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小超市的张华,没有掏一分钱给母亲治病,却博得了孝子的美名。
他算计了他母亲,母亲却配合他活过了六个年头。
张华,是我婆婆家,在那条街上开小超市的。
2014年的三月,张华的母亲一直嚷嚷的后背有点痛,先是去了镇上的医院,做了X光,又做了CT,最后又去市里做了核磁共振。
手里握着肺癌晚期的结论,张华看CT的眼神凝不到一处,那年他母亲才66岁。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电话满世界找人,托亲靠友,找能找到的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
2012农历三月的一天,张华带着他母亲,去济南的齐鲁医院,他表哥的同学是那里的主治医师。
可出发后一个小时后,张华的车又折返回来。
因为那满天卷地的大雾。
车子开出也就十分钟,雾就从地下冒出来,一层层地卷着,像要把车子卷进云里雾里。
如果在平时这雾倒也罢了,可远里风程地给母亲看病,张华心里难免慌慌。
那花不开的雾,揪着他的心。
高速不行,走公路吧!刚掉过头,他母亲执意要回家,态度出乎意料地坚决。
她的意思很明显,这天看病不吉利,并说治病也不差这一两天。
张华心里也犯嘀咕:这么个破天,心乱路也不熟,可别再出什么事。
所以只有打道回府了。
他母亲回了自己家,她将自己关进房门,中午也没吃饭,孙子孙女也敲不开她的门。
张华在门外坐着,耳朵听着房门的动静,想着母亲半辈子辛劳,心里“咯噔”一下沉下去,房里的一点声音,又让他的心浮上来。
张华母亲出来后,决绝地说,不上医院了,不东跑西颠的了。
这之后,她反复问儿子治这病要花的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张华从小是过苦日子长大的,他每瓶矿泉水两毛两毛地挣,说不心疼钱是假的,可再疼钱此时也说不出怂话。
“十万!治病少说要十万,你拿出十万,把老房子翻建了吧!”
十万?那得卖几集装箱方便面能赚回来呀!张华的头直冒冷汗,可对比把十万块钱送到医院打了水漂,他还是愿意把房子翻修一下,那是永久的财产。
可万一钱花出去了,房子也盖起来了,老娘病情加重,半百不活的,你给不给治?不治?这街坊四邻的唾沫也能把你砸进尘土里。
没有人气,他的买卖也就黄了。
想到这他坐不住了。
他请德高望重的本家管事的二爷来劝,他母亲还是一枝不动,百枝不摇。
二爷说:“就叫你儿子给你尽尽孝,该治治,有很多人不是治好了吗?就是有一天治不好走了,他心里也不难过。”
张华母亲摇头:“叔,你给做个证,不是儿子不给我治病,而是我自己不愿意只满足我住新房的院顺了,我的意就是尽了十二分的孝心。”
他母亲异常坚定地说:“他爹托梦给我了,我知道我自己没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她跟二爷说起她前些日子一连两天做的梦。
“我梦见她自己掉进水里了,有啥东西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在水里扑腾着…
这时呀!有一个男人过来了,他不是走,也不是飞,像是从空气中鼓出来的,就对我说,你扑腾啥?站起来就是了。
梦里的我就慢慢站起来,发现水一点不深,我就站在自己家的房顶上。
我再看那男人,那男人就变成他爹了,他说你告诉儿子,咱们家房矮了,受水的气,用砖垫垫就好了。”
张华的妈边说边往斜上方看,她在努力回忆什么…
“那天早上做饭,就见院子里起雾了,雾仿佛从地下冒出来,和那天的雾一样大…”母亲往上斜视的目光
让他后背一阵阵发冷,母亲的眼神里那种有决绝的东西。
张华媳妇知道了婆婆的意思后,难得地坚持为婆婆盖房子。
她知道就是盖个碉堡,早晚也是她的财产,花钱避灾,有了孝名又没大损失——不亏。
张华愿意相信母亲一定是有这个念头很久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老宅的两边都盖了新房,一般农村人都知道,在风水上那是犯忌的。
典型的“凹”字型,有句俗语,“联排三中间凹,一死就是三。”
那些年母亲念叨这风水,说是要盖房修屋,张华嘴上答应,可老婆死活不同意,说要租个更大的店面。
张华母亲也就不再念叨了。
至于雾,那就更好解释了。
既然有风水一说,又有梦的由头,现在又有母亲生病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张华想那就盖吧!说不上真管用。就算心里安慰吧!
下了决心的张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他在小卖铺还是表现得愁云惨雾的样子,他要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多么地想给老母亲治病?可老母亲死活不同意,那我这做儿子的也只有顺从地孝喽!
张华打心眼里不主张过度治疗。
在病人和家属眼里,医生的话就是圣旨。
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大:这一句话,家属恨不得片刻把钱化成手术刀。
有很大改善了,肿瘤变小了:这句话有又让多少人心甘情愿地掏空家底。
进口药效果不错,可以试试:这往往让看到希望的患者和家人孤注一掷地负债累累。
可结果一个“复发”,让一切希望像泡沫般幻灭。
患者就是提款机。
但一旦进了医院的大门,哪是合理的治疗,哪是过度治疗就分不清了。
盖房的那些日子,张华母亲异常地兴奋,她规划着房里的结构布置。她给自己设计盘一铺大炕,说炕上一定要盘上电热板。
张华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混蛋。
父亲去世得早,母亲靠摆地摊养活了他。后来租了个临街小铺。再后来就是这全家赖以生存的小超市。
张华知道这两个“后来”,浸润着他母亲多少汗水和心血!
