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你一周有几天不想上班?

每个清晨,又是什么神秘力量让你钻出温暖的被窝,踏上拥挤的地铁,容(生)光(无)焕(可)发(恋)地出现在办公室里?

虽然我们都有不得不上班的理由,但好在还拥有自主选择和随时离开的自由。

拿到offer后潇洒say no就不用说了,辞职的理由也是各种鬼斧神工。

世界那么大,你可以辞职。吃腻了公司附近的外卖,你可以辞职。因过劳肥导致身材走样腹肌阵亡,你还是可以辞职。

而古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旦你被某家公司某个领导看上,你就很难逃出他的魔爪。

因为,领导给你offer你不来,这是看不起领导啊!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个看不起领导,又干不掉领导,不得不在领导面前扮乖巧的男人,同时也是中国第一代男团大头领,中国翻白眼界的先驱和巨擘。

不过在聊他之前,我们先宕开一笔,先从那只下蛋的鸡聊起。

可是他在人才市场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引发了各路大佬的哄抢。

首先是曹操的一个堂弟,都护将军曹洪。此人后台很硬,肩膀上一堆军功章,从不跟员工谈情怀,干得好年底就发一辆宝马。

阮瑀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他平静地拒绝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姓曹的有多凶残——

曹洪派人把阮瑀绑了起来,香肠粗的皮鞭也不加孜然就是一顿猛抽。

一直抽到皮开肉绽,阮瑀还是不松口。

第一关总算这样狼狈通过。

谁知消停了没多久,又一个猎头找上门来:这一次,是曹操亲自出马,要把阮瑀招至麾下。

有了上次的教训,阮瑀二话不说,卷起铺盖就躲进了深山里。意思是:来抓我呀,抓到了做什么都可以。但我赌你抓不到,嘻嘻。

阮瑀没有考虑到,曹操哪会玩什么躲猫猫呀,这种人只能想到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放火烧山。

想当年,晋文公就是这样一把火烧死了介子推,烧出一个寒食节。

阮瑀不是介子推,他一看曹操这么“火大”,还是乖乖认怂吧。敬酒不吃吃罚酒地跑去曹操府上,踏踏实实地写了首诗表忠心:士为知己死,女为悦者玩(《琴歌》)。

意思是: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

阮籍思想转变(不要跟我谈理想)(1)

阮瑀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阮瑀在曹操手下却干得风生水起。他和建安七子中的另一位陈琳,并列为曹操麾下文案双巨头。

最夸张的一次,阮瑀随曹操骑马出行,中途曹操着急需要一篇公文。他和阮瑀说了没一会,阮瑀就交上来一篇文采斐然的稿子,当时曹操都震惊了:你这是随身带了笔墨纸砚还带了小桌板不成!

阮瑀羞涩地一笑:不是你说让我马上写稿的吗?这匹马性格不错,它要是喜欢乱动的话我就真没辙了。

阮瑀四十六岁那年,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阮籍。

是的你没看错,第一集是故事背景,现在我们的主角,比建安七子还红的男团——竹林七贤中站C位的阮籍,终于出场了。

众所周知,很多主角都自带不死光环,和坑爹魔咒。阮籍也不例外。他三岁时,阮瑀果然被病魔战胜,领了盒饭。

留下孤儿寡母,甚是凄凉。

好在阮瑀生前朋友众多,在建安七子幕后金主曹丕的带领下,大家发起了一场……作文大赛(别问我曹丕是怎么想的,我也答不上来)。题目是《寡妇赋》,精彩片段摘录如下:

唯生民兮艰危,在孤寡兮常悲。人皆处兮欢乐,我独怨兮无依。

意思是:人生实苦,尤其我们寡妇。别人日日嗨翻天,我们寡妇真可怜。

曹丕此人,当得起“吊丧鬼才”的称号。

阮瑀去世他带着大家写同题作文,后来建安七子中的另一位王粲去世,他又带着大家在葬礼上学驴叫。原因是王粲生前特别喜欢驴。

邪恶的我,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如果王粲喜欢的不是驴,而是某岛国的爱情动作片,他的葬礼会被曹丕办成啥样……

