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乡
陕北府谷县清水村，是父亲的故乡。我家祖辈是山西定襄人，我的故乡也是山西定襄，但父亲的故乡却远在500余华里之外的黄河那边。
事情说起来，有点家族传奇，但也并不怎么十分的复杂。我曾祖父当年走西口，凭借定襄传统的铁匠手艺落脚于长城脚下的陕西府谷县清水村。他把已经成人的次子也就是我的祖父带去陕北，安排其在清水村成家立业。祖父由此在府谷县扎根，开枝散叶。我伯父、父亲、姑姑和叔父均为土生土长的府谷清水人。曾祖父留在山西老家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大爷爷，他养育的三个孩子先后全部夭折。为免绝嗣，我父亲在11岁那年，被祖父从府谷送回定襄，过继给我大爷爷为子。这就是陕北府谷县既不是祖父的故乡，也不是我的故乡，只是父亲的故乡的缘由。 父亲的整个童年时期都是在清水村度过的，他在少年之际离开自己的亲生父母，远赴数百里之外。为他人子，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两年前父亲去世，我以常理揣度，在《祭父文》中写道：“吾父身世，幼时飘零，生于陕北，十一回襄，伯父为父，伯母为母，远离至亲，孤苦可知。”叔父对我这种说法却颇不以为然。据说父亲当年从府谷回到定襄，或许是因为伯父伯母本来就十分亲近，或许是因为从苦寒之地到了相对富庶的地方，实际是十分欢欣鼓舞的，并没有“飘零”“孤苦”之类的情状。但父亲终其一生，对府谷清水的眷恋都是十分明显的。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在很远的陕西有二奶奶一门很重要的亲戚，也知道二奶奶才是父亲的生身之母。至于二爷爷，也就是父亲的生身之父、我的亲祖父，在我出生的前一年即去世，我只见过他的照片。那时交通不便，两地亲人相隔数年或你来或我往，才能见上一面。记得在早年，二奶奶曾带着叔父回过定襄，伯父伯母也曾带着堂妹回过定襄。后来时代发展，交通逐步便利，彼此的往来见面才渐渐频繁起来。早先府谷的经济水平远比不上定襄，父亲对府谷的亲人们始终关心关爱有加，不论是在我祖母（二奶奶）生前还是身后，或寄信，或亲自前往，或给予钱物资助，或积极帮助亲人们解决实际困难，总是全力以赴。就在父亲辞世的前一年（2014年），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使然，父亲突然提出要回府谷清水一趟的迫切要求。在我妹妹、妹夫和我母亲的陪同下，他回到清水，给长眠于清水的父母亲上了坟，又亲近了一回清水村的山山水水，并与他兄长、妹妹、弟弟三家的数十口人在清水村欢聚一堂，完成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故乡之旅。当年11月父亲就突然发病，次年便在山西定襄溘然长逝。 相比父亲对府谷清水的无限热爱，我是惭愧的。我迟至十几岁上初中的时候，才跟随父亲第一次去府谷清水。婚后第一个春节期间带着新媳妇去了第二次。再后因在省城、京城工作，长年不在父亲身边，且工作繁忙，只又去过一次清水村。前后总共只去过三次。祖母2006年去世，我父亲和母亲回清水奔丧，我都没有陪同前往。 父亲的去世，改变了我的很多价值观。去年春节期间，我就有带领全家去府谷给亲人们拜年的想法，但恪于“父母去世头年春节在家守孝，不出门拜年”的乡俗，未能成行。今年春节期间，府谷清水之旅终于得以成行。儿子今年已经24周岁，这也是我第一次带他去他爷爷的故乡去“朝圣”。
清水村位于府谷县城北35公里处的清水川畔。清水川为府谷县从西北向东南流入黄河的四条大川（季节性河流）之一，村以川名，虽然全村总人口只有五六百人，但在地广人稀的大西北，已属重镇，是乡政府所在地。围绕乡政府的有关设施，如粮站、卫生院、邮政所、幼儿园等一应俱全。特别是近几年随着府谷县煤炭经济飞速发展，跨入全国百强县，清水村的村政建设得到了县财政的大力支持，村容村貌的变化速度可谓一日千里，旧貌已完全变新颜。我在山西定襄县的故乡——与清水村人口规模相差无几的麻河沟村与其相比，倒变成了穷乡僻壤，不能不令人发出沧海桑田之叹。 清水村所在，原为建于明代的清水营堡，为明长城延绥镇重要关隘，属延绥镇东路所辖神木道九营堡之一。堡城现存南城门。附近黄土夯筑的长城，逶迤数百里，大都保存较好。 祖父母的老宅位于清水村的主街上。老宅是一座小院，1945年，父亲就出生于这个小院中。该小院后归叔父所有，叔父及堂弟一家现长居府谷县城，老宅已闲置经年。
回到清水，我参观了修葺一新的清水村村委会办公楼，伯父家与我同龄的堂弟现任村委会主任。还有投资建设的清水村广场。广场内不仅有门类齐全的健身器材和金碧辉煌的大舞台，而且包括舞台对面的观音庙和远处的清泉寺，均修葺一新。 中午会餐，伯父一家、姑姑一家、叔父一家和我们全家欢聚一堂，共计有43人。如果全部到齐，应该在60人以上。身处这么多亲人之间，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在山西定襄老家习惯了血缘近亲很少的人来说，还是颇有些不适应的。但其中浸润和释放出来的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也使我顿悟：父亲为什么会一生都对这个地方梦萦魂牵。 如果在父亲生前，我多陪他回来几次，他一定会很高兴吧。我妻子也说，她爷爷在世时如果能带着孙子回来一趟，老人家不知会高兴成啥样？我默然，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大抵如是。 吾心安处即故乡，我家原与铁路基本不沾边，大学毕业我有点阴差阳错地进入铁路施工建筑企业工作，而铁路建设施工往往以四海为家，思维方式并不完全一样。因为今年的父亲节，我格外地怀念父亲，念及父亲的故乡。
（来自：中国中铁报；作者：齐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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