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传说中的夜总会
南唐时期的家庭夜总会
文/范美俊
夜总会是什么鬼？俺没去过。也许，你懂的。
夜总会起源于啥时候？可能你未必知道。当然，俺也不知道。
汉末《古诗十九首》之十五：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啥意思？古代没电灯，更没霓虹灯，当然也就没有今天的不夜城。
图2 陶质带佛像十三头油灯 十六国时期，油灯博物馆藏
但"灯红酒绿"这词听说过吧？古代可不可以灯红酒绿呢，当然，这是可能的啦？油灯、蜡烛总会有吧？如果还不明白，可去常州的中国油灯博物馆看看。"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你看，多么诗意的古代夜生活！今天，不是看片撸剧，就是玩王者农药，还读啥书？
图3 鸡尾酒
有灯了，再来一杯酒。这个"酒绿"又是什么鬼？啤酒、清酒，还是加了青柠檬、木瓜，或是猕猴桃的鸡尾酒？哈哈哈！
图4 某品牌啤酒
油灯、蜡烛，都是暖色系光，应是"灯红酒红"啊？至少如啤酒那样黄亮，俺读书少，您可别骗我古代人喝的绿色玻璃酒瓶的啤酒，比如"清爽感动世界"的那种啤酒！没广告费——呜呜！
古代有个词叫"绿蚁"，即绿色蚂蚁，是酒的代称。难道，古代的米酒泡了绿色蚂蚁，莫非，是那本山大叔那种"蚁力神"酒？其实，新酿的酒当还未滤清时，酒面浮起酒渣颜色微绿，即酒绿，酒的泡沫细如蚁，故也称"绿蚁"。
谷子敬《城南柳》："则你那尊中无绿蚁，皆因我囊里缺青蚨。"青蚨是一种虫，别称蚨蝉、蒲虻、鱼伯等，原型可能是田鳖。传说青蚨生子，母子分离后必会相聚。用青蚨母子之血涂在钱上，用出后必会飞回，故有"青蚨还钱"之说，"青蚨"成了钱的代称。该文意即：你那杯子空着，没酒喝？都是我的错，一分钱憋死英雄汉，俺混得差，买不起！饶了俺吧，俺兜里真没钱！如果有钱，酒管够，喝得个天翻地覆，喝得个轰轰烈烈，喝得你全身爬满绿色蚂蚁，痒酥酥、麻酥酥。看来，以"绿蚁"代酒，新酒绿如蚁，酒醉如蚁咬。还挺形象！
就着油灯，喝着美酒，这敢情也爽吧！所以，俺强烈感觉，这首诗还有可能揭示了一个被我们忽略的重大历史娱乐问题。拿着蜡烛晚上出游，那可能是有史记载的最早夜总会——郊外蜡烛夜总会。诸位看官，以为然否？
打住！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现在神马都讲实锤，请拿出证据好吗？
还别说，南唐时期，还真有那么一张画，画的是夜总会。只不过，发生在家庭里。
图5 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宋摹本，绢本设色，28.7×335.5cm，北京故宫藏
请看，这就是中国传世十大名画之一的《韩熙载夜宴图》。
老实说，本文俺是语音录入的，没想到当俺说"夜宴图"三字时，弹出来的居然是"夜艳图"，搞得俺的脸呐——唰得一下就红了。罪过！罪过！
长卷从右开始，共分五段，分别是：听乐、观舞、歇息、清吹、散场。每段用屏风巧妙隔开，展现了画卷主人公韩熙载韩大人府上的一场盛大夜宴。
图6 美髯公韩熙载
韩熙载，字叔言，北海人，出身北方豪族，后唐同光年进士，学问文章书画都名震一时，而且熟悉礼法与典章制度，因其父韩光嗣坐诛而投奔南唐。他有恢复中原的雄才大略，曾得到先帝李璟重用，当上了吏部侍郎。
先看画！
图7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听乐
第一段：听乐
韩大人和宾客正在屏息静听教坊司李嘉明的妹妹演奏琵琶。教坊司何等机构？就是当年的皇家歌舞团，吃专业饭的李嘉明之妹，那肯定怎么得也是才艺俱佳，没点本事靠裙带关系也敢在这档口混饭，你以为是谁便安排个尸位素餐吃空饷的官僚？你看，韩熙载侧身坐榻上，双手不经意放松地垂下，两眼太全神贯注了！哪像今天咋们用啥千千静听、酷狗音乐，即便是再动人的大提琴曲《殇》，都是按快进键听完的。另外，客人中还有一位穿显眼红衣的人，即当年的新科状元郎粲，他是韩大人得意门生。注意：这不是高考后各省市吵吵囔囔的状元，各省市试卷都不一样，顶多相当于以前乡试的解元。郎粲，实乃参加乡试、会试全合格后又参加殿试得了第一的那位主，他才是真资格的全国状元而且没有之一。这位状元，在琵琶弹奏的美妙音乐中糜烂。才子配佳人，也不知这位状元郎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