他要结婚了,母亲给他盖了高窗明瓦的四间瓦房。
结婚后,张华妻子接管了超市的账目,儿媳妇毕竟年轻,她说不出个不字,她就理理货,贴贴标签。
可儿媳妇是个心重的人,母亲在超市拿的生活必需品,妻子每月都要给母亲的钱里扣除,在几次夫妻冲突后,母亲为了不让张华为难,慢慢从超市里退出了。
后来,大孙女出生了,母亲在家带孩子,就很少到超市来。
有趣的事,妻子还是母亲帮张华选的,她认为她是个有经济头脑的人。
母亲的病就是憋闷出来的,所以他对妻子有了怨怼,特别是母亲刚生病那些日子。
张华对他妻子严厉地警告:“你再敢对我妈大呼小叫的,你就滚蛋。”
张华决定马上盖房。
他找个乡下的瓦匠班子,中午要管一顿饭,张华妈就和媳妇一起忙活。
只两个月,房子盖起了大架。
与此同时,得知母亲生病,熟悉的,不很熟悉地都到小超市,叹着气,说着看似吉祥的话,可听口吻好像母亲已经不行了。
“他嫂子,你可想开点,该吃吃该喝喝。”
张华母亲心态挺好,没事的时候,总围着他的新房子转,眼里盛满了光亮。剩下的时间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笑着跟顾客打招呼,慢慢地,人们忘了她有病,她自己也忘了她自己有病。
夏天,张华在门口支了一个遮阳伞,母亲边聊天,边看管着堆在外面的货品,有时还甩两把扑克。
母亲变了,吃饭变得比以前讲究了。不吃过夜饭、不吃垃圾食品、油腻的不吃、热的不吃…
母亲总在人面前提那个奇怪的梦,提那地下涌出的雾。母亲在替儿子说话,也在时刻给自己鼓劲,房子盖起了,病一定就会好的。
心里暗示好过任何药物。
房子装修好了,晾晒了一年。
这一年,张华了两次关了超市的门,一家人出去自驾游,虽然只是在省内逛一逛,也对母亲来说,已经很幸福了。
他母亲搬家那一天,他宴请了街坊四邻。
母亲偶尔也会去抓些中草药回来熬煎着喝。
就这样过去了六个年头了,
2018的冬天,张华母亲的病突然间就不行了。
她母亲哪也不去,就躺在有电热板的大炕上,从炕这头骨碌到炕那头,她身上的肉越来越少,那骨头与硬炕撞击的声音让他又心疼又烦躁。
他和媳妇轮流来照顾母亲,媳妇不说话,脸拉的尺半长,可还是会把饭勺送到婆婆的嘴巴边,尽管已经很少进食了。
张华最后还是决定还是去医院住几天,他明白有钱去治疗最后走了,和没有钱或有钱不给治,直接放弃治疗,结果是一样的,但对于母亲和他所受的心理煎熬是完全不一样的。
去医院的头天晚上,母亲没让他睡觉,她瘆人的那双眼盯着张华,盯得他发毛。
“我这样的死法可以吗?”母亲冒出一句。
张华因为熬夜已经疲惫不堪的脸在灯光下煞白。
“我只想知道打架是真的,还是你和老婆演戏给我看?”也许是回光返照,张华母亲好久也没说这么多话了。
“打架是真的。”
张华赌咒发誓,他母亲点点头,一大颗黄色粘稠的眼泪挂在眼角。
张华半跪在炕板上。
他想起去济南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幕。
那天晚上为去不去治病,去哪里治病,他跟老婆大吵了一架。
他把盆砸了,老婆把碗摔了,他把凳子踢飞了,凳子撞在房门上…
老婆用头撞他的胸口:“这病花多钱也白搭,我告诉你,到时候人财两空,我再来个妻离子散!!!”
…
后来她听见外面大女儿的哭声,他看见了一个背影——是女儿见爸妈打起来了,去喊来了奶奶…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梦呀!风水呀!大雾呀!就是母亲为了给他省下这笔治病费用的借口,为了儿子名声故意编的理由。
多少次她想跪在母亲面前忏悔,可他宁愿相信母亲说的都是真话,母亲不是为了那次吵架,不是为他省钱,那做梦是真的,风水一说也是真有其事…
第二天一大早,他要送母亲医院住些日子,他拧了条热毛巾,给母亲擦把脸,母亲倚躺在厚厚的被子上,她只剩下一堆骨头。
“走吧!我不死这房子里,别让她们娘几个害怕…”
张华崩溃了,把毛巾摔到脸盆里,水花四溅。
可母亲拼了力气,最后还是没有完全配合好。
她死在了自家的炕上…
街上的人都夸张华做的好,没有让母亲过分治疗,快快乐乐的活了六年,让母亲住上了新房子,只有她知道母亲心中的委屈
母亲说:我要生个女儿多好!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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