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对甄士隐的结草衔环

贾雨村对甄士隐到底如何?很多人读红楼的感觉就是贾雨村对甄士隐给他的帮助,基本是无视的,对英莲找到了也没有让甄家知道等等,但事情真的是这个样子么?其实红楼对这一段也是假语存真事隐,要读出来其中不同的细节的。

笔者在葫芦案的那一节,已经分析了,贾雨村办理的葫芦案对拐子是严惩的,为甄家是报仇的。而他若说出来被拐的是英莲,以贾雨村的身份关系,按照规定他在案件当中是要回避的。因为他娶了甄家的娇杏,娇杏已经扶正,而且这类情况娇杏要当甄家养女,不能再是奴婢了。葫芦案也只有贾雨村来办,拐子是要被挖出来严惩,其他人来办,都不会是揭露拐子,让薛家或冯家买英莲有瑕疵,案中各方也不会承认英莲的拐卖。贾雨村在葫芦案上,把拐子给定性了,等于给英莲恢复了良家背景。良家背景对英莲能够很快在薛蟠娶亲之前,就成为了正式的妾,而且后来在通行本里面还扶正了,是非常重要的。否则是贱籍买来的,是在有身份可以穿长衫的官商之家,古代礼法是不允许扶正的,他其实是最大限度的帮助了英莲。本节下面要分析的重点,就是当年甄士隐给贾雨村的人情有多大,而贾雨村又怎么还甄士隐的人情。

书里对贾雨村与甄士隐怎么认识的,是这样写的: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生于末世,就是赶上改朝换代,家业没有了。而贾雨村当时的身份,书里没有直接介绍,不过从书中他要进京会试来看,则贾雨村是举人无疑,而他在葫芦庙,是因为“淹蹇住了”,也就是发大水,走不了阻碍了行程,遇到的是一时的困难。这里的前岁,不是前年,而是去年!例如唐韩愈的《祭湘君夫人文》:“前岁之春,愈以罪犯,黜守潮州。”历史上韩愈于元和十四年贬潮州,十五年作此文。所以书中故意的一个歧义,贾雨村在葫芦庙中的时间有限。

贾雨村遇到困难,酒后告知了甄士隐,甄士隐毫不犹豫就解囊帮助了。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上面的情节要注意几个细节,一个是贾雨村说出来了困难,然后甄士隐说了“大比”和“春闱”,这个都是会试专门的特指,说明甄士隐得知了贾雨村是举人。而甄士隐给贾雨村支持,似乎是雪中送炭,但贾雨村的表现“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很多人看到这里,已经觉得贾雨村的不近人情了。

而更进一步让读者觉得过分的,则是贾雨村的不辞而别: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这个情节被当作了贾雨村冷漠和不近人情的证据,但实情则应当是真的时间紧张,要急着赶路。

贾雨村急着走,应当是时间紧急,他本来就是要赶考的,因为“淹蹇”才在葫芦庙,时间肯定是不宽裕的,所以是“事理为要”。因此贾雨村一早就赶路,如果他等甄士隐睡醒再去面辞,肯定要再等一天后才能出发了。读者可能还有一个不知道的事实,就是举人赶考,是可以走驿站的,政府是补贴的,也就是有“公车”。历史上的公车上书,就是指进京赶考的举人上书,举人有一个别称就是叫做公车。贾雨村要是不遇到路上的情况,他去赶考,路费应当是足够的,这个情况与元代戏曲时的赶考需要自费,是不同的。而贾雨村如果走驿站,因为“淹蹇”的原因,应当肯定是赶不到考场了。书里前面情节还有一个细节,甄士隐要给他银子,是让贾雨村“买舟西上”,也就是单独租船,坐船绕路赶往,在金陵往西走,是逆江而上。传统的南京到北京的线路,行程走法则是向东顺江而下,到镇江走扬州陆路或者水路的京杭大运河。当时陆路或者运河正常的路线,应当是被大水“淹蹇”给堵塞了。既然绕路,贾雨村的行程肯定是时间非常紧张的。