图8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观舞
第二段：观舞
韩大人亲自为当时的"舞神"王屋山击鼓伴奏，这鼓有点特色，名叫羯鼓。王屋山跳的这可是唐代流行的"六幺舞"，舞者扭动细腰，风情万种，撩人不已。你看，这高级领导干部韩熙载，也是艺术中人啊！巧妙精准地把握住舞神跳舞的节奏感，让他快三、中四、探戈还是三步踩，舞者一一配合，脚步的节奏丝毫不乱。你看，当时的干部也能与民同乐。不过，可能因为过于香艳刺激，韩大人的人生导师德明大和尚，背个脸去不好意思看。德明不是儒教信奉者，而是正宗剃度过的释家信徒，是他也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有点不好意思啊！
图9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歇息
第三段：歇息
这是欢宴的中场休息，主人以瓜果招待宾客，韩熙载在侍女簇拥下卧于榻上休息，与侍女们谈着话洗着手，大意是："今晚大家玩得嗨吗？比昨天——？"榻侧有蓝色被子，也不知道是客人醉酒后蒙头大睡，还是有人在里面躲猫猫？诸位，这可是博士论文的好选题啊！
图10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清吹
第四段：清吹
休息片刻，宾主又开始准备欣赏管乐啦。长裙飘飘的五位女伎排成一列吹奏，有萧管有长笛，他们可是类似"女子十二乐坊"的时尚组合？韩大人盘腿坐在椅上，可能有点发热，脱了外衣穿着素白色的睡衣有些袒胸露腹，他右手轻摇蒲扇，全身心沉浸在管乐之中，有点儿忘乎所以。有点意思的是，有一男性黑衣宾客站在屏风旁，回头与屏风外的女子窃窃私语，难道——今夜要搞事情？是斗地主，还是抢银行？
图11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散场
第五段：散场
良辰美景，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一番轻歌曼舞之后，不觉已斗转星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韩府的盛大夜宴也准备正式打烊。这时候，应该有《难忘今宵》送别曲，谁来唱？韩大人再次执起鼓槌，默默凝视着这一切，神情有些黯然，似乎还在吟诵那首诗："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曲终人未散，有的和歌姬有说有笑，有的甚至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看来，宾主都余兴未消，还是那么恋恋不舍。画面充满着不舍与离别、热闹与清冷、缠绵又冷静的矛盾气氛。这画面，可是天朝南唐在末年的某种隐喻？
画看完了，也顺便分析一下技法。全画绢本设色，是传统双钩填廓的工笔技法，这没什么可说的。全画的男主演韩熙载，在五段画面的个头始终最大，这是传统典型的散点透视法，即根据人物的重要性安排比例，级别越高比例越大。另外，值得说道的是，虽名曰"夜宴"，却仅见似燃非燃的高足烛台一支，既没画灯，更没画光和影。难道，韩大人家穷得连夜宴竟然也是摸黑举行？伦勃朗的名作《夜巡》，曾经有过戏剧性的更名，本来画的是白天巡逻的保安队群像，人家是AA制出钱画像。画完后，因为上了一层劣质光油而发黑，后来越来越像晚上才得名《夜巡》。难道，韩大人家本来画的也是白天宴会，也是因绢料发黑的而得名"夜宴"？在俺看来，大家都想多了，这本来就是晚上，传统中国画讲究得意忘形、要言不烦，并不会如西画那样各种细枝末节如照片那样真实记录下来，而是主动舍掉了光影等不重要的东西，仅仅简单的线条与固有色即可精准表达物象，足可以形写神、以色貌色。故此，画家不需要炫耀韩大人家的落地灯、水晶灯等豪奢之物。现当代画家蒋兆和、刘文西等运用西方素描的光影与体块造型，已不再是传统的中国画造型与技法。
