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五章 义字心中留

归矣十载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五章义字心中留)(1)

富水关一战使镇嵩军受到重创,刘镇华像挨了白朗的一闷棍,职务被撤,心情沮丧,头昏脑胀,一肚子气,总也缓不过劲儿来,怎么也弄不明白咋就吃了败仗,感到疲劳、悔恨、烦躁、沉闷,回到洛阳竟然病倒了。陆军总长兼河南都督段祺瑞来电询问战况,他只是示意石又謇随便编个理由支兑过去。袁世凯的总统府询问是否将白朗擒获,他也让石又謇代为发电虚以应付。

这天夜半时分,忽报张治公有急事求见。正焦躁不安的刘镇华一口回绝:“不见。”说完又觉得不对,干臣没有急事是不会在深更半夜来求见的,于是改口对副官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张治公走进刘镇华的卧室,便眉飞色舞地报告自己是如何从宝丰星夜赶到洛阳,是如何在三山寨发现白朗中流弹身亡的经过。

刘镇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着急地问道:“干臣,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协座,我说的句句是实,白朗的尸体就埋在张庄村的石头堆下,是白朗手下参与埋葬的一个叫姬拖的小子告诉我手下连长王鹤龄的。我怕你不信,亲自来报告,姬拖和王鹤龄我也给你带来了,你看……”

“你让那个姓姬的带路,快去把白朗的墓扒开,看看是真是假,如果真有此事,你就把白朗的人头割下来,送往开封请功,报说截击白匪获胜,击毙了白朗。至于姓姬那小子,给他个骑兵排长算了,不过可得把他的嘴封严实,别让他胡说八道。”

几天后,多家报纸相继刊出白朗被击毙的消息。其中的一家报纸还刊登了镇嵩军协统刘镇华在围剿白匪时,或购眼线,或勾匪党,派三营副官靳敬民、队官王景元、正兵杨逢周混入匪伙,沟通白匪心腹姬占营、石荣贵,如何在宝丰大营北之石庄将白朗击毙等。紧接着,各大报又登载了袁大总统为褒奖镇嵩军,赏大洋十万元,并将刘镇华开复原职,授为陆军中将,张治公授为陆军少将,给予三等文武勋章的消息……

1914年8月,接到袁世凯的任命书和十万元赏金,刘镇华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他把大洋平均分作四份,以三位标统和自己的名义存好,打算亲赴洛宁、嵩县和鲁山,把弄虚作假骗得的赏金送到三位标统手中,以示关怀之意。

这天早晨,刘镇华带着副官和随从弁兵驱马向西奔去。正值金秋时节,天高云淡,秋菊绽黄,霜叶如醉,山野、森林呈现出苍郁、迷人的色调,打马行走在画一样的山林间,聆听着哗哗的流水声,他感到心旷神怡,美不胜收。直到中午时分,他们一行才风尘仆仆赶到第三标防地洛宁县城。

为了稳妥起见,他昨日派人专门送信,告诉憨玉琨此行的目的,满以为憨玉琨会带上手下一班干将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在城门口相迎,他也好拿出协座的派头,以显示镇嵩军统领的威风。可城门口却冷冷清清,鸦雀无声,俨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倔头犟脑的憨玉琨压根儿就没出城迎接,连冉祥征等几个出谋划策的参议、师爷也没到一个。刘镇华顿感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浇得心里哇凉哇凉,眉头紧锁,脸色铁青。

可他毕竟是读过四书五经的秀才,有着一定的城府和极大的耐性,因而没有发作。他仍然把不自然的微笑挂在脸上,自我解嘲似地对副官说:“会不会是润卿没接到信儿?走,咱直接到标部去,也叫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憨小子吃上一惊。”

其实,憨玉琨接到刘镇华送的信,知道他要带着奖赏到洛宁城来慰问。可自打在富水关吃了白朗的败仗,他就憋了一肚子的怨气,窝着一腔怒火,无缘无故就要发作出来,不是砸桌子摔椅子,就是扔碗筷撂碟子,心里怏怏不乐,嘴里骂骂咧咧。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在截击抚汉军前,刘镇华吹得神乎其神,什么擒拿白朗是瓮中捉鳖,网内捕鱼。没想到人马埋伏在富水关老林里,天上日头烤,地下暑气蒸,夜里蚊虫咬,草中蟒蛇爬,肚里饿得咕咕叫,嗓子渴得冒狼烟,受了几天几夜的煎熬,到头来又被打得稀哩哗啦,弄个买了便宜柴,烧了夹生饭——想占便宜反吃亏,做贼被狗咬——吃了哑巴亏,又难说出口,他对刘镇华的精明算计是相当佩服的,认为他出身秀才,智谋过人,能说会道,处事果断,脑袋瓜子也活络,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会成为带兵的行家里手,所以在张伯英征求他当协统的意见时,他很直率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可从他带兵以来的几件事看,刘镇华不过是猫头鹰唱曲——瞎叫唤,猪八戒的脊梁——悟能之背(无能之辈),倒是张治公那小子的运气好,一点苦没吃,一丝罪没受,一下枪没放,不知从哪儿弄个油炸人头,竟然遇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捞个令人眼红心嫉的陆军少将。