对甄士隐给贾雨村的钱,现在不少人分析按照当时的购买力,对普通人家五十两银子是一个巨款了。《金瓶梅》里面买一个粗使丫头是5两,一个能够干点活的,6两。虽然清代银子比明代贬值,50两也是大数目。红楼里面赵姨娘的家属死了,家生奴给20两,外卖的给40两。刘姥姥进入大观园得到20两,所以50两绝对的大支持。明清时代的农田,大约平均二两多一亩,可以买很多土地了。现在很多人对这个人情的大小,理解是有误的,虽然50两银子对当时的普通人已经不小了,但对一个赶考士子的投资角度,在当时的潜规则下,却是反过来的。

甄士隐为何立即给贾雨村拿钱,原因就是喝酒知道了贾雨村举人身份,要春闱大比去考进士,同时对贾雨村的才情非常认可,认为他多半可以中进士。过去举人基本都可以做官的,三次会试之后就可以大挑举人,大概率可以当上知县,比如张之洞的父亲张瑛就是大挑举人当的知县。还可以看看《儒林外史》,范进中举之后,立即就有人拿钱,而且中举了就很快做官了。所以贾雨村自带信用,对甄士隐只不过是“略谢”而已。为何是略谢?现代人不知道的是,在当时对甄士隐而言,遇到贾雨村才是奇货可居。贾雨村是举人,甄士隐给贾雨村钱,以对举人赞助考费,应当给的钱数标准衡量,在当时的社会,是一点也不高。就如吕不韦遇到异人,给异人多少钱,都是一笔重要的投资,而不是友情赞助捐款。

真实的情况给五十两到底多不多,当时社会的潜规则怎么样?可以看《儒林外史》里面的情节进行验证。《儒林外史》是清代吴敬梓创作的长篇小说,成书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或稍前,现以抄本传世,初刻于嘉庆八年(1803年)。与《红楼梦》是同时代刊行的,该书是以写实著称的,很多内容是当年社会潜规则的写照,其中的科举世态,互相可以印证。

贾雨村为何不辞而别甄士隐(一般人不了解科举潜规则)(1)

在《儒林外史》当中,范进一中举,立即就有钱有房了。第一个向范进道贺送钱送房的,就是胡屠户眼中的牛人,大乡绅——张静斋。他出手不光是给了五十两的银子,还有县城里的一处大宅子。 “弟有空房一所,就在东门大街上,三进三间,虽不轩敞,也还还净,就送与世先生,搬到那里去住,早晚也好请教些。”三进就是三进的院落,三间是院子面宽三间房(中间中堂,两边是书房和卧室),这个标准的大宅一般占地800平米,大约一亩三分,所以用你的“一亩三分地”来指你家私属空间。范进中举之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也就是说田产都有得送的,甄士隐见到贾雨村是举人,把自己的家产都送给贾雨村都是可能的,因为在古代江浙是重税的,中了举人,就是有人送田产,然后一起享受免税的好处的。因此范进中举之后不久就财产暴增了,“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鬟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张乡绅家又来催著搬家。搬到新房子里,唱戏、摆酒、请客,一连三日。”所以在古代,有穷酸秀才没有穷酸的举人。

贾雨村的困境,就是身在异乡,没有人识得他的举人身份,而甄士隐发现他是举人,发现了奇货可居,因此赶紧拿钱生怕慢了,立即就“速”封了银子送来,书中一个速字把当时的状态生动的写了出来。儒林外史第七回中范进“会试已毕,范进果然中了进士。授职部属,考选御史。数年之后,钦点山东学道。” 很快,范进由范学道升为了范通政。在十八回中描述范进时“今通政公告假省墓,约弟同行,顺便返舍走走。” 通政使是正三品,属于副部级,算是衣锦还乡了。正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范进无疑是幸运的,在五十七岁那年终于考取了进士。而书中范进当时中秀才是首卷,也就是第一名,也非常不容易。范进的中举,对各方想象空间很大,他当时五十多都不算老,因此争相送钱给他,才是当时的社会规则。当然范进成为高官,所有给他送钱的人,潜规则的投资回报极为丰厚。

