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父亲九十岁了，身板还挺健朗的，也耳聪目明的，我心里甚是满足而欣慰，也感谢老父亲带给我的天伦之乐。
随着老父亲九十岁生日的一天一天临近，又由于疫情严峻的形势影响，居委会在每栋楼单元出入口，贴着通知：不聚会。也就是不允许轰轰烈烈地搞什么大型庆典活动了。但我想了想，人生能有几个九十岁呢？老父亲年满九十岁高龄，不能搞个庆典什么的，作为当儿子的，心里好像怪憋屈似的。我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老父亲的九十岁生日，过得既不违背国家疫情防控形势的需要，不给国家添乱，而又能让老父亲愉快、高兴的过他人生九十岁生日，并且还要有意义呢？
我与媳妇商量着这事，这一下好了，问事得事了。媳妇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表孝心，你这个当儿子的，就得自己亲手、独自的、不要任何人帮忙的在家张罗一桌饭菜，你兄弟姐妹几个来家小聚一下，既不违背居委会通知，又非常有意义。当时我一听，我整个人都懵了，我这个从不进厨房、也不喜欢进厨房的大男人，如何能完成这么一个浩大而繁复的工程呢？但我想了又想，媳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日三餐地伺候着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年复一年的，这么多年了，也怪辛苦的。而且这对我来说，确实具有颠覆性的挑战性，也是非常有趣而又超乎我想象的意义。我这个大老爷们，居然眼不眨的、有点装大般的一口答应了下来。媳妇带着鄙夷、不信的神情，笑得滚去滚来的，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我的儿子两个也成年了，在一旁，附和着他妈妈，带着不信任的、幸灾乐祸的怪怪偷笑的神情说：爸，爷爷的生日，你一个人独自做饭呀！老爸呀，我劝你就别装大了哟。老父亲也用他那苍老而半信半疑的眼神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媳妇、儿子这一笑，激怒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那点脆弱的自尊，也激怒了，我那难得有一回的雄心壮志。既然承诺了，总是要兑现诺言的。谁叫自古以来，只要是一个男人，就必须要一诺千金呢？。
我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弄些什么菜呢？一脸茫茫然的。又不能低下头去请教媳妇，让她笑话我，那多没有面子啊！心里暗暗想，这次一定不能让媳妇把我看扁了，否则，以后在她面前就装不了大了，说话都没有威信了，一个大老爷们那多难为情啊。我背着媳妇，悄悄地看抖音、快手，仔细研究那上面做菜的视屏，是如何做一道一道家常菜的。终于，我居然自己偷偷地理出了一个菜单：1、油酥花生米；2、凉拌折耳根；3、自做蒜苗凉面；4、鹅儿烧腊（菜市场买）；5、麻辣鸡块（菜市场买）；6、自己做烧白；7、粉蒸肉；8、凉拌榨菜头；9、土豆红烧牛肉；10、豆花（菜市场买）；11、自己卤猪心、舌；12、猪大骨炖白萝卜；13、糖醋白菜；14、扁豆炖猪蹄膀；15、杂肺（巴蜀大地乡村的叫法）；16、哈尔滨红肠（出差时买的）；17、豌豆尖汤。
我为我自己能理出的这个菜单，沾沾自喜着，美美的憧憬着。其实，这个菜单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媳妇原来做过的、我也吃过的菜品的影子。
