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冰 水寒说语文(转发请注明出处,谢谢!)
第三十二个教师节就要到了。1985年,第一个教师节,那时我还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如今,我的教师生涯也已经有十六个年头了,恰好是设立教师节以来的一半时间,四十不惑,这个年龄,再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就和年轻时的感受完全不同了。这种光阴荏苒,日月如梭之感,不再是纸面上的意思,而是亲身体验到的了。同样的,这些年反复读《论语》,再和自己的教育教学实践相结合,就生出很多想法来,趁着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愿意和诸位分享一下我读《论语》体悟到的为师之道。这个分享因为内容较多,每次我准备发两到三个小标题,是一个谈为师之道的系列,预计将有五到六篇,有兴趣的朋友,尤其是同行,可以持续关注。
这是这个系列的第二篇。第一篇主要谈“有教无类”和“传道为先”,这一篇主要谈两个问题,一个是学高为师,另一个是身正为范。
【学高为师】
当今社会,在信息知识技能等等呈现爆炸态势的时代,如果教师自己不能保持一颗好学的心灵,旺盛的求知欲,不能够持续学习,终身学习,那么,哪怕学生时代是学霸,学历读到了博士,到走向工作岗位,不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能力危机,总会有一天,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除了会吼一吼学生这个技能还完好无损地得以保存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了。那就太可怕了。
我们要向夫子学习。学习他的好学乐学,持续学习的精神和态度。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我不是生来就有知识的人,而是爱好古代文化,勤奋敏捷去求得来的人。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就是十户人家的地方,一定有像我这样又忠心又信实的人,知识赶不上我喜欢学问罢了。
夫子能做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能够有“学如不及,犹恐失之”的勤奋态度,能够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求道精神,也惟其如此,才能做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不是到了特定的年龄就能“立”,就能“不惑”,就能“知天命”,就能“耳顺”,就能“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这些都必须以“志于学”为前提。
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公西华曰:“正唯弟子不能学也。”
夫子说“讲到圣和仁,我怎么敢当呢?不过是学习和工作总不厌倦,教导别人总不疲劳,就是如此罢了。”公西华说:“这正是我们学不到的。”
孔子的弟子子贡在谈到对这件事的看法时说:“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
我们普普通通的教师,不能成仁成圣,但是依然需要思考一些问题。教师的智慧从哪里来?要从“学不厌”中来,教师的仁德体现在哪里?要体现在“教不倦”上。但如果我们没有“学不厌”的勤奋精神,没有新知的输入,数十年如一日地翻来覆去按照同一个套路讲同一个内容,要想做到“教不倦”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达巷党这个地方有人说:“孔子真伟大啊!他学问渊博,因而不能以某一方面的专长来称赞他。”孔子听说了,对他的学生说:“我要专长于哪个方面呢?驾车呢?还是射箭呢?我还是驾车吧。”
作为基础教育阶段的教师,我们虽然不能如孔子一般博学,也真的无所成名,但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至少在我们的本职工作上,能够做到一业精,同时,对于大多数学生关注的各种事情,又要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才行。
我们常说,要给学生一杯水,老师要有一桶水,进一步还说,不仅仅要有一桶水,还要有长流水,哪里来的长流水,当然必须要有“源头活水来”,要不断持续地学习。教师自己如果没有高昂的学习热情,而只是一味地要求学生要好好学习,这样的要求是苍白的,本身完全没有说服力。
想起一段上课的情形来,在讲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这篇文章的时候,有这样一段文字讲宋濂在青年时期求学的故事:
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
我刚刚教书那会儿,会关注这一段文字中宋濂作为学生的表现,“立侍左右”、“俯身倾耳”、“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用这一段来教育我的学生。你们看看,宋濂作为学生是何等的虚心,何等的上进,再看看你们在座的诸位,那真是宋濂所说的“学于太学,县官日有廪稍之供,父母岁有裘葛之遗,无冻馁之患矣;坐大厦之下而诵诗书,无奔走之劳矣;有司业、博士为之师,未有问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书,皆集于此,不必若余之手录,假诸人而后见也”,最好的硬件设施,最好的软件配备,一切一切最好的条件,你爹,你妈,你的学校,你的老师都给你们准备好了,怎么还能不好好学呢?你们说,这样对得起谁,动不动还撂挑子,不想学了,实在是太不像话!