与此类似的,五十两银子,给的真的是不多,在《儒林外史》当中,范进老师周进他人给的银子数量四倍于范进,而且当时周进连秀才都没有中。《儒林外史》书中写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的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不知道是悲从中来的发泄,还是灵光乍现的奋力一搏,周进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他苏醒后满地打滚,放声大哭。几个商人得知原委,答应每人拿出几十两银子,让他纳监进场。次日,四位客人果然备了二百两银子,交与金有余;一切多的使费,都是金有余包办。……正值宗师来省录遗,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见了自己哭的所在,不觉喜出望外。……金有余同那几个客人,还不曾买完了货。直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众人个个喜欢,一齐回到汶上县拜县父母、学师。……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试三甲,授了部属。荏苒三年,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周进当时连秀才都不是,是路人见他的可伶,就给他凑了二百两两银子捐了一个监生,他才获得了考举人的机会,然后考上了举人。

当时周进的情况,比起范进和贾雨村是举人,还要差太多了,这都有人给范进和贾雨村的几倍银子,因此甄士隐给贾雨村50两银子的举动,不是纯友情帮助,而是抓住了投资贾雨村的良机。类似的情况,还有胡雪岩的传记,当年胡雪岩的发家,也是给一个捐官的王有玲,私自给了他几百两银子,让他的捐官生效,而捐官补到实缺的机会,比科举得中举人的机会还要小。为啥给他们银子,不是友情不是善心,就是投资性的豪赌,大概率可以获得超额回报。

写到这里,前面都是小说和传说,但笔者还可以讲一段可能与自己家还有交集的真实历史。典故是关于徐郙的故事。徐郙[fǔ],同治元年(1862)状元,先后授翰林院修撰、南书房行走、安徽学政、江西学政、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等职,拜协办大学士,世称徐相国。清咸丰年间,史(梦兰)在京偶遇来自南方江苏嘉定落榜不第的举人徐郙。徐郙赶考在1860年前后,英法联军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太平天国、捻军等驿站中断,返回上海下次赶考再来京也不方便,英法联军进北京也乱,同时准备在北方待考下一科会试。落第举子奇货可居,经史梦兰周旋到京津城外备考,先把徐郙介绍给汀流河刘石各庄刘家借居,他嫌刘家待他不够好,没有新房,族人不够恭敬,又跑到了乐亭庙上崔家。崔家为了支持其读书,在冬天抢工盖房,不惜工本以酒和泥以不冻,支持了徐郙三年。徐郙和崔佑文的五哥崔长文结成金兰之好,拜了崔母为义母。徐郙再次进京应试,一举得中头名状元,徐郙的状元喜报给报到了乐亭崔家,所以徐郙变成了地方志记载的乐亭状元。古代各地也是争状元,也不是随便可以说状元是本地的。写入地方志算地方官政绩,能够写入地方志,把江苏状元变成河北状元的关键,就是他中状元的官方报喜给了谁。徐郙是家中没有族人,与贾雨村状态类似,所以谁出资支持他科举,得中的报喜就给谁。崔家支持他,中状元一般难以期望,但只要中进士的喜报过来,就不得了。所以崔家对徐郙的花费是投资,最后高中状元应当是超预期,能够考中进士应当就是非常满意了。徐郙高中以后崔家的所有投资,是暴利回报。崔家可以按照翰林的规制修他们家的大门了,而且算做翰林的家产都可以免税了。崔家豪门大户,仅仅是免税的利益就极为巨大。笔者奶奶是唐山刘家出身可能与之相关,好友人大的贾晋京教授特别找了这个典故给笔者。