在曹丕和建安六子的关怀下,阮籍茁壮地长大了。这孩子学习特别刻苦,为了看书可以几个月不出门。不仅文化课成绩独领风骚,还主动要求报各种兴趣班,又是弹琴又是击剑,艺术特长和体育特长双管齐下。

阮籍思想转变(不要跟我谈理想)(2)

阮籍

然后,他就成了人才市场上比阮瑀还香的香饽饽,各路大佬抢着给他递offer。

一开始,阮籍还真准备撸起裤管大干一场,为曹氏竭忠尽智,发光发热。

可紧接着问题就来了:当时中国北方的江山社稷,面临着魏晋易代,从姓曹向姓司马过渡的局面。

实际控制人的股权变更过程并不和谐,甚至可以说充满了血腥。

在著名的高平陵政变中,司马懿大开杀戒,酿造出“天下名士减半”的惨烈一幕。

也就是说,升职加薪的背后,潜伏着随时掉脑袋的风险。

现在,阮籍和他爸一样,要认真思考到底工作还是不工作的问题了。

他在一张惨白的宣纸上列出了一个长长的清单——我为什么要工作?

又在另一张惨白的宣纸上列出一个简短的清单——我为什么不工作?

尽管第一张纸被写得密密麻麻,第二张纸只有寥寥几个字,最后阮籍还是默默撕掉了第一张纸。

因为第二张纸上写着:我怕死。

由于有家学渊源,在如何拒绝一份工作这件事上,阮籍比他爸多了几分技术含量。

他从不正面硬刚,更不会让自己落到挨鞭子的田地。

每次他发现一个offer无法拒绝,就装模作样去上班。然后没多久,就给领导交上去一份病历表:报告老板,我现在的身体,可能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这个岗位了。等我回去养好病,再来为您健康工作五十年!咳咳……咳咳咳。

这一招屡试不爽,就连大将军曹爽也拿他没办法。

当时,曹爽作为站C位的辅政大臣,正是权倾朝野的时候。他的竞争对手司马懿,看起来则是垂垂老矣,奄奄一息,被排挤到靠边站。

当世权臣递来橄榄枝,含金量有多高不言自明。可阮籍却仍以身体为由,干没几天就辞职归田。

很多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阮籍不识时务,将来肯定要后悔。

然而一年后发生的事,把这些人的脸打到iphonex都识别不出来。

这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高平陵政变。

司马懿趁着曹爽出城祭祀,出兵封锁洛阳城,不仅政变成功,还把曹爽的党羽一网打尽。

阮籍思想转变(不要跟我谈理想)(3)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来,去年有个叫阮籍的家伙,当时他要是跟着曹爽升官发财,这会坟头就该有人蹦迪(在古代叫踏歌,李白写过“忽闻岸上踏歌声”)了。

然而悲剧的是,高平陵政变过后,阮籍却不得不出山,加入了司马懿的团队。

原因很社会:装病这种入门级的骗术,根本骗不过司马懿。当年,司马懿自己就用过这个骗术试图拒掉曹操的offer,并且失败了。

更烦人的是,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司马昭,父子三人还都挺器重阮籍的。

这就让阮籍内心很矛盾很痛苦。

追根溯源来讲,阮籍可以算曹魏阵营的人,他的心和曹魏皇室站在一起。毕竟,他父亲深得曹操和曹丕器重,他自己幼年时又管曹丕叫叔叔,拿过他好多零花钱。现在曹氏式微,司马氏跋扈,他却被迫做了司马氏的员工,心里能不别扭?

可司马代曹,就像几十年前曹氏代刘一样大势已定,他一个文弱书生,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不去做帮凶了。

司马师曾经派给阮籍一个差事,让他去魏帝曹髦身边做间谍。知己知彼,改朝换代的戏码才能顺利上演。

本来是多好的立功机会呀!阮籍却左右为难,寝食难安。

他不是个生意人。从没想过,通过出卖别人来获得进账。

更何况,要他出卖的还是那个有恩于他的家族。

每次司马师给他发在吗?在干嘛?曹髦在吗?曹髦在干嘛?

阮籍都回复得很吃力。短短一句话要修改好半天。

怎么才能摆脱这个尴尬的处境呢?

想来想去想到了:挂职。

阮籍找到司马昭(司马师此时已经病死):领导,我能不能去县里锻炼锻炼?没有基层经验,工作起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呢。

司马昭一听很高兴:知识分子愿意下基层,好事!