老父亲九十岁生日的菜单，理出来后，我便悄悄的打印了一份出来，到时，一样一样的照单学着做。但菜单，对媳妇是要绝对保密的，为的是让她，到时对我突然另眼相看，让她仰视我。美滋滋的、甜甜的、满意的、得意忘形的看着自己亲手理出的菜单，觉得太丰富了。也许，这就是我家的幸福的小康生活吧！也许我的老父亲会满意的，到时在饭桌上，我的老父亲会不会夸我一两句呢？我就这样的，在心里美美的偷笑着，想象着老父亲九十岁生日那天，脸上甜甜的微笑，伸出大拇指夸我的神情。
买菜。我不但承诺了，而且还真的，煞有介事地亲自准备实施。我也不知道是一股什么神奇的力量，在鼓舞着我去具体详细地实施这一承诺。也许是来自，我骨子里的一种神奇的东西吧；也许是来自，我的母亲在世时，从小到大一直带起我，到家乡观音庙跪拜烧香，形成的历史惯性原因吧；也许是来自远古时期一种自然的本能的延续；或许是来自，古圣先贤们的敦敦教诲吧；也许是来自，这么多年来，觉得亏欠老父亲的一种愧疚心理吧；也或许是来自。。。。。。，总之，我是铁了心，准备这样去亲自做的了。
为了不至于到菜市场后，搞得手忙脚乱的，丢三落四的，我特意根据我那列出的“老父亲九十岁生日菜单”，一一写在纸上，以便照单购买，不至于，突然之间忘记了什么。戴着口罩，一到菜市场，人挤人的，各种声音混杂齐鸣，热闹极了。刚开始，心里还真有点不怎么适应这环境。这时，你才真正知道、真正明白，中国人口真挺多的；你才知道中国确实地大物博，一日三餐所需的什么样的东西，在这里都能买到。在这里，人挤人的摩擦声，吆喝声，讲价还价等等嘈杂之声，调和在一起，仿佛奏响了一曲，人间一日三餐的生活交响曲。有点美滋滋的、有点苦涩的、有点甜蜜的，反正酸甜苦辣，人间百味杂陈。但在这里，浓浓的人间烟火气，真的会使你感觉到，你真不是生活在天空里，神仙般飞舞乱飘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在地上，是要吃饭的；也会让你猛然感觉到，人间其实也真的挺可爱的；也更会迅速真实的感染你，真真切切地去思考自己一家的那一日三餐的。
做菜。明天，就是老父亲的生日了。兄弟姐妹们、侄儿侄女们是要来庆贺老父亲九十岁生日的，是要喝酒、吃饭的。所以，我必须今晚，要把所有复杂一些的、比较花时间的事情做完，把其他菜品也要准备好。其实，在“老父亲九十岁生日菜单”里，比较难做的花时间的是“油酥花生米”、“烧白”、“杂肺”三个品种，其他的菜品，在我想来，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只是一个熟练过程罢了。为了赶时间，我中午就开始行动了。只好拿出手机，打开快手、抖音视频，现炒现卖了。老父亲、媳妇、儿子在一旁，看着我那生拗、近乎幼稚、滑稽的动作，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毕竟，还是要顾及一下我这个大男子的脸面的。他们看了一会，觉得没趣，他们也就各做各自的事情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厨房看着视频玩。
“油酥花生米”，是一道下酒的，美味极品菜品，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历史了。反正，从我记事以来，巴蜀大地的家家户户，逢年过节的，餐桌上都不会缺少这个。“油酥花生米”，是要冷油下锅的，火还不能大，一朵慢火，慢慢的反反复复的煎炸，否则，花生米就不香脆，且也容易把花生米煎炸糊。糊了，花生米吃起来，就带有一点焦苦的味道，就没有香味了。我如果炸糊了，那绝对是不行的，绝对要被媳妇取笑大半年的，甚至有可能成为一辈子的终生笑话。所以，我只好老老实实的，不敢有半点投机取巧的，照着视频上讲的步骤，一步一步，耐心的慢慢来。油温太高了，马上关火停一会，等油温降下去后，再打火，调成一朵慢火。这样反复的煎炸，反复的翻炒，我的手臂都有些酸酸的，脚也被站得疼疼的。