过去穷酸的是秀才,举人是周围的人可以投献的,奇货可居。徐郙就是一个落第的举人,而且家贫钱不多,没有宗族支持,是一个绝好的投资对象,双方对这个投资的价值都是清楚的。过去粮食的相对价格比现在高多了,而酒更贵,要四五斤粮食才出一斤酒,以酒和泥给徐郙盖房,多么奢侈就可以知道了,这可远远超过甄士隐的五十两银子。徐郙与贾雨村是可比的,徐郙的举动,比贾雨村对甄士隐,那要高傲难伺候多了。因此古代的举人要缺钱,必有特别原因的。举人贾雨村的穷是路上的意外,他的穷举人之穷是相对的,是与贾府巨富来比较的,不是与一般百姓甚至乡绅来比较的。碰到有才干的举人缺钱,就是机会,只要有钱,都会扑上去的。贾雨村的举人应当也是刚刚中举的,应当没有会试落第的记录,那么他中举应当是在秋天,也就是书里的前岁,所以贾雨村中举之后,与范进不同,应当没有回乡敛财,否则不会身上钱不多的。

按照贾雨村的性情是喜欢云游,过去讲壮游,杜甫有《壮游诗》可以看看杜甫转了多大的圈子,读书人行万里路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读书人云游的费用,就是卖字和教馆,红楼贾雨村也是如此,葫芦庙是卖字,后来扬州的私塾教馆。贾雨村此时的“淹蹇”应当就是在云游的途中,不在赶考的驿路之上,去北京赶考要自己承担费用,而且也因为“淹蹇”,回不到驿路之上了。贾雨村的籍贯地湖州到北京赶考,古代最好是走水路,从太湖直接进入到京杭大运河,不会到达金陵,也就不会葫芦庙见到甄士隐,所以贾雨村应当是在云游途中,正常情况是他要从金陵水路顺流东下,回家再北上走驿站赶考,只不过在葫芦庙耽搁了差不多一年。贾雨村标准的赶考路线京杭大运河,古代真的是会淹蹇的,尤其是黄河发水导致淤积啥的。因此书中是“买舟西上”!

甄士隐挖掘贾雨村的奇货可居,贾雨村的举人相比其他举人还有优势:一来他非常年轻,不是范进周进那样五六十岁的人,二来则是他的相貌非常好,书里描述他相貌: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贾雨村就是一个伟岸男子汉的形象。相貌好不光是点翰林的时候有利,他年轻可以多次会试,三次会试之后就可以大挑举人了,也就是有了当县令的机会,就算考不上进士,举人最终也是大概率做官,能够当上县太爷一级的官吏的,而且大挑举人是王公住持,主要就是挑相貌好和年轻的,贾雨村优势巨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贾雨村是湖州人士,科举乡试是看籍贯的,湖州也是著名的科举之乡,中举非常困难,但中举以后,进一步得中进士的概率非常大,远比其他一般地区考中进士的比例大。所以贾雨村就是甄士隐的机会,不是简单的甄士隐的乐于助人了,这个规则是甄士隐贾雨村都知道的,因此贾雨村不介意和略谢一语,完全符合当时的社会行为规范,只不过现在的读书人地位下降太多了,大家不能理解了。

书中的贾雨村中了进士点了翰林,官方的喜报给了谁?书里没有说,但实际上贾雨村家里没啥人了,应当是与徐郙类似,是给了甄家的,甄家拿着就可以避税了,利益巨大。只不过当时可能甄家被火烧搬家以后,找不到他们了。贾雨村到如州,应当有意的在寻访甄家,否则娇杏门缝里面看新老爷,怎么就被发现和传了封肃去府上问话呢?如果贾雨村把他中进士点翰林的喜报,都报到了贾家,那么贾家还要立一个翰林牌楼的,也应当没有了以后的“擅纂礼仪”一说了。贾雨村若是贾家相关的入赘女婿,喜报报到娇杏甄家,属于妾的娘家了,当然是“擅纂礼仪”了。因此书里面是贾家人视角,贾府从不提贾雨村是翰林,因为他的翰林喜报没有给贾家。