令憨玉琨这个直肠子生气的还有另一件事:一年多前,江苏、江西等南方革民党联合武力讨伐袁世凯时,孙中山和黄兴派杨体锐秘密回豫,向刘镇华传达,让镇嵩军在豫西同白朗义军一起,策应南方“二次革命”。武昌起义时,杨体锐和刘镇华在潼关加入张钫的秦陇豫复汉军东征军中,二人还交换兰谱,结为生死兄弟。杨体锐回豫劝说刘镇华时,他口口声声要跟随中山先生,可等杨体锐离开洛阳,前往陕西去给张钫和陕督张凤翙送信时,他却下了毒手,并将截获的孙中山写给张钫、张凤翙的密信呈送袁世凯……

有鉴于此,憨玉琨对刘镇华这个不讲信义的上司大为恼火。在他看来,姓刘的连当初枪杀关九哥的王天纵都不如。有时候,他也苦思冥想,人来到世上究竟是为什么?不管贫富贵贱,不管官职大小,不管亲人故友,做事应该凭良心,重友情,讲义气,万不可为了自己攀高接贵而昧了良心做事,他虽然是孙悟空登上金銮殿——毛手毛脚,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干那种伤及朋友亲人的事。在他眼里,刘镇华简直就是半拉瓜子——不算个人(仁)。对这种不仁不义、大逆不道的人还有什么可交?所以,他的心里一直别别扭扭,即便刘镇华来送金条,他也不稀罕,因此就有意冷落,办他的难堪。

归矣十载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五章义字心中留)(2)

刘镇华驱马来到标部门口时,见憨玉琨慢慢腾腾摇摇晃晃迎出来,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气得五官都挪了位,真想给这个憨哩憨气的犟驴几个耳光。可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位看似做事粗鲁内心却掂得出轻重的小子,憨厚、淳朴、率真、坦诚,秉性刚直,宁折不弯,又注重情谊。不管是在豫西绿林或者军界,可说是赫赫有名的一员猛将悍将,冲锋陷阵有万夫不当之勇,干臣和春霆难以与其相比,今后要与人争雄称霸,还有多多用到他的地方呢。

刘镇华进屋落座,刚端起茶水,憨玉琨就劈头盖脸地说:“雪亚哥,你说我这是不是癞蛤蟆追兔子——一步赶不上,步步都紧张。怎么总是让干臣那小白脸捡便宜?上次他信手杀了个堂弟兄,不伤筋不动骨不疼不痒,逼得我把一奶吊大的亲哥哥都给宰了,老娘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害得我两年没敢进一次家。这次在富水关我们忍饥挨饿,损兵折将却寸功未立,他倒好,不动一枪一刀,不费吹灰之力,捞了个陆军少将,这咋能让人服气?”

“润卿呀,话不能乱讲嘛,报纸上不是登得清清楚楚,是我让他派靳副官和王队官混入白匪杆内,乘机将白匪击毙的。再说了,咱镇嵩军谁晋级得奖,还不都一样?好处大家都有份。”刘镇华一边饮茶,一边强打笑脸解释道。

憨玉琨脸色越发难看,嘴撅得能挂油瓶,眼瞪得像铜铃,铿声说道:“这话除了哄袁大头恐怕就是哄三岁小孩,我憨是憨还憨不到傻的地步,老佛爷念素珠——心里有数,他能哄得了谁?照这样下去,有朝一日干臣若当上协统,还有我和春霆哥的路吗?想起当年在杨山干臣他们把关九哥打死的事,不能不叫人心惊胆颤!”

