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朱熹对“悦”的解释是“中心喜说(同悦)”。

人不知而不愠 不亦君子乎的意思(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1)

心中喜悦

这里的“学”是指儒者致圣之学, 程颐《颜子所好何学论》说:“圣人(孔子)之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颜回)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致圣人之道也。”

“时习”即为时时实践,所以致圣之道在于时时实践,即为“学与习合一”,也就是王阳明说的“知行合一”,因此也可以说:知行合一,不亦悦乎。

“学”必须和“时习”的结合,方才有“悦”。反过来说,那么“学”而不“时习”,则不是悦。问题来了,儒者致圣之道贯彻始终,知行合一是一以贯之,那么一个人如果时时实践,不断的心中喜悦,能否始终处于一个喜悦状态?答案是不可能的,永远喜悦也就无所谓喜悦了。再者,假如当发生悲伤的事情,例如送别老朋友,你还会“中心喜悦”吗?可见朱熹的四书集注中对“悦”的“中心喜说”的解释,可能存在疏漏。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学而时习”之“悦”,应该是一种稳定的、满足的心理状态,而不仅仅是短暂的、偶发的内心喜悦。孔子想说的“悦”可能就是著名的“孔颜之乐”。理由如下:

一、孔颜之乐

1、孔子之乐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福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人不知而不愠 不亦君子乎的意思(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2)

曲肱而卧

2、颜子之乐

颜回(公元前521年—公元前481年),字子渊,尊称颜子,鲁国都城人(今山东曲阜市),后世尊称“复圣”。颜回十四岁拜孔子为师,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论语》中孔子对颜回称赞最多,赞其好学、仁人。

孔子对颜回的评价: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3、曾点之乐

曾点,字皙, 鲁国南武城(今山东省临沂市平邑县)人,"宗圣"曾参之父,是孔子第一批授徒时收的弟子。曾点与其子曾参同师孔子。

《论语·先进》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一段记载,孔子让四个弟子各谈其志,子路说他可以治理千乘之国,冉有说他可以治理六七十里的小国,公西华说他可以做宗庙祭祀的小相。曾点说他志向和这三人都不同,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意思是: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始定为三月三日),修禊(又叫祓禊)祭礼的春服已经完成,大人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在沂水边洗浴、祓除不祥。(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记载了类似的祭祀活动:“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在舞雩台上吹风,然后踏歌而归。孔子长叹说:我与曾点一样啊。

人不知而不愠 不亦君子乎的意思(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3)

咏而归

4、西乡之乐

西乡隆盛(1828年—1877年),号南洲,日本幕末的萨摩藩武士、军人、政治家,和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并称“维新三杰”,被誉为明治维新第一人。(毛泽东年轻时曾作《七绝•改西乡隆盛诗赠父亲》)

西乡隆盛平生信奉阳明心学,根据阳明先生“致良知”说,进而提出“敬天爱人”主张,所谓敬天,就是依循自然之理、人间正道——即“存天理”,爱人就是体恤他人,持利他之心,即“去私欲”。后人将西乡隆盛的训诫编纂成《南洲翁遗训》,留于后世,遗训最后一条是西乡隆盛的心灵感悟:“从翁驱犬逐兔,跋涉山谷,终日狩猎。暮,投宿田家。浴毕,心旷神怡,悠然曰:“君子之心常如斯也”。

人不知而不愠 不亦君子乎的意思(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4)

跋涉山谷

从孔子、颜回、曾点、西乡隆盛这些先贤对人生快乐的描述看,与金钱、富贵联系不大,与贫贱联系也不大,无非“疏食”、“箪食”、“瓢饮”、“陋巷”、“春服”、“秋田犬”而已。除了西乡隆盛打猎时前呼后拥(从翁驱犬)之外,其他人的快乐与其地位高低联系也不大,也就是说,他们的快乐的精神内核是一样的,都可以归属于孔颜之乐。那么,这种快乐是怎样的体验?