书中对甄士隐支持贾雨村赶考的银子和衣物,贾雨村是加倍还了钱和物的!书中是: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红楼贾雨村还钱,与范进周进拿别人送的银子,还是有本质不同的,而且是加了多少倍的还了钱的。

书中甄士隐给贾雨村是“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贾雨村还的是“两封银子四匹锦缎”。这里两个“封”字是含义不一样的。一个是动词,是包装封装的意思,另外一个是量词,书里故意这样暗写。封作为量词的时候,一封银子是五百两,二百五正好是“半疯”,骂人的二百五这个词,就是从这一个典故来的。二百五原来和银子有关,想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读者多半没有注意和读懂这个细节。五百两银子一个封装起来,重量正好是三十多接近四十斤(金衡16两一斤,清代一两银子是37.30克,一封银子算上包装大约就是现在20公斤的一个旅行箱的重量),便于携带搬运。而锦缎是用匹这个量词的,一匹古代的单位,《说文解字》,匹,四丈也。从八匸。八揲一匹,八亦声。普吉切文七。也有说是十丈的。过去是窄幅的,一匹的面料,大约可以做一套汉服。

甄士隐当初给的是两套冬衣,贾雨村还了四匹锦缎。而锦缎,在古代没有机械织造电脑提花的时代,是极贵的丝织品,价差是远远超过有了机器纺织后现代人的价格概念。丝绸品种出现了细化,主要有绢、绮、锦等三类。绢是平纹丝织品,具有质地轻薄、耐用平整的特点,绮是有花纹的丝织品,分为逐经提花和隔经提花两种。锦是经人为加工后,织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美观大方,华贵庄重,价格最高。锦缎是般指经纬丝先染后织,色彩多于三色,以经面缎、斜为地、纬起花的提花熟织物,是色织绸,比一般的丝绸要贵很多的。织一匹绢,需要两个人相互配合,费时五天才有织成。织一匹绮,需要五个人,耗时更长。为皇室和贵族专供的织锦面料,是普通丝织品二十倍以上的工作量,织造高级锦缎一匹有的甚至长达数年。所以锦缎的价格极贵,大观园买窗帘等,当年就是花了二万两银子,窗帘用的是纱,最薄最便宜的,是不要用锦缎的。贾雨村这四匹锦缎,可能也是需要千两银子的。

因此书里面是甄士隐给了贾雨村五十两银子,贾雨村还了甄士隐一千两银子。而甄士隐给了贾雨村两套普通冬衣,贾雨村还了四匹锦缎。价值对比起来,都是给了大约二十倍的样子。甄士隐对贾雨村的投资,是取得了超额回报的!所以贾雨村对甄士隐给他的财物支持,不是加倍奉还,而是加倍再加个零的奉还了。

另外贾雨村娶娇杏,也是给了丰厚的聘礼,花了大价钱的,反而带有极大的情谊。书中:(贾雨村)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又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这个聘礼书里明确写是百金,对百金有很多理解,有多种理解,可以是一百斤铜,也可以是一百斤银子,也有一百两银子也叫百金的,不过红楼的书里面银子多少两就说银子多少两,从来不说多少金。所以书中对百金的理解,应当是明清最常见的理解,是一百两黄金。按照古代大约金银比价一比十,等于是贾雨村又是给了大约1000两的样子当娇杏的聘礼,因为给银子一千两是几十斤重(古代金衡是16两一斤)。封肃送娇杏过来,那么重的银子是一个人拿不走的。

