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 和友《驿中言别》
◎文天祥
乾坤能大①，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②。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蛩四壁③。横槊题诗，登楼作赋④，万事空中雪。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
堪笑一叶漂零，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
【注释】
①能：同“恁”，如许、这样。②蛟龙：喻豪杰。《三国志·周瑜传》：“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 张飞熊虎之将，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③寒蛩：蟋蟀。④登楼作赋：汉末中原大乱，王粲南下依附刘表，登当阳城楼，作《登楼赋》怀乡。
【译文】
天地如此之大，想那蛟龙本不是池中之物。风雨之中，牢笼之愁没处着落，更加上四面蟋蟀哀鸣。曹操横陈长矛吟诵诗歌，王粲登楼作赋，万事都化作空中的飞雪。江水奔腾不息，以后将有无数英雄豪杰。
可笑我如树叶一般飘零，如今重来淮水，凉风才起。镜子里年轻的容颜已经老去，只有一片爱国丹心难以磨灭。如今我往塞外而去，回望江山，只见远远一线青山，细如丝发。当看到残月下，杜鹃立在枝头的时候，友人应叨念起我。
【赏析】
这首词为词人酬答邓剡《酹江月·驿中言别》而作。南宋帝昺祥兴元年（1278）十二月，文天祥率兵与元军作战，兵败后被俘，在押送燕京（今北京）时，途经金陵，作者在驿中借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韵，写下此词以酬答好友邓剡。词中描写了自己的囚徒生活，而且深信未来将有更多的豪杰之士起来继续抗击元兵，充分体现了崇高的气节。
“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此词起得颇为雄壮，抒发自己抗元之志。词人相信爱国志士们虽身陷囚笼，但壮士不改，终有一日会复兴大宋。“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出自《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表明自己恢复宋室的信心，并以此勉励友人。
“风雨牢愁无着处，那更寒蛩四壁”，这是写眼前囚中景象。“风雨”、“寒蛩”烘托出囚徒生活的凄苦，抒发沉痛情怀。
“横槊题诗，登楼作赋，万事空中雪”，此三句借历史人物自况，表达自己的非凡抱负。“横槊题诗”出自苏轼《前赤壁赋》，咏叹曹操破荆州、下江陵时的英雄豪气。“登楼作赋”，汉末王粲逃亡荆州，作《登楼赋》抒发故园之思和乱离之感。这里词人借用曹操英勇豪迈的气概，王粲雄图难展的苦闷，表达自己的抱负与心情。但词人却不是没有看到现实，他虽有复国之志，但却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他的理想俱已化为空中之雪。
但词人并不灰心，他深信：“江流如此，方来还有英杰。”他将希望寄托于未来，相信复国大业定后继有人。
“堪笑一叶飘零”，这是写词人旧事。宋德祐二年（1276），文天祥出使元营，因痛斥敌帅伯颜，被拘押至镇江，伺机脱逃，在淮水之间和敌骑数次相遇，历尽艰难才得南归。这次，又抵金陵一带，故称“重来淮水”。“正凉风新发”则是他“重来淮水”时的天气。
“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这两句是光照千古的名句，表现了词人顽强不屈的气节。他说即便自己容颜老去，两鬓成霜，仍旧不改爱国赤心。
“去去龙沙，江山回首，一线青如发”，此三句写他行途中频频回首，表达了他对故国的无限眷恋。
“故人应念，杜鹃枝上残月”，末两句向友人表示，即使他以身殉国，他的魂魄也会变成杜鹃飞回南方，为故国的灭亡而哀啼泣血。在词人这番深情的表白中，一个爱国志士的崇高心灵逐层展现，足以震慑千古，供后人景仰。
这首词酣畅淋漓，苍凉悲壮，无齐蓬之痕，也无病吟之态。在词坛充满哀婉气氛的时候，文天祥的这首词宛如沉沉夜幕中的一道闪电，让人们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作者简介⊙
文天祥（1236—1282），字履善，一字宋瑞，号文山，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理宗宝祐四年（1256）应举中状元。上书言富国强兵之法，不纳。屡受贾似道排挤，宦海沉浮，曾隐居家乡文山。恭帝德祐初，起师勤王，被任命为右丞相兼枢密使。奉使元营，被拘留，后逃归，出生入死，率兵抗暴，终因寡不敌众失败被俘。押至大都，终舍生取义。工诗文，多抒爱国之情，慷慨激烈。王国维评其词“风骨甚高，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人间词话》）。有《文山先生全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