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糕的味道
黄玉岚
一个扎小辫小女孩眼巴巴地在等着蒸糕，等着模子里的蒸糕被磕到桌面上。蒸糕刚被倒翻在白色纱布上，小女孩趁着做蒸糕的人转身，就凑着热气去闻那蒸糕的味道，一脸的满足。
她的样子让我想起40多年前的自己，也特别喜欢闻蒸糕的味道。
蒸糕的味道很特别，虽是米做的，却被转化成了特有的香气，有点甜丝丝的。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蒸糕这种糕饼类的小吃，在我们苏北沭阳县，蒸糕却是从小吃到大的，每个人都会有关于蒸糕的故事可以讲，而且还会吃到老。
蒸糕是米面做的，就是米的颜色。是柔和的白色，类似象牙白，而不是特别刺眼的直白。这种白色看着心里就舒服，不尖锐。蒸糕是粗米面和成半干状，装进特制的模子里，放在同样特制的蒸具（锅）蒸出来的，虽不是糯米，不用加糖，但刚出锅的蒸糕，就是松软甜糯的。
我们小时候的蒸糕成品有糖心的和不加糖的两种。糖心的，现在已经很少见，就是在白米面中间埋一点红糖，在那时是难得。因为红糖不易买，似乎只有生病或特别被疼爱的小孩，才能吃到，再有就是老人家了。我不喜欢吃红糖，所以小时候对红糖的蒸糕没什么渴望。
不加糖的蒸糕吃法也有三种，一种是原味蒸糕，熟了就可以吃了；第二种是卷了东西吃，所以，蒸糕摊的小桌子上都有白色的小块纱布，专门用来卷，类似做寿司。小时候，只有卷油条一种，把油条对折后，放进多少不一的蒸糕里，隔着纱布，一卷一拧，很快就完成了；现在，这种吃法被发扬光大了，可以选择用火腿肠、咖喱肉、土豆丝、海带丝，甚至辣椒炒小虾来卷，类似于别的地方的卷饼。
第三种吃法已经是不多见了，也是我们小时候见到老人们吃的，要个大碗，就着蒸蒸糕壶里的滚水，把蒸糕和成米糊糊，一筷子一筷子剐着吃。我们这里都以为这种米糊糊最养人，有点小毛小病的，就吃这种蒸糕糊；或者小孩子生下来没有奶水，也用这种方法抹在小嘴里，可以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
我一直喜欢吃原味的蒸糕，软糯喷香。也曾试着想要做碗糊糊吃，但见到蒸糕来不及多想，就会直接吃了。几十年了，从未吃过糊糊状的蒸糕。倒是试过卷的蒸糕，卷过过去的油条，也卷过现在的小菜，因为不喜欢蒸糕被挤得劲道的口味，所以还是很少吃卷蒸糕。
原味蒸糕比卷蒸糕更大的好处是，拿回家来，冷了后热一下还能吃，隔水蒸（馏）或微波炉小火半分钟，基本上可以还原刚出锅的味道。而卷过的蒸糕当时吃很有嚼劲，冷了以后，就变硬了，就跟年糕似的，只能想其他方法吃掉了。所以，一般来讲，现在卷蒸糕一般都是差不多一人份的，2元，3元，除非额外加减量。
蒸糕杯子形的样子维持了很多年，1、2寸高，边沿被鹅毛掸得薄薄的，轻盈可爱，优雅苗条；近几年的蒸糕，变成了扁碟形，底子上有几个圆点，憨憨、蠢蠢的朴拙感。为什么改成这样？我没问过；是谁开的头？我也不知道。
蒸糕的形状变化就这两种，蒸糕的价格却是随着我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节节攀升。从1毛钱5个、4个到2个、1个；后来1块钱5个、4个。现在我们小区门口是1块钱2个，东方明珠城、马医生诊所西面，还是一块钱3个。不知道1块钱2个的个头是不是比3个的个头大，我没有比过。
像很多植物都有自己特定的开花季节一样，一年中，蒸糕也有最灿烂的一天。那就是农历九月初九，现在叫重阳节，小时候是小孩节。到了这天早上，家家都吃蒸糕，不卷的蒸糕和油条是那天早餐的标配，在沭阳县城，这个习俗跟大年三十吃饺子差不多普遍。所以，我出嫁后，父亲或母亲还会在这天送蒸糕、油条来。
重阳节，吃糕跟别的地方登高应该是一个意思，都取步步登高之意。“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类似茱萸避邪作用的我们这里也有，就是蒸糕摊上那天准备的小旗子。
所以，九月九日这天也是做蒸糕的人最忙的日子，不仅多天之前就要做备米、淘米、磨面这些常规但量更大的事情，做小旗子也是必不可少。用麻秸做的杆子是也是象牙的那种温润的白色，有小孔，在手里有涩感，恋手；用芦柴做的，黄黄的、一节一节，快断没断时还容易割手，滑凉，我不喜欢。
小旗子是三角形的，白纸做的，上面用彩色笔画上各种图案，有老鼠、小猪、蝴蝶、花朵，甚至有故事情节。惟妙惟肖，看来做这行会画画也是对职业的尊重。后来，图案就胡乱画了，再后来就很少见到这个小旗子了，孩子们也就没有挑到最喜欢的小旗子，满庄炫耀的乐趣了。
这是蒸糕和蒸糕人最得意的日子，全城都是蒸糕香；蒸糕人也可以赚好多钱。这天，蒸糕也特别不好买，需要早早就起来排队，迟了买不到。不像现在，蒸蒸糕的可以一直蒸到中午，迎合了现代人早午饭一起吃的习惯。
人的一生短短几十年，也算是漫长。很多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就像失去的亲友；很多东西也会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就像有母亲的家。变的是情境、场景，我没有变。还好，蒸糕也没有消失。就在身边，想见还能见到，想闻还可闻到，想吃还能吃到。还好，我们还可以借着这丝丝缕缕的味道，让自己飘向小时候，让自己随时拥抱现在。
蒸糕的味道，是安稳的谷物味道，看不见摸不着，就存在我的大脑中，会一直在身边伴我到老。蒸糕的味道，带着过去的所有岁月、现在的时刻珍视，让我对尘世多了一份眷恋，让我可以有更多的勇气面对未来。
相约九月九，我等你来！来看看小时候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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