同时封肃送娇杏过去,根本没有谈钱谈聘礼的想法。对他们能够攀上知府,把婢女送过去为妾,已经是非常满意了,贾雨村前面的两封银子四匹锦缎,对甄士隐当初的50两银子两件冬衣,不光还人情足够了,算上娇杏的身价和聘礼也是足够了。贾雨村再给百金聘礼,就是深情厚赠另有相求了,还“又谢”甄家娘子,应当还有价值不菲的事情。结合书中情节和社会逻辑,贾雨村的诉求应当主要是抬升娇杏的地位,婢女变养女才有“好生养赡”,若是婢女贾雨村买走就与甄家无关了,养女娶走则甄家娘子是贾雨村的丈母娘,贾雨村是要养赡的。娇杏是厚礼聘娶的甄家养女,地位极大不同,以后才有扶正的可能,贾雨村此时应当已有将娇杏扶正之心。不过由于甄士隐男主人不在,养女的礼仪过程应当没有办完善,惹得贾雨村扶正娇杏后来被参劾革职。

娶娇杏这一千两银子是啥概念呢?第四十七回贾赦终究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贾赦买入的嫣红,应当是当年顶级扬州瘦马的价格,而贾雨村的葫芦案,给冯渊赔命,冯家人满意的多多要钱,赔一个小乡绅的命,高估的情况下,也就是银子1000两。贾蓉捐一个五品厅级官员的龙禁尉,也才1200两银子。所以贾雨村的两封银子四匹锦缎之外,再给娇杏的百金聘礼,真的是灰常丰厚,足够甄家复兴了。

至此贾雨村已经花费了1000两银子、四匹锦缎、100两黄金,大概价值3000两白银的样子,而甄士隐一家得到3000两白银,大约是与一个中等乡绅全部家产相当的,等于原来火烧掉的家产,贾雨村给置办回来了。后来书中王熙凤计算的贾环婚娶立家的账,也就是花费3000两银子。贾雨村原来是穷儒,他给甄士隐这么多的银子是哪里来的?贾雨村当的是知府,养廉银才2400两,如果是知县,只有1200两。知府的俸禄是80两银子80斛米,知县是45两银子,45斛米。唐朝之前一斛是十斗,宋朝之后一斛只有五斗,当时的米价波动极大,但平均下来大约价格与一两银子相当。一斗是十升,大约60斤。从这里就可以看到,贾雨村新上任,他的养廉银俸禄等收入,应当是全部给了甄士隐一家了。新官上任来,各种花费巨多,各种潜规则要花钱的地方也非常多,本来都该用养廉银支撑的,养廉银可不是都能够自己揣兜的钱,包括他的办公费用和各种支出的,但他的这些银子都给了甄士隐一家。贾雨村是没有贾政的家底,可以找家里去拿钱的。该花的钱没有花,潜规则没有办,因此引发各方对他的不满,贪酷的说法就来了。没钱没有遵守潜规则,与他第一次被参劾而革职,是幕后直接原因。等于是贾雨村为了及时报答甄士隐,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与此对照比一下,书中靠贾府保荐才当上县官的赖嬷嬷孙子赖向荣,在贾府危难缺钱的时候,贾政开口借五百辆银子,却只肯给五十两打银子来应付。而他当知县日久,书里就说手长特别会捞钱,他赖家也靠贾府有了大观园,根本不缺钱,而且贾政还是借钱,要还的。赖尚荣对贾家,与贾雨村对甄士隐一家,是天壤之别。

还有人说书中后来贾雨村当大官路上遇见到甄士隐,也没有特别的接待,没有叫随从。第一百三回,叙贾雨村事,“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出差途中,贾雨村见甄士隐,心想“离别来十九载”。后来甄士隐的庙里着火了,贾雨村也没有管,做得不够尽人情等等。不过在书里这一段,贾雨村的内心是不安的。他没有与甄士隐走得很近,也是有身份的限制。古代官员与僧道私密往来,也是避讳的。宁国府贾敬好道,就是准备在官场上别混了。各种造反的组织,都与僧道有关。当时甄士隐的身份是不明的,所以贾雨村非常避讳手下人看见他与甄士隐的过多私密交谈。原因还有御史是可以捕风捉影风闻言事,对此甄士隐也是懂得的,他也在躲避贾雨村。倒是书中结尾的时候,在贾雨村被革职以后见面,他俩的交谈正常了很多。在这个时候,甄士隐俨然是一个可以未卜先知的大师了。

