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傍晚,我正在家中修改一篇文章,朔风打来电话说,燕郊的房子就要到期了,他在通州宋庄又租了一处民居,据我近了许多,今后往来会容易些,之后便挂了电话。我认识他已十多年,这已是他第四次搬家了。

朔风一向如此,简单且率真,不会多余的热情,我已经习惯了。平日他很少打电话给我,除非有事或搬家,我亦如此,却也互不责备。

历史的天空蔚蓝(历史的天空守着骄傲何妨)(1)

朔风是个画家,衣着简朴,长发偏瘦,与人少交流,骨子里是文人的傲气与不屑,我常笑他是个“落魄书生”。

他一直靠卖画为生,不管世间如何变幻也从未放下过画笔,虽不似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却也时常囊中羞涩。生意不好时便做些藏式家具补贴家用,却从未见他向谁伸手低头。他曾在我家附近租住村居三年,期间我时常找他品茗小酌,两人谈古论今,话僧说道,也乐得个快活。

记得第一次去他家拜访,那时我们刚刚认识,走近他租住的小院,一曲《渔舟唱晚》便似清泉般流淌了过来。只是瞬间,我便对主人有了不俗的印象。伴着悠悠的古筝曲,朔风和他的夫人宗丽迎了出来。

这是一座普通村居,大约有十几间房子,院子很狭小。朔风说他只租了其中的三间,一间作了画室,另两间是夫妻俩和女儿的卧室,因为没地方做饭,他只好在屋檐下用塑料瓦搭了个临时厨房。画室很小,墙上挂着许多字画,画台下满是他的作品和成刀的宣纸。靠墙角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两把椅子,茶几上放紫砂壶,包浆足,器型似民国,仔细端瞧也有了些年份。茶盘旁是一只根雕花筒,里面插了几只枯莲,看似单调,却也与茶具的古色相匹配。

朔风的夫人性格开朗豁达,常年的艺术熏陶,她已对绘画技法有了相当的见解,即便提起那些古代书画大家她也都能娓娓道来,算得上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

在那之后,我便成了那里的常客。转眼到了冬至,一场小雪在黄昏时分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这是北京的第一场雪。若此时能与好友把酒言欢当是最妙的,想到此处,我便提了一瓶老酒,驱车来到了朔风的小院。雪越来越大了,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吱吱作响。透过画室的窗户见里面没人,便来到了他的卧室门口,刚举手敲门,恰巧宗丽推门出来,说:“这么冷的天您还出来,快进屋暖和暖和”。我笑着把酒递给了她,说:“快收拾两小菜,我们一起喝点”,宗丽爽快地答应着去了。

进到屋里,见朔风坐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见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便问道,“看的什么书”。朔风答道:“是《红楼梦》”。他又招呼我坐下,我站在地上,只是缩紧了脖子,说:“你这屋太冷,不如去画室升个炉火,还可以烧口热茶”。

很快我们把画室的柴炉点燃了,一会儿的功夫,壶里的水开了,屋里也渐渐暖了。

几杯热茶下肚,身子已不似刚才那么僵冷,我脱掉棉衣,见朔风手上还拿着那本《红楼梦》,便要过来翻看了几页。这是一本繁体旧版,牛皮纸包的书皮,边缘已有些泛毛。随即,我们的话题也随着书页的打开而来到了曹雪芹身边。

朔风说:“在老家的时候我曾有个愿望,要到西山正白旗村拜谒雪芹先生,来北京之后我去过几次,现在那里已建成了曹雪芹纪念馆,纪念馆有十几间房子,都是古朴的青砖瓦舍,跟清代民居基本相似,但却与历史有很大出入。据记载曹雪芹生前只有四间石头砌的房子,生活也十分窘迫,靠卖画为生,常常入不敷出”。

我也曾读过《红楼梦》,却不清楚作者如此潦倒。此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屋檐下的厨房里,宗丽还在收拾饭菜,香气已经顺着门缝钻了进来。茶凉了,我们的话题还没离开曹雪芹。

朔风往炉子里加了些木柴,接着说道:“那时《红楼梦》的初稿已经完成。曹雪芹是个爱酒的人,每当有人借阅书稿,他都会说:“想借书稿容易,拿酒来换”,可见他喜酒到了何等程度。平日里雪芹与人少有来往,却有两兄弟与他交情甚好,哥哥叫敦敏,弟弟叫敦诚,是努尔哈赤的儿子阿济格五世孙,兄弟俩常带些酒肉钱粮去西山看他。一天雪芹到敦敏家做客,晚上两人喝了不少酒,第二天早上酒醒,雪芹口渴难耐,正待寻酒解渴,此时敦诚来看他。听完雪芹的心意,二人一拍即合,随即找了一处酒家,对账时却发现,两个人身上都不曾带钱。敦诚便将佩刀解下放在柜上,说:“这是我家祖传宝刀,干脆拿去换酒”,雪芹连说:“痛快!痛快!”。酒过三巡,敦诚便即兴作了一首诗·····”

“行啦,别作诗了,先喝酒吧”。说笑间,宗丽已经把四盘小菜摆好。随即三人便围茶几而坐,借着炉火的余热开始吃酒。几杯热酒下肚,虽微感眩晕,但我还记得刚才的话题,随后又问朔风道:“敦诚的诗是怎么写的,说来听听”。朔风端起酒杯看着夫人笑了,宗丽说:“他一喝酒什么都忘,我倒还记得几句”。说完,端起酒杯大喝了一口。我不禁诧异,不曾想过她能吟诗。只见宗丽整理好神情,清了清嗓子轻声吟道:“劝君莫谈食客欲,劝君莫扣富儿门。残羹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素闻她幼时读书不多,今日才晓得原来也是个才女,我大为赞叹。

朔风哈哈大笑道“没想到我夫人也会吟诗吧。刚才这几句我最喜欢,能安守这“黄叶村”作画饮酒,我就已然知足了”。说完便又端了起酒杯。宗丽夺过酒杯,说:“酒要少喝,饭要多吃,不然身体坏了让那芳卿如何了结”。

“芳卿是谁”,我又是一脸地诧异。朔风已经有酒了,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又来阴阳怪气,不要理会她,还是过来看我作画吧”。

宗丽已铺好宣纸,朔风选了只狼毫,此时我只有忍住酒气站在一旁看他作画。只一时半刻,一幅秋景图便作好了。但见,一条由远而近的小河从黄绿相间的桦树林中蜿蜒流过。河中,几只水鸟在乱石间游荡。远处,群山倒影在水中。岸上,书生脸盖斗笠正在打盹。脚下,一根鱼竿闲插在河边。身后,草房的烟囱冒着炊烟。门前,一妇人正向外招手·····。

我是被冻醒的,炉膛内已然冰凉,只有我醉卧在椅子上,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衣,看茶几上还有半杯残茶,此时已顾不得冷热便喝了下去,喝完便将茶杯重重放在了茶几上。听到动静,宗丽和朔风走了进来,说:“今晚别走了,外面雪大,你喝了酒也不能开车”。我心里清楚,他这里没有住我的地方,我忍着眩晕穿好衣服,说:“我要踏雪夜游去了”。朔风无奈,只好叫来出租车,还不忘把那幅秋景图赠了我。

来到胡同口,车已经等在那里,司机问道:“师傅,您去哪儿”。

我顺口答道:“黄叶村”······。

历史的天空蔚蓝(历史的天空守着骄傲何妨)(2)

文:历史的天空:赋闲。喜欢诵读和绘画。

(选自《家庭周报》2022年7月1日7版百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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