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校长,县教育局刚来电话,今年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原则上仍然是哪儿来,哪儿去,但回来的本科生还是寥寥无几。咱们不是缺高中语文教师吗?总算分来了一个,教育局让你马上过去决定哩。”我刚一进校门,传达室的高师傅就给我传达了这道“命令”。

好啊,这真是雪中送炭!自从刘万成老师调到县委宣传部、王德明老师有病住院之后,语文教师就一直非常紧张。上学期末,连我这个一校之长都一直教两班语文,有几个年轻人都教三个班。上学期总算挣扎过来了,这学期总不能再这样如牛负重、一直超负荷运转嘛!人毕竟是人,而不是橡皮筋,人的能量总还是有限度的,长此下去,还不把人累垮累瘫?这学期又快开学了,我正为这事在发愁哩!这下可好啦!久旱思霖,“霖”,我终于把你盼来了!

老师们都说我是“文王渭水访子牙”,“思贤若渴”,的确也有些像。我一路小跑,很快就来到教育局。但当教育局长把这个刚从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学生的档案材料送到我手上时,我却不禁愣住了。高敬宗,这不是1984年高三(四)班的那个经常想方设法、刁难老师的“捣蛋细看“简历”,正是他,一点没有错。这,可叫我为难了!我要是把他要下,老师们不会闹翻天?特别是汪守平老师和李云成老师。

张教授谈教育的方式(张克让教育故事之)(1)

张克让


教数学的李云成老师对于高敬宗,更是“心有余悸”。有一次高三各班进行模拟考试,数学试卷刚一发下来,正碰上李云成老师来“巡视”,他竟毫不客气地提意见说:“李老师,你考虑,这题量是不是有些太大?整整6页12面,两个钟头,不要说能不能完全做对,只考虑做完,恐怕也不可能。我建议,你能不能也下一次水,和我们一起把这些题做一做,看到底能不能全部做完。”对高敬宗的这个“建议”,李老师虽很不满意,但碍于面子,也就一口答应了。可是结果呢,真出乎他的意料,时间到了,整整还剩下两个大题一字未答。平时学习最好、做题最快的学生也还剩下些“尾巴”没有做完。李老师为了顾面子,结果却丢了面子,禁不住有些恼羞成怒,说高敬宗是“存心捣乱,有意破坏,企图把水搅浑,自己混水摸鱼”。虽经高敬宗再三解释,他一直还是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对于高敬宗是不是有意刁难老师,我一直不敢轻易下结论,但类似的事情,在他身上,却的确是屡见不鲜,时有发生。就连我这个当校长的,也曾领过他的教。我的教学经验中有一条是“口头作文,当堂讲评”,每讲完一篇课文,都要布置一个与所讲课文有关的作文题,让学生当堂写提纲,当堂讲作文,讲完之后由同学共同评议,最后再由教师作出结论。从写提纲到作结论,一般不超过10分钟。有一次,讲完一篇小说之后,我出了这样一个作文题:“以本班某一同学为模特,通过外貌描写、语言描写、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塑造一个中学生的典型形象。不准写出这个同学的真实姓名,但却要让大家听后,知道你写的是谁。”我刚把题目讲完,让同学动笔写提纲,高敬宗就冲着我说:“张老师,目前语文界,不少人都提倡让语文教师写‘下水文章’,这次口头作文,你能不能给我们也做个示范?”

“行!”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好在我当时年龄还不算太大,“才思”也还可以,不到五分钟,我就写好了提纲。一宣布“讲作文”,我就第一个发言。我这篇作文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提起我班同学XXX,那可真是高山上点灯——赫赫有明(名),全校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个儿不高,却很“发福”,长得膀大腰圆,大手大脚,似乎与他一米六几的个儿很不相称,但这确是事实。有人说他一脚可以把足球从这个球门踢到那个球门,一手抓个大铅球,稍一用劲,就能扔出去十多米。足球场上,他是大家公认的“铁后卫”;铅球掷远,他是全校有名的“三连冠”。体育组的殷老师说他是个举重的好材料,但他却始终不愿去发挥这个优势。可到底为了啥,谁也不晓得。

别看他身体长得五短三粗,面部长相却还端庄,细眉细眼,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秀气”。说起话来,更是温文尔雅,细里细气,动不动还咬文嚼字,“之乎者也”,显出一副非常有学问的样子。他是学生会干部,一次,学生会组织义务劳动,清除垃圾,平整操场,有个干部漫不经心,吊儿郎当,一不小心,把操场边上的一棵小树砍为两段。XXX同学一见,便走过去慢条斯理地对他说:“古人曰:‘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汝既不好好劳动,且又砍坏小树,岂为君子之所为也?”文白夹杂,不伦不类,可是在场的人却大都并不知道他说得通不通,到底符合不符合古汉语语法,反正见那个学生干部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便都会心地笑了。他自己呢,刚才还是一本正经,这时也禁不住“嫣然一笑”。他心里暗暗思忖: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只要能使你心感愧疚,引起重视,我也就达到了目的。至于说得合适不合适,妥当不妥当,“洒家”也就无所顾及了。请恕在下直言!