阮籍思想转变(不要跟我谈理想)(4)

就把他派去外地做东平相。

很多诗人做起地方官来都是一把好手,很会造福百姓,比如白居易、王安石、苏轼。可说到阮籍,不太好下判断。

因为他做东平相一共就干了十来天,唯一的政绩是:拆掉了衙门口一块影壁,大大改善了屋里的采光。

然后就骑着小毛驴回洛阳跟司马昭汇报:报告领导,我破除了横亘在人民公仆和人民之间的一道壁垒!

阮籍一生的最高职位,是步兵校尉。和东平相一样,他主动跟司马昭求来的。

这个不痛不痒的闲职,特别适合养老。之所以钟意它,原因很吃货:阮籍听说,那个单位存了很多好酒。

只想蹭酒买醉,无意升职加薪,不和你对着干,但也别指望我给你抬轿子,这就是阮籍的政治态度。

这么做当然很危险,司马昭手下有个叫钟会的家伙,就总想着从阮籍身上抓到点什么把柄,整死他。阮籍的好朋友嵇康,就是这么被钟会整死的。

阮籍能怎么办?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呗。你说什么都对,你聊啥我都“今天天气哈哈哈”呗。

生活过得这么压抑,总要有点释放的渠道啊。幸好阮籍是有车一族,得空他就喝点小酒驾车去郊外,漫无目的地瞎转,一旦发现前方无路可走,就停下来嚎啕大哭。(还记得《滕王阁序》里那一句吧: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为了不憋出内伤,阮籍发明了一种非主流的反抗方式。

做个坏男人。

什么名教礼法,什么这个规那个矩,都给我闪一边去。

当时,司马氏强调以孝治天下,阮籍却在得知母亲死讯时,坚持要下完一局围棋(请想象一下得知母亲去世有人还打完一局王者荣耀的情景)。在母亲的葬礼上,凡是面带愁容来吊丧的人,他都翻一个大白眼,最后还是嵇康懂他,带着琴和酒来,阮籍这才多云转晴,青眼相看。

阮籍思想转变(不要跟我谈理想)(5)

他和嫂嫂玩暧昧,整天粘着邻家少妇,还在一个素昧平生的美少女葬礼上纵情大哭(是的,不仅蹭酒,连葬礼也要蹭)。

就算是在司马昭的饭局上,当所有人都西装革履,毕恭毕敬,他却敢吊儿郎当,箕踞啸歌,完全没个正形。

表面看,净是些不着调的事。

背后,却藏着一颗四面受困的灵魂,和几许压低嗓音的呐喊——

所谓的名教礼法,所谓的纲常伦理,早就成了司马氏手中一件虚伪至极的工具。谁不合作,就安上相应的罪名往死里整。至于司马氏自己,那个道貌岸然的利益集团,何曾遵守过半点规矩!

既然如此,那我便做一个狂放不羁的男子,让那些虚伪的规矩都见鬼去吧!

魏晋时期怪人、狂人那么多,动不动就“越名教而任自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除了喜欢蹭酒蹭葬礼,阮籍还有个爱好,蹭饭局。

而且蹭的还是“国宴”——三天两头就往司马昭府上跑。

你看你看,我没有不乖的,我又来你家打卡啦。

这种求生欲,一方面显出阮籍的矛盾软弱,另一方面,可以说是相当长肉了。

以司马昭的聪明,显然也看出来阮籍这是做做样子。可谁让阮籍微博粉丝多呢,这么大一个大V,虽然从没给司马氏官方微博点过赞,但他还愿意在司马家屋檐下低低头,也算很给面子了。

所以司马昭常常护着阮籍。

有一次,一个大官当着阮籍的面,建议司马昭流放阮籍。罪名是:母亲刚死就出来大吃大喝,不孝的逆子!

司马昭却微微一笑:你没看到阮籍骨瘦如柴的样子吗?人家这是真孝子,真伤心。至于那些表面功夫,就不是给他这样的人准备的!