讲着讲着,忽然有一天,在读《论语》中的“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要求自己,小人要求别人)的时候,我对宋濂这段求学文字关注的重点发生了变化,不再集中在学生如何虚心求教上来了,而是关注到了这句话:“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这几个分句之间什么关系?显然是因果关系,因为“先达德隆望尊”,所以才有“门人弟子填其室”的盛况,有那么多人蜂拥而至向他求教,因为“先达德隆望尊“,所以在“未尝稍降辞色”的情况下,也会有那么多弟子向他“俯身倾耳以请”。
明白了这个道理,我觉得我的教师生涯又来到了一个新的境界,正如夫子所言“不患人之不己之,患其不能也”、““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教师要做好自己,自己首先要成为一个学习者,当你的学问足够好时,自然会有人登门求教了。这也正是“古闻来学,未闻往教”的更进一步理解,如果想要人来学,作为教师,必须在为人为学方面,都有相当的高度,达到相当的境界。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学高为师。
【身正为范】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在诠释什么是师范的时候说:“为师之道,端品为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我的母校北京师范大学的校训是“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启功先生阐释它最基本的含义就是“所学要为世人之师,所行应为世人之范。”
我想,学高固然可以为师,但更重要的一点是身正为范,如果没有身体力行,率先垂范,给学生讲述的知识或者道理,都是从纸面上来,回到纸面上去,是无法做到传道为先的。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论语》中的这两则,再清楚不过地强调了身正的重要性,虽然夫子所言是为政之道,但是对于教育而言同样适用。如果能够做到身正为范,某种程度上来说,从教是不难的,学生可以有榜样模仿,如果不能做到身正为范,怎么能够这样或者那样去要求学生呢?或者退一步讲,即使作为教师三令五申各种要求,如果教师自己做不到,学生也不一定能够遵守。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这一则《论语》,没有“子曰”,但是非常生动地描述了孔子乘车时的情形,上车前,一定先端正地站好,拉着扶手带子上车。在车里面,不回头回脑,不大声说话,也不用手指指点点、比比划划。
孔子当时所乘的是马车,现在我们乘的是公共汽车或者地铁等等,但是,我想最基本的礼仪应该是一致的。孔子用身教的方式告诉学生们乘车的基本礼仪规范。
再比如,下面这则《论语》: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盲人乐师冕来见孔子,走到台阶的边缘,孔子说:“这是台阶的边缘啦”。走到坐席旁,孔子说:“这是坐席啦。”都坐定了,孔子告诉他说:“某人在这里,某人在这里。”
师冕出来之后,弟子子张问孔子:“这是同瞎子讲话的方式吗?”孔子说:“是的,这本来是帮助瞎子的方式。
“阶也”、“席也”、“某在斯、某在斯”。短短的三句话,生动再现了孔子对待盲人乐师的方式,虽然这是语言,但不是言教,而是最为生动的身教,当孔子的弟子看到这种情形产生疑惑,向老师发问,老师自然平实的回答,已经在学生心灵中埋下了关爱他人的种子。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这是最为生动的环保教育,不用大网把大小鱼类统统捕捞上来,是不贪婪,不射杀归巢的鸟,是仁爱,因为归巢的鸟可能正要回去给幼鸟喂食。母鸟被打死,则小鸟可能就会被饿死。当然,“弋不射宿”也可以有另外一种理解,那就是不射杀在鸟巢中休息的鸟,这叫不乘人之危。无论如何理解,短短的八个字所描述的孔子的行为,足以行为世范,足以体现夫子的仁爱之心,足以触动学生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
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天冷了,才知道松柏树是最后落叶的。艰苦的环境,才知道谁是仁人君子。庸常的生活,并不太容易去判断一个人的德行的好坏,特定危机时刻的言行,却最能表现出一个人的品格特征。当孔子家的马厩被烧毁了,他退朝回来,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问是否有人伤到了,而不问马怎么样了,这是最朴素的人本思想,这样的言与行,怎能不对他的那些学生产生深远的影响呢?
子曰:“文,莫吾犹人也。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
孔子说,:“书本上的学问,大约和别人差不多。在生活实践中做一个君子,那我还没有成功”。这是圣人自谦的话,圣人最为重视躬行实践,《论语·乡党篇第十》中,可以看到太多章节在记录孔子日常生活中的躬行实践,这些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身教,对学生所产生的影响一定胜过千言万语。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说:“我不想说话了”,(他的弟子们着急了),子贡说:“如果老师您不说话,我们传述什么呢?”孔子说:“天说了什么呢?四季照常运行,百物照常生长,天说了什么呢?
我觉得,作为一个老师,言教固然要有,但身教更为重要。我们教育学生在教学楼走廊里要轻声慢步靠右行,我在给学生监考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节奏的高跟鞋咔哒、咔哒的一路由远及近,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一个平时非常严厉的反复给学生强调立规成习的女老师。我就想,这时候学生会怎么想呢?我们在课堂上告诉学生要学会排队,甚至痛心疾首地批判中国的插队文化,在食堂早餐高峰的时候,却经常看到有老师匆匆忙忙地不打任何招呼地抢到学生前面,我们确实可能是着急去上课,但难道学生不着急吗?学生看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想呢?我们教育学生要爱护环境,不能随便践踏草坪,有一次下了课间操,我提前进入教室准备上课的时候,忽然有个学生来到讲台边,指着窗外让我看,目力所及,原来一位领导从学校的一块草坪直接穿过,那是一个近路,难道我们只能怪道路设计的不够合理吗?学生看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想呢?我们教育学生男生要绅士,女生要淑女,但我却时常听到有老师对学生喊破了嗓子,泼妇骂街也不过如此吧。学生固然可能让你气急了,但难道你不知道所谓“势服人,心不然,理服人,方无言”吗?
无须再列举更多的例子,我们日常中的千言万语的谆谆教诲,很有可能就毁于某一个我们不经意的行为上,为人师者,怎能不慎呢?
当然,也可能有人会说,老师不是圣人,也是普通人,不能要求得太苛刻。也或许有熟悉《论语》的朋友会说,子夏曾经说过,“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做人方面,大节上不能超越界限,小节上有些出入是可以的。这样的说法没有问题,但请注意,《尚书》中说“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不顾惜小节方面的修养,到头来会伤害大节,酿成终生的遗憾。所以,对子夏这句话中的“出入”一词的理解就很关键了,“出入”只能是出入于有限的范围内外,不能过度偏离范围。
也有人会说,夫子自己还说过这样的话:“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可以一起学习的人,未必都能学到道;能够学到道的人,未必能够坚守道;能够坚守道的人,未必能够随机应变。从这句中显然可以看到,夫子也是主张权变的。但请注意,夫子不是说一开始就可以权变,先要共学,然后是适道,再之后是坚守,最后才是权变。如果从一开始,就想着如何权变,那一切都做不好。
我们基础教育阶段的老师,是做打好基础的工作,我们常说,“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对于教学生做人来说,尤其如是,所以,还是不可不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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