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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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汪永基在陆续修缮的王朴故居。
汪永晨给孩子们讲村外的世界。
城里的教授给孩子们传授音乐欣赏课。
2020农历新年,涌泉庄村热闹非凡。
“这些都是王朴重外孙子张罗整修的!”
在河北蔚县涌泉庄老村娘娘庙附近,71岁的王水老人指着一旁正在修建的古亭说。
王朴是清末民初时期蔚县的皮毛巨商,名震张家口及京津和内蒙古一带。
“抗战时期,我的太姥爷王朴捐助过八路军,也为29军宋哲元部捐粮近400大车……”作为王朴的后人,这些故事汪永基和妹妹汪永晨从小就耳熟能详。
2017年,在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中,工作人员发现王朴庄园保存了大掌柜院落、缸坊院、祠堂院等晚清至民国时期建筑50余间。旧时张家口一带多匪患。然而在涌泉庄村,老辈人说,王朴庄园从未被匪患攻入过。据说为了防御,庄园内各院落的墙头互相连通,各院之间也有门户相通,类似于九连环套院。专家认为,这些建筑对研究晚清至民国时期蔚县乃至张家口地区的古村落民居有着非常重要的历史价值。
退休前,汪永基和妹妹汪永晨都是记者。如今,一位是关注考古和人类学的研究者,一位是环保活动人士。十几年前,兄妹俩第一次走进涌泉庄,残破中,依稀领略了太姥爷家曾经的雄伟,也被这里遗存的古院落、古城堡震撼。可惜建筑十之七八已经损毁,堡门荡然无存,堡墙也只留下一些残垣断壁。曾经的缸坊已经废弃,供奉王氏先祖的祠堂年久失修残破不堪,门楣的牌匾不知去向,周围垃圾成山,臭气熏天,堆积了几十年。
不论是从血脉基因、还是古建保护,汪氏兄妹萌发了一种想法:“能不能做些什么?”
衰败的涌泉庄复活了
2019年,已退休的汪氏兄妹,带着“做些什么”的想法和办法,回到距北京200多公里的涌泉庄。
早在2017年,村里的亲戚见汪氏兄妹常回村,便用三万块钱买下了王家老院的破旧缸坊,修缮后交给他们,“这就是咱家的房子,夏天热了就来住住。”这里真的成了他们回村落脚的地方。
姥姥家破败的祠堂、院落让人心痛,但村里的百年老戏台、张家口地区保存最完好的古老影壁,以及当地春节期间一系列民俗活动又让汪氏兄妹欣喜。其中用熔化的铁水泼洒到古城墙上的“打树花”,是“富人放烟花,穷人打树花”的民俗社火,在蔚县已经延续了500多年。
“真的是太震撼了。”强烈的对比,让兄妹俩有了帮助维修王家祠堂的设想。但千头万绪谈何容易!正一筹莫展之际,他们接到了涌泉庄乡党委书记丁永盛的电话,说:“王家祠堂我们来修。”
“乡政府这么诚意支持,我们更要死命效力。”2019年4月,王家祠堂维修启动,仅现场垃圾就清理出了几十车。与此同时,村口的“涌泉庄村”大牌楼、文化广场按照设想开始修建,除兄妹两人的个人投入,汪永基的朋友一次性就捐助了30万元。
王家故居和小院的修缮也在进行。村党支部书记王海忠,论辈分是汪永基的老舅,他主持召集了更多的王家后人,清理村里多年的垃圾山,改善村居环境;恢复村里的古建、修缮村民公共文化活动场所;植树造林,以村集体合作社的形式流转土地发展果园种植及林下养鸡等新型农业发展业态。
在王朴故居陈列馆里,除了王朴曾经用过的旧物,汪永基捐赠了不少自己收藏多年的私物,添置了古旧家具等。在图书馆里,一些专家学者捐赠的图书不仅质量高,更有不少珍贵书籍,“那是县图书馆都不一定有的宝贝。”汪永基说,图书馆还没开放,已经吸引了县城里不少读书人“到此一游”,这些设施将对所有村民免费开放和使用。
很快,村口竖起了“涌泉庄村”的大牌楼;建起了小型文博陈列馆、图书馆以及文化休闲咖啡吧,汪永晨还把家里的大钢琴搬到了咖啡吧;村里栽种了5万株连翘、海棠、银杏,点亮了村里最高的通讯塔,请专家设计修建了戏水快乐渠;发动村民清理村里堆了几十年的几座垃圾山,在房前屋后撒籽种花;带孩子们成立“环保小卫士”,把村里的垃圾捡拾了个遍;推动合作社种苹果,林下养鸡;朋友捐建的4座现代化公厕开工……