“兄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老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叫人感伤的旧事了。世道在变,人也在变,什么事情都应往前看。眼下,大家要精诚团结,不要相互拆台,要拧成一股绳,手掌手心都是肉,我刘雪亚不会厚此薄彼,谁也别想欺负谁。你看,这次袁大总统奖十万块大洋,我不是平均分作四份,各标和总部一样分吗?”说着,他朝门外喊:“王副官,赶快将银票拿来给憨标统。”

王副官快速跑进屋里,恭恭敬敬地把银票递过去,憨玉琨拉着脸,看也不看,接也不接。

一切都僵在那里,刘镇华觉得难堪,上前接住银票,示意王副官退出去。很勉强地笑笑说:“这次富水关一仗没打好,都怪我,让你损失了不少人马。怨我当初低估了白朗那小子,没想到他通晓韬略,善于用兵,才使咱们遭受惨败。”说话功夫,刘镇华在怀里又摸出一张银票,两张合起来递过去道:“亲戚有远近,朋友有厚薄,这张五百块大洋的银票送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全当老兄向你赔个情。不过你可要把嘴封严实,千万别让干臣和春霆他们知道。”

憨玉琨这才接过两张银票,撇着嘲讽的腔调问:“雪亚哥,既然你把憨子当近人,那我今天也就来个灶王爷上天——有啥说啥。我是一个粗人,又拉过杆子当过土匪,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但如何做人我还是有发言权的。我觉得人在世上,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友情也不能不要。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为朋友应两肋插刀,决不能踏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顿了一下,他乜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发问道,“我咋听说杨体锐的人头是咱镇嵩军送到开封的,有这回事吗?我们蹚绿林整日攀山钻林,在刀尖上行走,在枪林弹雨里度日月,凭的是个‘义’字,绝不能昧着良心去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这人头的事你能说清楚吗?”

听着憨玉琨的话,刘镇华满脸绯红,呼地站起,一拍桌子吼道:“胡说,我和姿英(杨体锐)是啥样的交情?是换过帖、拜过把子、在战壕里滚来爬去的生死兄弟,只要不是昏了脑袋,我会拿他的人头去请功邀赏吗?不要听别人信口雌黄,这是对我的造谣中伤,诽谤诬陷!”

归矣十载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五章义字心中留)(3)

憨玉琨打量着刘镇华的一举一动,嘿嘿一笑道:“大哥也不必太冲动,喝口茶消消气,去去火,我这人就是堂屋里挂兽皮——不像话(画)、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性子,肚里憋不住半个屁,有啥都想倒干净。造谣也罢,诽谤也罢,你也知道咱们镇嵩军能有今天,全靠张钫师长和张凤翙都督,要是没有他们俩上下周旋,指明道路,我们也许会像李永魁那样,死无葬身之地。要是没有张师长全力保荐,就凭你一介寒儒要当上镇嵩军协统,我看那可是墙角贴门联——邪(斜)门。吃水不要忘了挖井人,当官不能忘保举人。咱要是办对不住他们的事情,比如把孙中山写给他们的信交给袁大头什么的,那是要遭报应的。总的来说,为人得讲良心,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不能办过去的事让别人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刘镇华气得脸色发青,两手打颤,指着憨玉琨的脸嚷道:“请你说话有点分寸,不要胡言乱语。我堂堂镇嵩军协统,哪能用着你这黄毛乳子来教训我?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我和张师长、张都督情同手足,亲如兄弟,绝不可能昧着良心干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对于憨玉琨这浑小子知道如此多的机密,刘镇华是始料未及的,他感到懊丧,又觉得十分奇怪。自己办的事都是天衣无缝,极其秘密,有的事情对石总参议都是瞒着的,除掉杨体锐的军机大事,这个心直口快的憨子咋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真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整整一个晚上,刘镇华都在胡思乱想,难以入眠。

被憨玉琨奚落、挖苦得无地自容的刘镇华情绪低落,内心郁闷,第二天一大早,就拖着疲惫已极的身躯,准备再赴嵩县第一标。他知道春霆和润卿性格完全相反,他忠厚诚朴,善解人意,性情温和,在他那儿待上几天,也许可以得到一点安慰。就在他和憨玉琨告别时,忽然一匹战马飞驰而来,到得刘镇华面前,兵士翻身下马:“报告协座,石总参议急件!”

刘镇华接过急件拆开,只见上面写道:“十万火急,赵倜已被加委为河南都督,不日就要走马上任,望协座火速返洛。”

看罢信件,刘镇华脸色陡变,暗叫:这可真是阎王爷敲门——怕处有鬼,不是冤家不聚头呀。他跳上马,挥动马鞭,一声吆喝,官道上扬起一溜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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