣，那么《如意》则是揭开了所有人的伤疤。
饭桌上大家吵作一团，面红耳赤也没有吵出个所以然，张力到达了顶峰，若不是大鹏立马叫停了拍摄，或许不敢想象最终场景如何演变。
《吉祥》中痴呆的王吉祥真正像个孩童一般嚎啕大哭，表妹一边为他擦泪一边泣不成声地念叨：“三舅哭了，三舅哭了……”
然而《如意》中真正有趣的是，现实中那个十多年不曾回家的小女儿王庆丽，因为姥姥的死亡回来了，在电影的拍摄中在戏外和大鹏一起看监视器。戏中饰演丽丽的演员刘陆真正融入了角色，沉浸其中，仿佛她才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在《如意》中，演员刘陆向真实的王庆丽丽抛出一个重如千钧的问题：“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十年不回家啊？”而王庆丽无措地抱肩，面色不悲不喜，看不出过多的波澜。
有不少人就此想到了毛不易在《一荤一素》中唱到的“太年轻的人，他总是不满足，固执地不愿停下，远行的脚步，望着高高的天走了长长的路。”
现实中，年轻人在大城市打拼，难道就一定是对老人不管不顾了吗，是故意将养老抛之脑后了吗？未必。在内卷严重的当下，年轻人需要付出更多换来哪怕暂时的苟且，执着地与现实和生活拉锯，忽略了自己与停留在故乡的老人们，早已渐行渐远。
而王丽丽究竟是否属于这样的情况，不得而知了，一千个人的心中有一千种解读。
年夜饭那场戏后，镜头让两个“丽丽”同框了，戏中的“丽丽”刘陆为父亲的归宿和亲戚们的针锋相对而崩溃，在房间中低头默默不语。真实的丽丽低头玩着手机，仿佛置身事外，仿佛她才是那个与这个家庭不相干的人。一如《红楼梦》中的那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
戏中的温情是假，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淡漠才是真。
而王庆丽事不关己的外表下，究竟是真的冷漠，还是逃避，或者是慌乱？我们只是台下人却非戏中人，当事人的各种缘由，轮不到外人评说。而演员刘陆问王庆丽的那个问题，以及王吉祥究竟何去何从，也随着影片的落幕再也不会有答案。
一开始提到，《吉祥如意》这部影片可以代表大部分中国家庭的缩影。养老难现如今也已成为新一代年轻人头痛不已的问题，由于老龄化与疾病泛化的现状，我国终将就老人问题方面步入日本的后尘。
与一个孩子生病两代人陪同形成看病鲜明对比的，是一个老人的病床前空荡无人。
去街边看一看，去农村中走一走，去医院中的重症病房逛一逛，会发现多的是凄苦的老人。
身上的病痛加之精神的孤独，他们变得敏感又脆弱。一问及他们的子女，他们的眼泪便倾泻而下，只能颤抖地摆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陌生人一些微微的善意，可能只是递给他们一小块点心，可能只是安慰的几句话，可能只是一个微笑，都能让他们老泪纵横。缺乏了太久的陪伴与爱，已经让他们的心理防线变得脆弱不堪。
我们看到了太多被时代落下的人，却又不知道究竟该责怪谁。
也许一定会有人首先苛责老人们的子女，就像很多观众抨击《吉祥如意》中的丽丽那样，可是很多人，却是未经他人苦。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逼得年轻人一刻也无法松懈，忙碌的竞争和有限的薪水不敢停下脚步，生活的压力让他们不堪重负，乃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仍在原地的父母，到最后更多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也或许，总有老人是幸运的。
正如一位在杭州的医生提到：自己曾接诊一个约莫七八十的病人老太太，需要留在医院做血液透析，子女们由于心疼，合力花大价钱买了一台透析机在家为母亲专用，几个子女每天轮流照看。听说的人均称赞这家人子女孝顺、老人有福。但在某一天清晨，照看母亲的长辈急事出门，留下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孙子，老太太将小孙子唤至身边“帮帮奶奶，奶奶不舒服”，嘱这个孩子拔掉了支持自己生命的管子......她不忍拖累孩子们，最终作出了牺牲。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可以像《吉祥如意》中他们讨论的那样，将老人寄养至养老院呢？那位有专用血透机的老太太固然幸运，但更多普通的、平凡的家庭，又有几个有条件可以真正让家里的老人老有所依？
并不是所有人如网络上看起来那样，冲破当下社会的丛林法则走向金字塔顶端，现实生活中入不敷出、甚至自己都不敢生病的穷人更比比皆是。这样的人群，又怎么担负得起去养老院一个月几千的赡养费呢？图省钱，宁可将老人安在家自己照顾，而自己不但缺乏专业的照料技能，工作的辛苦又令他们分身乏术、力不从心，养老困境仍在一个永远的死循环中。
养老问题，不仅仅是个人的、家庭的，也是社会的。
然而，不比北欧福利社会生老病死由医保无条件全额承包，我国的养老体制建设仍处于起步阶段，有限的资源也无法均衡分配给过多的人口。
前段时间因养老院骗局，被骗光所有积蓄最终投江自杀的老人曹迎林，血淋淋地提示着，阴暗复杂的社会人性和不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是养老永远的阻碍。
现实无奈又辛酸，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未来的养老机制更完善，社会能够完善、更轻松、更宽容，放慢脚步，等一等被落下的老人们；让“老有所终，矜、寡、孤独、废弃者皆有所养”的大同社会不再只是乌托邦；让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疲惫不再出现；让老人们因为足够的爱与陪伴，脸上笑容永远温暖。
-END-
【文 | 鷇岛由纪夫 】
【编辑 | 语非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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