汪永基说,“我们就是要做一个样本,让人们看看新农村是个什么样。”
2020年1月2日,农历腊八,兄妹俩在涌泉庄村支起了20多口大锅,腊八施粥和千人大宴轰动了蔚县十里八乡,晚上的“打树花”更是引来了观者无数。他们给村里的老人送上敬老的礼物,给孩子们带来了图书、彩笔。不仅从北京请来了老年模特队,还设置了惊喜不断的抽奖活动,手机、自行车、粮油、日杂一下子凝聚了闭塞、沉闷了太久的小村庄。
在2020这个战疫之年,涌泉庄的村民继续投入到“希望田野”的建设中。因为疫情,不少返乡的年轻人发现曾经不堪的村庄越来越美,越来越文艺范儿了,纷纷拿出手机拍抖音、发快手,短短时间,涌泉庄村火了。
“肯定会多考几个大学生”
“画是开山斧,字是出笔虎。”
月色初上,咖啡吧里热闹非凡,涌泉庄孩子们的书法课正在进行中。给孩子们授课的是来自北京的大学教授李兴国,一位家学渊源的书法家。
“孩子们没有见过大书法家写字,所以兴致都非常高。”看着孩子们聚精会神的样子,汪永晨非常开心。
给孩子们上课的不只是李兴国。那几天,汪永晨请了6位教授来涌泉庄,给孩子讲课。培养过很多著名电视、广播主持人的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教授周小普,给孩子们讲播音,讲朗读,还指导孩子们识谱、唱歌。研究非洲问题的刘青建教授给孩子们讲“神秘的非洲”,研究美术设计的张公教授给孩子们讲“绘画与欣赏”。
“这些内容对孩子们来说都是挑战。”汪永晨说,“教授们渊博的知识,和他们的人生经历,因为这个课堂,或许对孩子们的一生都会产生影响。”
回到涌泉庄村,汪永晨没想到自己成了“孩子王”。多年从事公益环保事业的她以“走江河”著称,现在回村了就张罗种树,把孩子们组织起来当“环保小卫士”,除了在村里捡拾垃圾,更监督和带动村民提高环保意识,提升文明素质。
对于环保,不少人领教了汪永晨的较真劲儿。一次带孩子们捡垃圾时,看到有单位工作人员将垃圾随意丢弃在公路边,她毫不客气地带着“小卫士们”给他们上了一课。
除了带孩子们捡垃圾、去农田拔草、去快乐水渠清污,兄妹俩更是想了很多办法,引导、激励孩子们养成阅读习惯。暑假里,除了每天下午4点的“读书会”,汪永晨会带孩子们在规定的时间写作文、画画、上朗诵课,甚至买了上万块钱的天文望远镜跟孩子们一起观星象。
汪永基给孩子们购买了平衡车、轮滑鞋,不久前添置的大型充气泳池、蹦床,让他们完成学习打卡后便可以痛快地去“撒野”。而平日里孩子们的各种书包、文具等礼物更是拿到手软,惹得不少外村的孩子常会结伴来到涌泉庄村偷偷窥探一番。
看着一双儿女认真读书、放肆玩耍,村民刘明感慨,“这些孩子里将来肯定会多考几个大学生。”
10岁的赵俊岩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晚上八点一个教授来教我们书法,从仓颉造字到应该记着的王羲之和颜真卿。讲完之后,教授给我们答对问题的人都写了一幅毛笔字。我的‘国粹’两个大字,旁边写的是俊岩小友惠存。写完毛笔字后又给我们讲了印章的学问。
十点多我回家后,就想把它裱起来。
还有一件事让我很难忘,就是搭帐篷。今天我们搭好之后,女生先钻进去玩了一会儿,我们男生再进去。进去之后就有一股浓浓的脚味,很臭。
总之,姨姨回来的这几天,天天我们都很快乐。”
孩子们的快乐,也就是汪永晨的快乐。她说,“回村最大的感慨就是看着这些孩子们的变化,觉得是在做自己能做的事,真是幸福。”
参与乡村改造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43岁的刘明是村里出了名的能人。家里十几台大型挖掘机和工程机械车都是他从二手市场买回的废旧半成品。
这位初中都没读完的农民,凭着自己的钻研和喜好,拆拆装装竟然成了大型机械工程车专家。
在村里环境改造过程中,刘明没少出力。
跟随汪永晨一起入村的志愿者爱若清楚地记得,不论是种树还是清理垃圾,开着挖掘机的刘明自信而沉稳,每一个操作都行云流水,非常洒脱。爱若说,“很多人不会想到,在外面干活,他一天可是1500元起价!”