还有一点,通行本当中英莲的结局,甄士隐很满意,认为被拐只不过是人生一劫。英莲最后的结局也与贾雨村葫芦案揪出了拐子,确定了英莲拐卖身份有关,其他人办案拐子就未必被惩治。英莲属于拐卖,到薛家就不是买来的奴婢,才有扶正的机会,地位也会高很多。原著到第二十九回香菱就带着自己专属的丫鬟臻儿了,而且薛家贾家的重要活动也以姨娘出席了,她是正式的妾还有专人服侍。书中甄士隐一家与薛家的情况,甄士隐受岳丈的气,但岳丈见新任知府贾雨村都“封家人个个都惊慌”,而贾雨村复职升任应天府知府,要看贾家薛家这群勋贵世家们的脸色。所以甄士隐家当时的门第攀亲薛家,女儿的身份就是一个高地位的良妾,薛家在薛蟠未娶亲的时候,就给香菱明媒正娶地位而非丫鬟收房,应当考虑了当初英莲的身份。到通行本最后的结尾,香菱被扶正了,薛蟠也悔悟对她好了,还生了薛家的独苗以承宗祧。这个在古代被认为是结局很好的,比红楼里面的很多人物都要好。在甄士隐嘴里就是“幼遭尘劫”和“产难完劫”,能够有孩子“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他要去接引了。古代评价人生是结果论,中间过程不重要,仅为度劫而已。香菱的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看似很惨,被拐又冯渊之死“平生遭际实堪伤”,不过结局是生了“孤木”薛家独苗香火,她最后归宿是返回故乡很好的,甄士隐来接引了。

综上所述,贾雨村对甄士隐的人情,是结草衔环的报答了。对甄士隐而言,贾雨村是奇货可居,他对贾雨村是政治投资,而且取得了巨大回报,但现在的读者大都看不懂。红楼书中以贾府视角故意贬低贾雨村,对贾雨村也假语存真事隐的春秋笔法,隐藏关键细节不易发现。在此之外,还有现代人对当年贾雨村的举人身份带来的社会地位,认识是贬低的、完全错误的。现在的知识阶层地位,虽然不是臭老九了,但与古代的科举士子的地位相比,还有极大的差距。科举士子社会地位的滑落,不光是在建国后,在废除科举的晚清,就已经开始了。所以现代读者,最多是晚清民国时期的概念,对古代红楼一书创作当时社会运行的规则,是不能理解的。但读红楼,真正理解书中讲的故事逻辑,就要以当时的社会逻辑来理解,原著作者,不可能以现在的社会逻辑来创作作品。

附录:科举考一个举人之难

古代科举考一个举人到底有多难?为何贾雨村是举人,就奇货可居?考举人与现在的选拔考试的难易应当怎么样的比较?很多戏曲动辄是状元和进士,现在说古代的文章,似乎进士是很容易得到的,考秀才就是穷酸,考举人被看作是没有啥,对古代科举考一个举人的难度,是缺乏认识的。关键的差别还有一个,就是考不上的是终身复读的,现在是大多数只考一次,复读也考不了几次,古代是考一辈子,人数积累下来,就比现在厉害多了。

下面讲一下古代科举乡试考举人大约的比例:

康熙二十九年规定,江南、浙江的乡试录取比例是60:1,乾隆九年又作出规定,大省定额80:1,中省定额60:1,小省定额50:1.要想在这样的录取比例中脱颖而出,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也难免出现考到七老八十,甚至祖孙三代同赴考场的情形了。而范进中举这样的癫狂,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到了乾隆朝,比例进一步的降低,又如乾隆元年(1736年)工科给事中曹一士奏折对各省乡试录取比例的看法是:“会试之额,以二十人而中一名,则乡试之额,请视会试而倍其五焉,以一百人而中一名,则天下无遗才之患矣。”据该奏折称,顺天、贵州、广西、四川乡试,“不及百人而中一人”;“江南、湖北两处,计合一百五十卷始中一名”;江西“于一百二十余名内中一名”;“山西、陕西、福建、云南四省,现在皆系百名中一”;“河南、山东、广东,皆系百四五十名内中一名不等”。也就是说清中期以后,秀才多了,官员子弟荫出和捐的监生多了,举人录取的比例变得更低,科举录取比例的变化,在当年肯定是敏感的大事情,就如现在大家关注各地高考录取比例一样,而且正好的曹雪芹写书的时代。