为何要画这张画？而且是一个大行奢靡之风、自甘堕落的官僚的不堪私生活。其实，也简单。南唐后主李煜为国家最高领导人，面对虎视眈眈的北周，想提拔一些有才华的达官贵人力挽狂澜，试图以文治武功实现南唐中兴。当时没组织部，李煜认为韩熙载堪此重任，但也得明察暗访加以考察，故派画院待诏顾闳中夜探韩府，故而有了该画。哎呀！古时没摄像机、照相机，这画家还真是了得，就凭着一晚的偷窥，画出了这么多丝毫不差、生动传神的人物，把今天的那些名画家、画博士甩了多少条街！
图12 《韩熙载夜宴图》题名
而此时，北周已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赵匡胤随时可能南方动武。大厦将倾之时，正当国家用人之际，但后主却处处防人，有些大臣病急乱投医因受猜忌被毒死。此时，估计有人会默默怀念起当年中了反间计死得老惨的那个叫袁崇焕的人！你被昏庸的崇祯下令千刀万剐，被愤怒的吃瓜群众羞辱甚至被生啖其肉。几百年唰地过去了——袁将军能瞑目否？
后主想提拔韩大人，但他却难得糊涂，得先保住自家小命。怎样才能保命？俺就花天酒地，俺就纵情声色，俺就装疯卖傻，主子您就不会怀疑我搞事与功高盖主吧？俺真没能力取而代之，想都没有想过。所以说，这就安全啦！史载韩大人生活放荡，家中妻妾多达40余人，还豢养大量歌姬，每夜灯红酒绿曼舞欢声至于通宵达旦。朝庭给他的优厚俸禄，大都被妻妾分走，他没钱花了就穿破衣、拄拐杖扮成盲人乞丐，到妻妾门前乞讨，这可是了不得的暖男的行为艺术，却被朝廷传为笑谈，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也只当是耳边风。老子，就这样堕落，你——来打我呀？！
这一场夜宴，场面那是相当壮观。这里高朋云集，谈笑鸿皆儒、往来无白丁。舞神王屋山，怎么得也是××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弹琵琶的是教坊司李嘉明之妹，怎么得也是××音乐学院民乐系高材生；那位穿红衣的新科状元，怎么得也是未来的翰林院编修；至于德明和尚，至少也得是×教协会副主席……。这些，都是人中龙凤、时代精英啊！这里吹拉弹唱、曼妙歌舞、高级朋友圈、美食和美女如云，哪里是夜宴图？哪是在家中喝点啤酒，狂K王绎龙《摇啊摇》那样简单的歌舞表演，分明是一个汇集半个国家歌舞团演出阵容的家庭夜总会，至少也是高档私人会所。幸好，当年韩大人没有老外喜欢的游艇和私人飞机。不知道哪个瓜娃子专家，对把作品命名为"夜宴图"？
图13 一夜成名的韩熙载
而且，这里不是天上人间、不是皇家一号！这里不卖票——不卖票——不卖票！重要的话说三遍，不是有几个臭钱的人就能享受的。这里不刷vip卡、不刷信用卡，而是刷脸卡。这里没有治安检查、消防检查、卫生检查和噪音检查，也不会有人来查水表，皇家派来的侦探画家也只能偷窥，也不知道是躲在那个犄角旮旯偷看的？
清朝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听说有两只戏班子是扬州大盐商家豢养的，他们留京开创了今天的国粹——京剧。而韩熙载这样一个规模宏大的家庭夜总会，随便找个艺术总监之类的高人调教，说不定今天的好多非物质文化遗产，都源自他家！这可厉害了，俺的韩大人！
本来，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位置正等着韩熙载。眼看后主时代的南唐大势已去，他曾对跳出三界外的德明高僧说："吾为此行，正欲避国家入相之命。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南唐拾遗》）。韩熙载死于公元970年，距北宋灭南唐只有5年。在大厦将倾、兵火来临之际，想叫他力挽狂澜，他不是赵子龙、不是郭子仪。用现在的话说，这个锅他不背！！！
那位末代皇帝也挺有意思，除了在朝堂上考察臣子，八小时之外下班时间的生活作风也管，派顾闳中这样一位顶级画家去窥探其夜生活。据说，后主把这张少儿不宜的画给韩熙载看，"熙载视之安然。"（《五代史补·韩熙载》）。他没有任何反应，不承认也不否认，心思啊领导您猜、您看着办！大家知道，公元975年北宋破金陵城灭南唐，次年末代皇帝和其美貌的小周后一同被俘虏至北方，而且小周后还遭赵匡义强幸，有多悲惨，你懂的。