对此,刘明说:“汪叔已经出得够多了,我们做点没啥。”
在涌泉庄村,像刘明这样主动回来参与乡村改造公益事业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以前逢年过节才回村一次”的生意人三军,刚开始天天从县城回村,12岁的女儿成了“环保小卫士”。后来,他索性带着一帮年轻人回到村里,参与汪氏兄妹“新农村建设”。他说,“汪老师去年回来做的这些事情,让年轻人看到了希望,感觉我们村现在比城里还好呢。”
三军说自己如今也变得越来越平和了,“更懂得了感恩和奉献,做为王朴的后人内心更多了些荣耀和责任吧。”
村民对汪氏兄妹所做的事情越来越理解,话语不多的他们,只要在村里看见老汪便会竖起大拇指来。三军说,“以前你想在谁家门口种棵树都很难,如今只要是汪老师需要,二话不说,全力支持,村民们拿出最好的菜地给村合作社发展果园养鸡,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之前村里修缮、种树、种植农作物等都是60多岁以上的老人,按照工时,汪永基总会50、100元的支付他们薪酬,慢慢地,他们知道汪永基是用自己的钱在给“咱们村”贴补,老人们再也不伸手来要了。
在乡政府的支持下,如今在王朴故居已经设置了公益岗,负责种花、打扫、田间劳作,300元的月收入让这些闲不住的老人特别知足。
“随着未来合作社收入增加,老百姓的收入还会增加更多。”汪永基说,如今每天故居游客达上百人,未来在增加游览项目的同时,考虑适当收费来维持运转。
“老舅”王海忠每天看着大自己一轮的汪永基,身上揣个矿泉水瓶“天天喝着凉水”在村里忙里忙外,满眼不安,“他已经是67岁的人了,真的是大公无私,真的是为了这个村。现在有钱的人多了,我们村里也有,但没人想弄,况且他们兄妹也没啥钱。”
隔三岔五走进变化着的涌泉庄村,丁永盛喜不自禁,“我们最大的成就是把汪老师引回了涌泉庄村,”这名年轻的基层干部总是以“别让一个乡镇干部误了一个地方发展”来要求自己。
他说:“汪老师是‘先做人再做事’。每一次都是他亲自去搬石头,栽树,拔草,这些也让我们基层干部和村民很佩服,愿意跟着他去干,如果我们每个乡村都有一个像汪老师这样与乡愁关联的人,中国乡村何愁发展。”
在汪永基的鼓励下,刘明的“工业机械博物馆”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他挠着头自信地说,“拼个大型的‘变形金刚’不难。”
“首先要让村民产生自信,慢慢转化为自觉。村子建好了,村民的自信就有了,年轻人愿意回来了,村子就有了活力,脱贫是迟早的事!”看着每天一点点往前推进的各种项目,汪永基说,“未来当这一套完整的乡村文化体系修复完整后,王朴故居的所有资产也将永远留在涌泉庄村,留给全体村民。谁不想生活在一个漂亮的村庄,过上耕读生活呢?”
2020年8月12日,汪永基发了个朋友圈,题目是“蔚县涌泉庄精准扶贫项目(第三批)”
项目显示:
1.男女澡堂。淋浴,座便,水池,衣柜,洗漱等。(30万元)
2.五保户,孤寡老人,助养儿童,其他救助儿童等贫困人员的免费用餐人员食堂。(20万元)
3.租赁修复个性民宿小院,20年至30年期,年底按收费比例分红。(5万元)
4.帮村委会建种养殖大棚,年底扶贫分红。(5万元)
……
随后,他在评论区写道“加倍藏品回报”,所谓藏品是他这些年行走、收集的各种价值不菲的“宝贝”。
清晨5点45分,涌泉庄村娘娘庙的小门已经打开,69岁的赵一兵老人早已把小庙里上下打扫一新,站在钟楼前不时地看着手机。去年11月钟鼓楼修缮一新,村里便恢复了之前“晨钟暮鼓”的仪式,早晚6点各敲一次。
随着6点整的报时声,老人虔诚地踏上钟楼,奋力而神圣的敲响了面前的大钟……太行山北麓这个平静而美好的小村庄在古老的钟铃声中被轻轻唤醒,远处陆续有人骑着小电车驶向旁边的公路,有老人拿着扫把走出家门开始清扫院落周边。
“大爷,为什么敲了三十六下呀?”记者问道。
“永基让敲三十六下,六六大顺,保佑我们涌泉庄村平和安顺!”老人回道。(记者 强晓玲)
责任编辑: 赵文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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