在古代,对科举孜孜以求的人,可以科举到白头的,这里也举一下历史上著名的白头科举的人物:

在乾隆朝,出现了一个极端的例子,乾隆四十四年的广东乡试,一位名叫谢启祚的考生,时年已经是九十八岁了,他还要再入秋闱。此时,他已有三妻二妾,子23人,女12人,孙29人,曾孙38人,玄孙2人。这个五世同堂的人瑞不仅没有在家颐养天年,如此高龄仍披挂上阵,征战乡试,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乾隆曾作出规定,乡试考生如果年龄超过80就会依例赐予举人身份,而且有的还有可能做上官,但大多是没有实权的职务,如国子监、鸿胪寺等清闲衙门。

按理,像谢启祚这样的超高龄考生,应该由广东巡抚呈报礼部,奏请乾隆帝恩赐举人,可是每次广东巡抚要推举谢启祚时,都被他给拒绝了,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科名定分也,老手未颓,安见此生不为耆儒一吐气?”还别说,这位谢老爷子还真在九十八岁这年高中举人,还扬眉吐气地做了一首老女出嫁诗:“行年九十八,出嫁不胜羞;照镜花生靥,持梳雪满头。自知真处子,人号老风流;寄语青春女,休夸早好逑。”

第二年,谢启祚又参加了会试,被特别授予国子监司业一职,一百零二岁晋升鸿胪寺卿,活到了将近一百二十岁的高龄。或许对于谢启祚来说,科举的过程就是最好的锻炼,而四书五经也是最为有效的补品。但是,向谢启祚这样人生从九十岁开始”的好运毕竟不多,更多的人只能是一年年落第,沉沦于茫茫的考场之中,一辈子都不能中举。道光二年,广东人陆云从以百岁高龄才考上秀才,而道光二十年,长沙人余会来以一百零四岁创下参加乡试的年龄记录,遗憾的是他最终也没能考上举人,带着遗憾走完了人生。

上面的比例和中举的高龄,可以想见古代要科举奋斗一个举人,是多么的不易。

看看古代各地考取举人大致的人数与现代选拔考试录取率的比较:

虽然古代的中举比例是百分之一,略低于现在985高校在各地的录取率,但古代的秀才之难,比现在的高中生要少多了。但比例是在秀才监生等有资格去考试的人当中选取,而科举考一个秀才,也要是一个县的前30名左右才可以,很多人考到老都难以考中一个秀才。

清初将推行科举之省分划分为大、中、小省三等。其中,直隶、江南、浙江、江西、湖广、福建为大省,山东、河南、山西、广东、陕西、四川为中省,云南、广西、贵州为小省。这种大、中、小省的划分,只是应用于科举、教育方面。这在清人的论述中亦可看出。

明清时代,举人在各省的数量,大约是三年一次乡试录取几十名到一百多名,平均下来就是一个省一年录取20-40名左右的样子。因此古代举人的人数比例,远远低于现在的各省考清北的人数,略高于各省因为顶级竞赛进入国家集训队保送清北的人数。能够中举,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贾雨村为何不辞而别甄士隐(一般人不了解科举潜规则)(2)

从上表,可以看到清代各省举人比例人数。

所以古代科举要获得一个举人的身份是极为不易的,因此在古代社会,一个举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现在贬低科举,普通读者对科举当中举人身份,应当在当年的社会地位,已经没有了概念。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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