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外甥女问当时40多岁的张维平“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张维平告诉她,人少年时活着是为了理想,中年是为了责任,晚年是为了信仰。
张维平8岁那年,父亲张樵子去世了。曾经开着泉州最大茶庄的张家,差点凑不齐下葬的钱。此时,张维平第一次有了“理想”:要重振家族茶庄的老字号。
人到中年,积累下资金的张维平开始卖自己做的茶叶,并在40岁那年开办了茶庄。不玷污祖上招牌、让家族技艺传承下去,是他如今的责任和信仰。
张维平。受访者供图
“泉州城第一家茶庄”
清代的泉州府,为闽八府之一。1797年,张维平的先祖张白源带着儿子张满水从同安(泉州府同安县,今厦门市同安区)到今泉州城区摆摊贩卖茶叶,打拼16年后,在涂门街胭脂巷口租了店面开设茶庄,取父子名讳中的“白”与“水”合成“泉”字,取名为泉苑茶庄。这是泉州府第一家茶庄。
泉苑茶庄的成名之道,在于为了品质不惜血本。茶庄产的“水仙种茶”“铁罗汉”,是选用武夷山岩茶的“头春”嫩芽,在仓库要储存整整四年,方才烘焙加工成熟茶。当年武夷岩茶产量稀少,茶庄不惜投入巨资,承包了武夷山的青云岩、磊珠岩、弥陀岩、慧苑岩等主要茶山。
在第四代掌门人张聪明执掌期间,清朝宣统帝溥仪的老师陈宝琛慕名来泉州品茗,盛赞其为“茶中至尊”。在陈宝琛的推荐下,1898年,泉苑茶庄的5个茶品远赴巴黎参加国际博览会,获得铜奖。
泉苑茶庄成为当时泉州府规模最大、最具影响力的茶庄。但在1917年,一场大火让茶庄所有库存付之一炬,茶庄濒临破产。张维平曾祖父张丕烈接手后,凭借先辈打下的好口碑,很快让泉苑茶庄东山再起。
在张维平心目中,曾祖父张丕烈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张丕烈对家传制茶技术做了改进,独创的“拼配”技艺,使茶叶口感更具圆融交汇,提高了香味的层次叠进,减去了原有陈味。
据记载,当时,一个普通劳动者月收入只有一银元,而泉苑茶庄的一两“水仙种”,就需要一块五银元。新茶一上市,泉州府的爱茶者便熙熙攘攘地跑过来排队。
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运茶通道几乎被战火切断,南洋销路严重受阻、侨汇停顿,泉苑茶庄的营业额骤降。上世纪50年代,泉苑茶庄改造成公私合营,“泉苑”品牌变更为“玉女峰”,新品牌名字改革开放后被注销。“泉苑”这个延续了一个半世纪的老字号,一度在行业里销声匿迹。
不惑之年,重振“泉苑”名号
张维平在制茶路上的引路人是祖父张祖泽。张祖泽是泉苑茶庄第七任掌门人,于1933年到1953年执掌茶庄。在张维平记忆里,祖父的话总是意味深重。“做茶叶要一丝不苟,每种茶都有万般风味,但只要一道工艺出现偏差,茶的品质就变了。”
张维平儿时,每年五月份,张祖泽都会带着张维平大半夜走上崎岖的山路,去茶山上采青。
泉苑传统水仙茶制作技艺,有一道工序是摇青,茶青之间摩擦碰撞,有利于茶青走水去涩,产生酶促氧化,从而诱发香气。摇青考验制茶人的经验和眼力。制茶人需要根据茶青颜色深浅,来选择手上的力道。
张维平记得,爷爷稳稳地端起水筛,左右摇晃那么几下,水筛上方的青叶抖动起来。而他的小手刚开始摇青时,总用不对力气,经常把茶叶撒到地上。
上世纪90年代,张维平办了家服装厂,积累下资金后,便开始卖自己做的茶叶。一开始,他不敢用“泉苑”二字,怕做得不好。他用“源源”二字注册了商标,但遵守祖上当年定下的规矩:为保证茶叶品质,自行在武夷山建厂包茶山,形成产供销一条龙产业链;每年收购的岩茶,只采“头春”;储存4年以上的岩茶,才能作为水仙种茶的原料;品质稍差的茶,坚持不卖,只作为顾客大量购买的赠品;为避免储存时的损耗,包装时每包都会比额定的多出一点,以保证销售时不会缺斤短两。
40岁那年,他放弃了利润可观的服装公司,全力做茶庄。源源茗茶很快在泉州打响了品牌,张维平终于有了信心在前面加上“泉苑”二字。“福建老字号”“闽南生态保护区泉州古城示范区·泉苑茶庄”等一系列的荣誉纷至沓来,沉寂多年的老字号又一次出现在泉州城里。
张维平解释,“泉苑源源”四个字,象征着“泉苑”二字源源不断地传承。他经常独自思量,茶庄目前的影响力,和先祖那时不能同日而语,“我这大半生的努力,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泉苑还有后人在延续这条道路。”
努力推进技艺列入“非遗”名录
不同于许多其他种类的茶,武夷岩茶在烘干的基础上还需用文火慢焙,让炭火把茶青焙足焙透,如果火候合适,茶条表面会呈现“蛙皮状”,这就是制茶人所说的“蛤蟆背”。蛤蟆背的出现,说明“火已攻进”,成茶品质才够好。
为了让茶青炼就“蛤蟆背”,手工制茶的师傅要连续十来个小时在炉火边观察,叶面的外形慢慢变化,直到颜色均匀一致,花果香气散发出来,捋一条进口中能感到它的顺滑醇厚。这时候,茶叶具备了稳定的品质,而人的意志经过长时间的煎熬,心如止水,烦躁了无。
“炼茶也是修炼自己的过程。心静的人,对外界环境的温度、火候、水量,都有最精确的感知。这样做出的茶,才最有韵味。品茶的时候,更需要静心,才能感受到岩茶特有的‘岩骨花香’的岩韵。”
近三年,张维平的茶庄销量受到冲击,甚至有一段时期,同比卖出的茶叶数量仅是疫情前的一半。张维平说,他从泡茶中悟出一个道理——人生处世态度,要像喝茶一样,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茶是什么味道?有的人喝不出来茶的韵,但有的人就能体会到茶里的万般风味。生活也一样,细细品,总是一番滋味。经历过,就值得了。”近几年,张维平开始把茶庄的一些事交给儿子去打理。
除了回报社会,热心公益事业,张维平还将目光放在“更长久的计划”上,他致力于把这项祖传技艺进行传承保护,并努力推进该项技艺列入“非遗”保护名录。
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编辑 白爽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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