后主写了一首词堪称千古绝唱的《虞美人》词：春花秋叶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这样，连小命也没保住，被毒酒一杯搞定。李煜，谁让你多事，叫你写"雕栏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不是要反了吗？你不是悲伤吗？这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都东流一了百了，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如果，你写的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保管你嘛事没有！这就叫韬光养晦，安乐公刘禅，就效仿孙膑装疯、司马懿诈病的假痴不癫而"乐不思蜀"，因此得享天年。
唉，这样一个高级官僚，没有因为挽救南唐、解放世界出名，倒是因为纵情声色一步小心就成了古代娱乐界达人。今天，什么国民老公、大众情人之类的东西，死不要脸的！人家成熟大叔型的韩熙载，那个美髯性感而勾人，人家才是正宗国民老公！
图13 [法]劳特雷克《红磨坊舞会》，油画，19世纪末
顾闳中到韩大人家一探究竟，一不小心成就了一幅千古名作。唉！现在这么多的摄影家、大画家，设备这么高级、画技这样超人，也没见几个弄出夜总会之类的名作，为啥身高不足1.5米的劳特累克，人家拖着两条残腿在巴黎蒙马特、红磨坊等地，画舞者、女伶和妓女，以强烈的色彩、线条和笔触，表现了喧闹而放荡、艳丽而颓废的巴黎夜生活影响至今。当然，这位后印象派画家自己也深陷其中，在获得生理、心理及艺术慰藉的同时，也收获了梅毒和更大的寂寞。
不过，为了保持大宋王朝的正能量，那时候马赛克技术，就把这些内容直接上剪刀，给删掉啦。毕竟，画面有些不太连贯，还有拼接的痕迹。而且，这是一个有名有姓的重大历史事件和娱乐新闻。当时的场景，画家以目视心记再以绘画再现，当时还没有喜欢挖人隐私，擅长偷拍的香港狗仔队。这时候，或许大家会想起前些年，有一位摄影高手。
PS：有人举报，说这画是假的，不能作为历史证据、不能提供陈堂证供！顾闳中听好，你水平这么高画谁像谁！万一你把没参加派对的官员也画进去，监察大人按图索骥就麻烦了！因此，历史画并不靠谱，应该是靠谱的。
说远啦，有人说这不是原作，凭啥？各位看官，全画自右向左展开，似乎发现这几段的时间顺序及故事情节，不是那么紧密连贯。难道，被南唐某局审查不合格，片子被剪了？而且，里面还有一些小细节，似是剪片留下的尾巴。比如，首段及第三段，榻边紧挨着有床，都有一床团状被子，里面好像还有人。首段床上的红被子旁，还有教坊司李嘉明妹妹弹的琵琶一把，难道她弹累了蒙头睡了？或是表演很成功，醉酒后与情投意合的谁在床上歇息了，大家可自行脑补。估计，这张画可能原来有更为露骨的一些场景。另外，桌台上摆的瓷盏啥的，还有桌椅板凳等好多高足家具，其实都是入宋以后才有的。因此，该画应是后来的演绎版，鉴定大家徐邦达认为是南宋摹本，故宫博物院田艺珉还爆料："据史料记载，南唐时共有三位画家绘製此画：顾闳中、顾大中、周文矩。"难道，顾闳中想冒功？感兴趣的看官，可搜索相关研究论文。为何要重画？说不好就是为了保存这位著名的腐败分子，把他当反面教材的典型对大宋王朝文武百官进行先进性教育。当然，将少儿不宜的图像P掉再重新组合起来，那更是理所当然。大宋王朝可不能借反腐之名而行宣淫之实。那么，——原作去哪儿了？
图14 王庆松《老栗夜宴图》，观念摄影，200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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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著名批评家栗宪庭，在朋友鼓捣之下也当了一回韩熙载。不过，该观念摄影作品《老栗夜宴图》，把里面的很多场景用现今某些社会场景进行了置换，很搞，也很启人心智哦！建议看官可以对照观之。老栗，您就真的不想去拯救中国的现代艺术、当代艺术？难道，您真看破红尘，而喜欢上红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