二、孔颜之乐是什么样的体悟

1、孔子说“安仁”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意思是:没有仁德的人不能长久地处在贫困中,也不能长久地处在安乐中。“仁者安仁”,这个安是心安,仁者仁厚,为仁而无所求,只为心安理得,理得就可以安于仁;“知者利仁”,这个知通智,是大智慧、是人生的智慧,而不是小聪明,智者知行仁有利于己,而行之也。

所以,不仁之人无处可以安身立命,他哪里都不安。不管环境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是贫苦还是富贵,他都不安。不仁之人久处贫困,因不甘心贫困则会为非作歹,以种种手段来谋取渴望的利益,甚至不惜做出损人利己、伤天害理之事。不仁之人长处富贵,则会骄奢淫逸,也一样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反之,仁德之人无论贫困或者富贵,都可以心安。因此,孔子乐在心安。

2、曾子说“静、安”

曾参(前505年-前435年),字子舆,尊称曾子。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平邑)人 [2-3] 。 与其父曾点同师孔子。被后世尊奉为“宗圣”,他教授过孟子的师父子思,参与编制了《论语》,并著写《大学》等作品。

曾子在《大学》中说: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意思是:学习致圣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道至善之所在,则志有定向;志定则人能常清静、心不妄动;心静则随处而安,身心安祥。心安则有大智慧,有大智慧则得至善、安仁、成圣贤。

因此,曾子和孔子的意思是一样的,学习致圣之道的目的即是“孔颜之乐”,即是“静、安”的心理状态,也就是“不亦悦乎”中“悦”的精神体悟。

3、王阳明说“真乐”

古人中对孔颜之乐解释最为详细的是王阳明,王阳明在回答自己学生陆澄答疑的回信中,就孔颜之乐进行了详尽的论述。陆澄,字原静, 浙江湖州府归安县(今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人,明正德十二年(1517)进士,授刑部主事。

《传习录·中·答陆原静书》,来书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今切愿寻之。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

意思是:陆澄来信问:周敦颐经常要求程颢找到孔子与颜回的乐处。请问这种乐是否与七情之乐相同?如相同,普通人满足了欲望都能快乐,又何须作圣贤?如另有真乐,那么圣贤碰到大忧、大怒、大惊、大惧的事情,这个真乐还存在吗?更何况君子的心是常怀戒惧的,这是一辈子的修身要求,又怎么能乐?我平时有很多郁闷,还没见到到真乐,现在真切希望找到真乐。”

阳明先生说:真乐是心的本体,虽与七情之乐不同,但也不在七情之乐之外。圣贤虽有真乐,但也是普通人所共有的,但普通人有真乐,自己却不知道,相反会自寻烦恼,自己迷失真乐。即便在烦恼迷失之中,这真乐也未曾消失,只要自己一念顿悟,返身而求诸天理,就能体悟到真乐。每次和原静论道,都是这个意思,而原静都要问,能用什么方法可以得到真乐,这就不免是骑驴找驴了。

王艮(1483年-1541年) ,字汝止,号心斋,明代哲学家,南直隶泰州安丰场人(今江苏省东台市安丰镇),师从王阳明,后自创泰州学派,提出“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圣人不曾高,众人不曾低”,“庶人非下,侯王非高”的平民哲学思想。

关于致圣之道与真乐的关系,王艮进一步认为致圣之学有无边快乐,曰:“天下之学,惟有圣人之学好学,不费些子气力,有无边快乐。若费些子气力,便不是圣人之学,便不乐”,又作《乐学歌》曰:‘乐然后学,学然后乐。学即乐,乐即学。”

以上先贤所说的“安仁”、“静”、“安”、“真乐”、“无边快乐”,即是致圣之学所得“悦”的切身体悟,也就是孔颜之乐。儒家认为这种“悦”通过笃行致圣之道取得,是长久的,并非短暂的;是基于生命的存在,无时不刻,无所不在,即可以基于面对灾难、磨难,也可以是基于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乡遇故知的快乐;“悦”是个人精神本原的存在,无需依靠财富或者权贵而存在;是内心深层次心灵之乐,不是肤浅的感官之乐; “悦”不分圣人或凡人,是每个人常人都具备的;

关于“悦”、“孔颜之乐”的理解,可以参考佛学对法喜充满的解释,法喜充满不是外物五欲六尘的刺激,是妄念不生,是本心、平等心、是清净心、真诚心,先天生出来的喜悦;也可以参考基督教圣经中对平安的解释,平安来自希伯来语Shalom ,意思是拥有完整、完美的安祥、幸福、喜乐、宁静。就各种宗教而言,其本质无非是另一种人生哲学。《周易·系辞下》说:“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说明人类对自身安身立命的追求是一致的。

严信益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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