恰好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到了可以撩妹的年纪,为了避免这孩子撩到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司马昭决定,要让他多接受接受文学的熏陶,放出风声,要替他向阮籍的闺女求亲。

是不是觉得司马炎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让我们回忆一下中学历史课本讲西晋那一讲。西晋王朝的开国皇帝叫什么来着?没错,就是司马炎。

这事搁谁身上不都得乐死啊,可阮籍又岂是我们凡人能够猜中的。

一听说司马昭派人来提亲,阮籍就预先把自己灌醉了。

使者一看,不能让人“酒嫁”啊,辛苦点,明天再来吧。

结果,一连去了六十天,阮籍天天都是醉眼朦胧,口齿不清。

司马昭再傻,也明白阮籍什么意思了。

这事,就这么被阮籍蒙混过关。

不过机智如他也该想到,在有些事情上,酒,并不是万能的。

中国历史上,很多改朝换代没有经过大规模的战争起义,而是通过“和平”禅让,协议转让股权的方式完成的。

比如王莽代汉,杨坚建立隋朝,赵匡胤黄袍加身。

禅让的关键,是不能让领导自己提出来要变更股权,这样会显得领导太不高风亮节。

必须是广大人民群众大声疾呼,众望所归,领导一再推辞,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顺应民意,借壳上市,龙颜大悦地去纳斯达克敲钟。

在这个过程中,搞出来一篇“代表民意”的爆款文案,非常关键。

说到这你也明白了,这么重要的任务,没有比阮籍更完美的人选了。

接到命令时,阮籍最开始一脸无辜:什么?写文案?这不是领导秘书的活吗,我一个步兵校尉……

在看到对方坚定中带着森冷的眼神后:好的亲,我会尽快发货的。

然后他就又把自己灌醉了。

使者来取货那天,阮籍还一个字没写,在满屋子的酒气里打呼噜。

使者戳了戳阮籍的胳肢窝,把他戳醒。双方一阵沉默的对视后,阮籍提起笔来一气呵成,一篇神作呱呱坠地。

虽然最后司马昭没来得及以皇帝的身份出道就死了,但阮籍的这篇《劝进表》,却成了他晚节不保的一个实锤,给后世的喷子们留下了满满的槽点。

你们看看阮籍这人,整天装出一副狂放不羁的样子,还不是跪舔司马氏?他就是司马氏裤裆里一只虱子!同样是竹林七贤,嵇康比他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刀没架到自己脖子上,人人都可以轻轻松松当键盘侠。

就在阮籍写《劝进表》的前一年,嵇康被杀了。阮籍如果拒写这个文案,后果可想而知。

嵇康的确够刚烈,可阮籍并不想做这样的烈士,他只求穿过风风雨雨,过完寂寞余生。

阮籍妥协了,内心的痛苦煎熬却像一把布满倒刺的钩子,让他的灵魂千疮百孔。他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当代的道德家与后世的键盘侠们,会用怎样的手势戳他的脊梁骨。在无数个夜雨搅扰梦魂的夜晚,他也焦虑九泉之下的好友嵇康,会在梦里给他什么样的脸色。

就这样,写《劝进表》一两个月后,阮籍郁郁而终,享年五十四岁。

鲁迅说: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阮籍一生虽然矛盾苦闷,但他居然一口气交到了六个知己,做批发真的很有天分。

就像银行卡余额不足和找不到女朋友总是成对出现,掉头发和长肚腩是难兄难弟,阮籍的知己们,也净是些才华很高,但不怎么着调的家伙,专业称呼叫“名士”。

比如嵇康,大概是史上最“有味道”的男人:只有身上长了虱子,他才肯屈尊去洗个头冲个澡。他还是中国赖床界的先驱和巨擘。每天早上,只要还没被尿憋到膀胱炸裂,他绝不会从床上爬起来。

比如刘伶,整天在家裸奔,还号称他们家房子就是他的裤子,凡是进了他家,就相当于钻进了他的裤裆。他还超爱喝酒,出门在外也喝一路,为了防止醉死了暴尸荒野,他的仆人会随身带一把铲子,以便就地掩埋。

比如阮咸(阮籍的侄子),可能是史上最不挑酒友的酒鬼。《世说新语》里有这么一段:(阮咸和族人)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他给母亲守孝期间,听说他的少数民族女朋友要搬家去远方,披麻戴孝就追了上去,然后俩人亲密无间地同骑一头小毛驴招摇过市。

