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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的“粒食”,总称是“穀”(简化字以“谷”代用),都是草本植物的种子。神农在吃草生涯中有个重大发现:种子比茎叶更能充饥。经过世代筛选,种子的范围越来越小:先是“百谷”,如《礼记·祭法》说“(神农)能殖百谷”。后来减少为“九谷”,如《周礼·天官·大宰》说“三农生九谷”,“九”也是泛指其多。再减少为“五谷”。据日本学者筱田统的研究,在战国时期以后才有“五谷之说,更早的《诗经》《春秋》《国语》等书中通行的都是“百谷”。谷类古称“禾”。包括黄河流域的粟及长江流域的稻,脱壳后分别叫“小米”“大米”。小米包括几个种类,稷、粟、黍(黄米)“稷”是什么,历来七嘴八舌。
五谷杂粮
陈梦家认为是粱或黍。于省吾先生认为是粟31农史权威许倬云先生把古今的争议梳理得很清楚。参考了钱穆、何炳等中外学者的见解。他认为“稷”是“中国最古老的作物”,应当成为小米系列的总称,所以“后稷”是农神。现代考古学家发现稻也很古老,8000年前就有。稻米比粟米好吃,产量又高,但在文化上注定要低粟一等。甲骨文里的“稻”,字形是“黍”字加“三点水”。《辞源》对“禾”字的解释,既“泛指谷类”,又特指“粟”。例句都出自《诗经·豳风·七月》:“十月纳禾稼”“禾麻麦。”洋人听说中国人拿谷子当神,皇上带头顶礼膜拜,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祭祀“社稷”,而崇高的神祇“稷”就是谷子,莫不惊奇。
于省吾先生年轻时
在西欧、北美,谷子是牧草,其籽粒是喂牲口的。《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中有一个词叫mile,是“用作干草,牧草和狩猎鸟类的食料”。法国汉学家谢和耐(Jacques Gernet)说,谷子就是“狗尾草( setaria viridis)”,就是莠草之类,成语说“良莠不分”。有经验的老农才能将其剔除,它的籽儿就是瘪瘪的稗子。《辞源》说,“稗”表示卑微,不值得重视的史料叫“稗谷粒也有没长“实成”的,《论语·子罕》:“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叫作“秕”。《尚书·仲虺之诰》:“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稗、秕,都是废物。能让狗尾草籽儿变成粟米、黍米,谷子品种优选的过程奇妙地记录在“秀”这个汉字中。
稗子
当“优秀”讲的“秀”,上边是“禾”字下边是“人”字的变形,而“人”就是杏仁的“仁”。这等于断言:粟乃是从狗尾草籽选出的有仁儿的优“秀”者。《说文解字》段注:“秀从禾、人…不荣而实者谓之秀……凡果实中有仁,《本草》本皆作“人。”“以农立国”的神农子孙,改良品种的能力了不起,但经过上万年的培育,小米才不过沙粒儿大,可见,最早的谷子多么“废物”,可见华人的饮食歧路是多么崎岖而曲折。西方人吃牛肉,牛是最庞大的家畜;中国人吃的谷子是最细小的植物,恰好是两个极端。世界上最庞大的人口,却靠最细小的食物来养活,这是多么叫人惊骇的命运!
谷
我们常拿“叶落归根”来形容华侨的思乡之情,那说的只是海外游子面临寿终的特定心愿。其实,古华人观念里早有“归根”情怀:从长大成人起,总是心向着自己的生命之根。分析起来,“根”是经过父亲(母从属于父)代代上溯,直到远祖,以至养育祖先的故乡山川,最后归结为“天”(地从属于天,列祖的灵魂都在天上)。这个神圣系列,教中国人牢记“养育之恩”。有“养”然后有“育”,而“养”就是食物。表示粮食作物的汉字都带“禾”字旁。“禾”字画的是一棵粟草,下边是茎叶,上边一撇代表穗。下垂的谷穗,是谷子跟莠草的根本不同,老农也只有等快成熟了才能根据这个来辨别。《说文解字》:“禾,从木从省,象其穗。”
粟草
段玉裁的注释说:“莠与禾绝相似,虽老农不辨,及其吐穗,则禾穗必屈而倒垂,可以识别。部谓莠扬生,古者造禾字,屈笔下垂以象之。”我们的祖先认为那一撇有极为神圣的意义,远远超过粮食。“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细沙般的小米粒,凝聚的不仅是汗水,更有思念祖先的泪水。让小学生念这首诗是教他们别忘本。《说文解字》的注释者引古书说,禾穗下垂,是老天教导人们,做人可不能忘本。段玉裁的注释引《淮南子》高诱注说,“禾穗垂而向根,君子不忘本也”。张衡《思玄赋》也说嘉禾“垂颖而顾本”。那就像屈原说的“狐狸死时必定头向着山丘”一样,《九章·哀郢》:“狐死必首丘。”
段玉裁像
人,就算回不了乡,死的时候也必得头向家山,向着禾田。《淮南子·缪称训》:“狐首丘而死,我其向粟乎!”学贯中西的季羡林先生鼓励笔者对中华文化本源的探索,认为“尊老报德”是“东方文化的精华”。为抽著手书推荐信,致“韩国国际交流基金他这么说的根据是经书里的“报本反始”。《礼记·祭义》:“教民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也。”意思是回报、回归最早的生长点。根生在泥土里,所以谷穗要反过来向着下边的土地。华人都会发豆芽:种子最先长出的“芽”其实是“根”。可以断言,中华文化这棵参天古树,是从细小的谷粒儿里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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