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故事里都会有这么一个浪荡天才的角色,家族长子,俊朗放荡,才华洋溢,以及,无所事事的散漫样子。
如果不是剑客的世界,他和武藏会是很好的朋友。
但是,刀剑无眼,你死我活。
传七郎厌恶兄长的懒散,又知道流派不得不依赖大哥的天赋。在接到父亲的死讯时看到兄长的眼泪,才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剑是清十郎的宿命。
在这样的故事里清十郎这种角色注定以死亡落幕,因为这是一个进取的故事,宫本武藏,逢龙遇虎,不变强,就会死。
清十郎杀不死武藏,就会被武藏杀死。
如果这不是一个剑客故事就好了,哪怕是面包师故事,出租司机故事,甚至快递员的故事,清十郎和武藏都会成为好朋友。
可惜这是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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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十郎身上,有一种【末代传人】的无奈与悲哀。
所有以技艺传承的家族/门派/团体,都会,或者说终将面临这个问题。无关剑术。绘画,狂言,京剧,郭德纲,成龙,小野二郎,都是如此。
这个悲哀就是,最强的永远在上一代(或者在第一代),以及,道场里养不出真正的武术。
最明显的例子,日本漫画,中国武侠小说,第一代日本漫画家手冢治虫那帮人,是真见过战争,战场的,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这帮人是树,是光芒万丈的第一代开山祖师。第二代,第三代漫画家就是树的枝叶和果子,枝叶和果子当然很好,可它不是树。再往后延伸几代,连枝叶和果子都没了,只剩下杂草。第一代漫画家是看着世界画漫画,现在这一代是看着漫画画漫画,可是你让杂草怎么办呢?已经不是烽火漫天的时代了,大树们被血肉尸体滋养,长得枝繁叶茂,杂草只能透着树叶投射下的日光和雨水谋生。
毕竟已经是和平的时代了。
中国武侠小说,金古温梁黄,五樽大山去了四个,可就这样也再没有新的山峰了,前人的光芒太耀眼,巨大的光芒身后就是巨大的阴影,后人想从阴影里成长,又该有多难。
甚至中国武术,日本忍术也是如此,最牛逼的高手永远存在于摄像机没被发明的时代,日本忍术都已经失传了不是吗。
八极,咏春,形意,太极,八卦,传说永远在明清和民国,解放以后再无传说。
故事里的设置很有意思,武藏在当年,和一年后,当他看见清十郎的第一反应只有两个字——【吉冈】。
武藏的认知体系里,吉冈剑法的核心,就是清十郎。其余的吉冈学员,都不在武藏眼里。
武藏是山野河川间养出来的杀人剑,清十郎则是童年期便靠杀囚练剑的刽子手。
清十郎从头到尾都看得明白,干掉一个武藏倒不难,可你能保证没了宫本武藏,就不会有山本武藏,神本武藏,万本武藏?武藏千千万,杀得过来?吉冈这面旗,我一个人又能扛多久?自己之下,传七郎,址园,十剑,全是一帮废物点心,木刀下练不出真正的杀人术,自以为刻苦努力,却根本不知道力量为什么被需要。
这样的吉冈传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能永远成为武藏的刀下鬼。
现在是柳生的时代。
吉冈剑法的大当家清十郎当着武藏就这么说出来了。
武藏回应,只要杀掉传七郎,那么他哥哥就会和我交手了吧。
一夜缱绻过后,枕在朱实腿上,兀自呓语。
“兄弟这种东西,真是很奇妙。既不像父子那样亲密,又不像男女之间那样可以交合……”
“但是……如果弟弟的手腕被人砍掉的话,我的手腕也会像被砍掉一样痛楚……”
我亲爱,愚蠢的弟弟啊,这是大哥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家传技艺在身,家族名望在外,父亲去世,弟弟驽钝,坚持和放弃都是两难,坚持不懈?像上面说的,第一代人的剑法怎么练的?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万中活一,于是成就一门剑法(杀人之法),可现在传七郎或者什么十剑那帮人怎么练的?在道场里,拿木剑,假模假式练一些自以为唬人的东西。这样剑法只会越来越弱,至少,会永远比武藏弱。
所以清十郎对弟弟怎么说的,传七郎,你以为游历一年就能打败武藏?你觉得从小在道场的你和深山里长大的武藏谁未雕琢的部分比较多?要是游历就能变强 ,那变强也太容易了。
当然,以传七郎的智商,也听不懂老哥到底在说什么。
变则形亡,守则身亡。
变则形亡,守则身亡。
道场里出不来真正的武术,或者说,武术根本不是练出来的,武术,就只是生死逼近的那个瞬间。
清十郎被武藏斩死后有个桥段揭露了他自己是怎么练剑的。二十年前,父亲托关系从牢房搞来死囚,带到草丛里一人一把刀,打赢就可以走,多少个死囚就在少年清十郎刀下入了轮回,死不瞑目。
没有杀人和被杀的觉悟,不要拿刀。
我亲爱,愚蠢的弟弟,没有生死一刻的体验,你一辈子也赢不了武藏。
力气可以劈开顽石,但杀不死一个以山川河流,野花孤狼为师的人。
父亲,你好狡猾,就这样把吉冈的摊子扔给我,自己先走了。
父亲,我累了。
我累了。
清十郎活着,吉冈这个流派就活着,清十郎死去,吉冈也身败名裂。
清十郎的故事的开始与结束,都源自武藏内心独白没出口的那两个字:吉冈。
我亲爱,愚蠢的弟弟,想不到我最终还是要为了吉冈二字去死,身首异处的死。
吉冈长子,少年杀戮,我的命运,我的殒命。
最后一次一太刀绽放时,他想起过往无数人的脸。
青年时代放浪形骸,寻欢作乐,醉生梦死,金碧辉煌只如一梦,东京夜华只如一梦。
我叫吉冈,我是吉冈。
吉冈清十郎的吉冈。
武藏,谢谢你,来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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