再比如王戎,可以媲美葛朗台的守财奴。最大的爱好就是数钱数到手抽筋,女儿借他几个小钱,他都甩脸子,侄儿结婚他只送一件破单衣,送完居然还觉得肉痛,又要了回去。

就算是最靠谱的山涛,他纵容老婆追星的程度,也让人大(无)开(话)眼(可)界(说)。山夫人早就听说阮籍嵇康的大名,非让山涛把这哥俩请到家里,然后从墙洞中偷窥,看了一整个通宵!看完还带点评:嗯,老公你的才气是赶不上他俩啊……

我常常很困惑,这几个人组出来的男团为什么叫“竹林七贤”,而不是“竹林七怪”?

像这样的原生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不得天天拆房子,天天偷爸妈手机给女主播氪金打赏?

然后我就发现我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阮籍的儿子也曾想出道加入“七贤”,阮籍的回答毫无商量余地:咱团里已经有两个姓阮的了,你给我好好学习去!至于嵇康,更是和所有慈祥的老父亲一样,语(婆)重(婆)心(妈)长(妈)地写了个《诫子书》,内容巨细无遗,完全就是魏晋版《三好学生守则》。

这像是他俩干出来的事吗?

中国人推崇子承父业,克绍箕裘,一个人不让儿子把自己的人生复制粘贴并且发扬光大,只能说明他对自己的活法其实并不认同。那些“佯狂难免假成真”的言谈举止,那些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戏码,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甘和无奈,也是报废自己大好人生时最后发出的那一声“他奶奶的”。

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做个前途无量的有为青年啊!

为什么阮籍嵇康们是竹林七贤而不是竹林七怪?

因为怪的不是他们,是那个让人无路可走,无话可说的时代。

愁苦之词易好,欢愉之词难工。

读古诗词,劈面而来的多是些凄风苦雨,愁云惨雾。

但,即便是李贺,也会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豪迈。即便是杜甫,也会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畅快。

只有读阮籍的诗,你的内心不会有什么波澜起伏的。因为他全都是些负能量……

比如他最经典的这首《咏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一个人的夜,我的心应该放在哪里?只有一点孤鸿,哀鸣不已,凄怆作答。

再比如这首同样经典的《咏怀》: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

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

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

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

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

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读起来,有没有一种鬼气森森的感觉?

好不容易看到这么几句(题目还叫《咏怀》,开心吗?):

少年学击剑,妙伎过曲城。

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

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坰(jiōng)。

旗帜何翩翩,但闻金鼓鸣。

有点盛唐边塞诗的英气和硬气了吧?然而根本帅不过三秒,到最后还是熟悉的配方,亲切的味道:

军旅令人悲,烈烈有哀情。

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

诗如其人。充满了欲言又止,充满了猎猎悲情。

历史上,怀才不遇的诗人很多,一生潦倒的诗人也很多,但还从没有一个诗人的诗,让我如此心疼,如此想要给作者一个大大的拥抱。

在给出拥抱的同时,心里又带着九十九分的唏嘘。

我们读李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知道他被唐玄宗买断工龄,赐金放还,职业生涯全面崩塌。我们读杜甫的“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知道他作为寒门子弟投身京漂的艰辛不易。读李贺的“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知道他因避父讳无缘进士考试,只能屈身皂吏的屈辱创痛。

总结一下,都是很努力,但却没得选。

而阮籍呢,明明深得司马氏器重,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做开国皇帝的老丈人。然而他却选择在春秋鼎盛的年华开启半退休的上班模式,选择过“冰火两重天”的生活:不是“胸中怀汤火”,就是“终身履薄冰”。

他的矛盾痛苦,也因此变得混沌而又微茫,像雾像雨又像风,说不清道不明。

最后,用一首同样负能量的诗,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伤哉龙受困,不能越深渊。

上不飞天汉,下不见于田。

蟠居于井底,鳅鳝舞其前。

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这首诗叫《潜龙》,作者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魏帝曹髦。他十四岁登基,本是个雄才大略智勇双全的君主,只可惜一生都做了司马氏的傀儡,最后在奋起反抗时被一枪戳死,享年二十岁。

作者彭敏:作家,中央电视台中国成语大会冠军、中国诗词大会亚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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