媳妇看到我有些劳累，还是很知趣地去给我泡了一杯茶，滚滚烫烫的，正适合这寒冬腊月喝。就这样反复地煎炸着，居然花去了我，接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但幸运、感到安慰的是，居然被我煎炸出了一盘脆脆的、香香的“油酥花生米”来了。哎！对此成果，我没有兴奋！也兴奋不起来！为了一句承诺，还得继续干活！心里想，这那里是在煎炸花生米哟，纯属就是在煎熬人生。慢慢一想，这与人的一生，何其相象！要想得到一盘香而脆的美味，就必须经受这样耐心的反复不停的煎炸。
“烧白”，也是酒桌上，必备之物，肥而不腻，梅菜清香味浓郁，老少皆宜。这道菜，也是最考验一个厨师手艺的，也是酸甜苦辣味道的集中体现。先看一会视频，对整个过程，完全领会透了，才动手做，以免弄错，不知怎么的，自己也不免偷偷的滑稽的自嘲地一笑。老父亲、媳妇、儿子在一旁看到我的滑稽傻样，笑得翻滚，笑完后又带有点怜惜我的神情。我也漂他们一眼，没有理会他们，自己做自己的。先把猪肉皮烧糊（否则，有瘟瘟的气味。），洗干净后，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放到锅里，倒点料酒，放点老姜去除腥味，煮到八分熟，从锅里捞出来后，用牙签在猪肉皮上，均匀地扎小孔，再用浓浓的红糖汁涂抹上色。再往锅里下油，油温起来后，到冒青烟时，把涂抹红糖汁的猪肉（猪皮一边向下）放入锅里煎炸，炸到猪肉皮泛黄后，捞出放入清水中浸泡一个小时。从清水中捞出来，切成厚薄均匀的一块一块的，再倒入少许白酒、酱油等调味。在装碗时，首先在碗底洒下五、六粒花椒，再把调好味的一块一块的猪肉，均匀放在碗中（猪皮一边向下），上面再放上已经做好的梅菜，再在上面淋下调好的姜、蒜、红糖汁。放入蒸锅，等待第二天择时开火蒸了。此时，腰也酸酸，脚也木木，腿也胀胀，背也疼疼，但为了那一句承诺，我告诫自己必须挺住。
“杂肺”，是我们巴蜀大地乡村的俗称。也是酒桌上，必备之物，酒桌上大家的最爱，但做起来却非常复杂，耗时间的，也是需要极大的耐心的。抖音视频，对此介绍得简单，不具体。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摸着石头过河了，且思且想且做吧。媳妇在一旁，眇出了我的心思，坏坏的笑着问我：行不？别硬撑，明天是要拿出来吃的哟。我也要强的，百般掩饰内心的慌乱，不甘示弱的用坚定的眼神漂了她一眼，并说：自己去睡哟，废话那么多。我坐着抽了一支烟，细细的想，该怎么做呢？在脑海里，把我今生吃过的所有酒席和味道都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自己拟定好了方案、步骤，终于动手了。选精瘦肉，在刀板上，拿着两把菜刀，左右齐开弓，有节奏地、有韵律地，把精瘦肉和着姜、蒜一起剁成肉泥，那整齐而有节奏韵律的声音，如唱大戏中的鼓点，听起来，很有点美妙，是一首绝妙的耐心和爱心的混成曲。剁成肉泥后，放点料酒、少许花椒面、酱油、味精、少许白糖等，把它们调和在一起待用。包裹肉泥的蛋皮，在老父亲一旁的点化指导下，也顺利完成。把蛋皮平放在刀板上，把肉泥捏成长长的圆筒形，用蛋皮包裹肉泥，包裹好后，放入蒸锅里蒸熟蒸透，拿出。均匀切成圆形的一块一块的，然后象放烧白一样，平放在碗中，上面再放一些切成小块的红薯（一般是垫面粉油炸的粑粑，我这里是为了省时、不费事而已，说白了就是想偷懒一下。）。然后与烧白一起分别放入蒸锅中，等待第二天择时开火蒸煮了。但此菜品，关键点还是在第二天出蒸锅时，在上面淋的调好味的汤汁了，成功与否、好吃与否尽在汤汁中。哎！难道人这一辈子，日子过得如何，关键点也是在这一勺汤汁中吗？
夜已深了，老父亲已经睡下了。儿子们玩电脑也玩疲倦了，也上床睡觉去了。媳妇此时，想偷偷来帮我一把，被我粗暴的无情的拒绝了。她觉得我很滑稽又好笑，她又没有其他事可干，无趣，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自己也上床睡觉去了。