还未等我讲完,同学们就都一齐鼓起掌来。

讲评中,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说我说的这个张飞吃挂面——粗中有细的学生,就是他们班的“罗汉秀士”姜宏刚,非常像,很真实,也很合题目要求。讲的呢,更是语言清晰,流畅自然,注意抑扬顿挫,重视高低起伏,感情色彩浓,有一定的感染力。有的同学还说,老师只准备了三、四分钟,就讲得这样好,真是难能可贵!说明老师业务功底强,教学功夫硬。高敬宗同学听着,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我边回忆,边看高敬宗的档案材料。从学校鉴定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大学四年,他进步很大。用发展的眼光看,我决定还是要他,并准备花费较大气力,做好全校教职工,特别是那些对高敬宗意见较大的老教师的工作。

“天道酬勤”。通过我会上会下,校内校外,多次做工作,全校教职工的认识总算统一了。大家一致认为,他还是我们的学生,我们对他还有继续教育的任务。就这样,高敬宗同志以新教师的身份,终于又迈进了县一中大门。

高敬宗进校后,还真算不错。教学认真,对人谦和,很快就得到了同学们的好评和老师们的谅解。但是好景不长,刚过了一学期,第二学期一开学,“老毛病”就又犯了。有一次,语文组研究教改,我在会上积极动员大家投身教改,“向改革要质量”,并且“现身说法”,介绍了自己在教法改革上的一些具体做法。不料高敬宗竟提议说:“张校长的这些做法,重在启发,重在引导,重在点拨,重在开窍,不光注意传授知识,更重视开发智力和培养能力,我举双手赞成。但怎样才能把它真正学到手,我可的确是心中无数。请张校长考虑一下,可否给我们上一节示范课?最好是在别的班上。让大家具体看看,怎样才能调动起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怎样开发学生的智力,培养学生的能力。我认为这样看课,直观易学,效果肯定会更好。”教研组长张正明老师一听,这小子是将校长的军,这还了得!他刚想阻挡,而我却满口答应了。

下来之后,老师们对此都议论纷纷。有的说还是高敬宗有胆识,不但敢于发表意见,并且能提到点子上。而大部分老师说高敬宗是“本性难移”“旧病复发”,个别人还说得很难听,说我是“引狼入室”,给自己要来了个“掘墓人”。我却对此不以为然,当晚便决定明天上午在高敬宗所带的高一(五)班上课,按原进度讲《南州六月荔枝丹》这篇说明文。为了进一步推动整个学校的教学改革,我又提出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让没有课的教师全部去听我的课。

上课了,我先设计了这么几句开场白:“同学们,为了不断提高教学质量,我校和全国一样,老师们都在积极探索教学改革。出于对同学们的信任,我今天特意选在你们班搞一次语文教改实验,不知你们欢迎不欢迎?”同学们都面面相觑。我又接着说:“欢迎的同学请把手举起来!”霎时整个教室,手臂林立,全班50多人,没有一个不举手的。这时我又不失时机地说:“好!我很感谢!但是,欢迎不是一句空话,要拿出行动来。这个行动不是别的,就是配合老师,积极主动地学习。怎样配合呢?我要求大家要踊跃发言,并且还不能乱发,要先举手,后发言。不但要积极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而且自己也要积极发现问题,勇于提出质疑。不知大家能不能办到?能办到的请举手!”结果又是全堂手臂林立。就这样,局面打开了,课堂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

整个教学中,我是尽力体现和使用我常用的一些原则和方法,“宜多则多,宜少则少”,“以主带次,以练代讲”,“读写结合,范文引路”,“举手发言,登台讲课”,“提倡争辩,鼓励求异”,“板书简洁,一目了然”等等,通过边启发,边提问,边讨论,边质疑,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尤其是讲完课文之后,为了进一步落实“读写结合,范文引路”的原则,当我读完一篇题为《靖远九月籽瓜香》的学生优秀习作时,全班同学都禁不住鼓起掌来。

课讲完了,老师们对高敬宗的“提议”,也不再议论了,而高敬宗自己却感到不安起来。他特意来到我的办公室,紧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张老师,你以前是我的老师,现在是我的老师,将来也永远是我的老师。除了你的人格力量,你在教学上的丰富经验和过硬功夫,也是永远值得我很好学习的。”

“哪里哪里,咱们还是互相学习吧!”我真不知再说什么好了,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好重,本身不硬,是很难打出好铁的。

张教授谈教育的方式(张克让教育故事之)(2)

《滋兰树蕙录——我和我的学生》封面

摘自张克让著《滋兰树蕙录——我和我的学生》有删节

张克让简介

张教授谈教育的方式(张克让教育故事之)(3)

张克让(1936.10-)

张克让,甘肃甘谷人。1959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分配到靖远一中任教达31年。1984年任该校校长,1990年调靖远师范学校任校长,1991年调甘肃教育学院任副院长,1997年退休。先后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和特级教师,当选为甘肃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理事长和甘肃省教育学会副会长以及全国中语会阅读研究中心常务理事,1986年被评为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1988年当选为七届全国人大代表,1989年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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