独自坐着，喝了一会茶，抽了一支烟。接着干活，把其他菜品也都一一地准备好，明天也许杂事更多。等一切都准备好后，已是凌晨过去很久了。瞌睡也来了，但身上腰酸背疼的厉害。走进卧室，媳妇没有真正睡着，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问我：感觉如何？我说就是有点腰酸背疼的，其他没有什么感觉呀？她心疼的给我揉了揉一会腰，没有多说一句话。我假装闭上眼睛睡觉了，但身上的酸疼让我难以入眠。心里暗想，天呢，要是我天天这样煮饭，不知我能熬过几天。再一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这样煮饭的人些，是怎么熬过来的，且年复一年的都这样重复着。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想着，心里突然对那些天天煮饭给我们吃的人，产生了无比的尊重和敬意，至少对他们也要礼让三分的！想着想着，我也静静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我第二天醒来时，暖暖的冬阳，都已经很明朗了。我的兄弟姐妹们、侄儿侄女们都已经陆续地到来了，已经和老父亲开始拉起了家常了，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一骨碌地翻了起来，腰还是酸酸的、背还是疼疼的，悔恨自己睡过头了。中午还要吃饭呢，怎么办呢？我穿好衣服，几乎跑步到厨房，捞起衣袖，准备开始行动。一看，原本我承包一下的工作岗位被我的媳妇霸占了，我责怪她没有叫醒我，她冲我别有深意的笑了一笑，没有说一句话，转过头去，熟练地摆弄着锅碗瓢盆了。我也就没有追究她什么了，赶忙拿出烟，去泡茶去了，招呼着我的兄弟姐妹们、我的侄儿侄女们。
中午十二点了。我的媳妇儿子、我的兄弟姐妹们、侄儿侄女们，还有我的老父亲也不甘寂寞，都捞起袖子，端菜的端菜、抽筷子的抽筷子、拿饭碗的拿饭碗、拿勺子的拿勺子、拿酒杯的拿酒杯，有条不乱的。顷刻之间，一桌齐齐整整、热气腾腾的饭菜均已上桌摆好了。老父亲，戴着侄儿买的生日蛋糕的皇冠帽儿，一本正经的正坐着，大家一一地，象朝见皇帝般地向他老人家拜寿。老父亲也露出了开心、甜蜜的微笑，且是笑出了声的。接着，大家就开始了大快朵颐了。满满的一桌饭菜，香气扑鼻，得到了我的老父亲及兄弟姐妹们、侄儿侄女们的一致为我的点赞。我的媳妇没有竖起大拇指给我点赞，只是甜甜的冲我笑了一下，心里略有三分得意的神情，显示出了作为女主人应有的稳重。儿子也带着九分佩服我的眼神，冲我一个微笑，竖起大拇指，给我点了赞的。看着他们吃得香喷喷的，一身的酸疼好像也值了，心里感觉火热火热的，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畅快极了。我心里一高兴，贪杯了，醉美了。
今天，我的老父亲九十岁了。愿我的老父亲，生日快乐、身体安康！做儿女的，愿意陪你，愉快地度过每个春夏秋冬！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孟老夫子他老人家，在见梁惠王时说过的一句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也以此句话聊以自勉吧，也以此句话作为结束语吧！权且，也以此句话，来表达一下，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吧！
鬼城人氏：秦国
公元二0二一年元月十八日深夜
写于蜗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