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全诗(安得广厦千万间)(1)

昏昏沉沉的落在青石板上,光被来往的脚步踩碎,零落在缝隙间。

哪怕近了黄昏,长安城头的一家客栈里仍旧人来人往。

夏安安坐在柜台旁敲打着算盘,满眼冒着光。

她在半年前盘下这间靠近城门的铺子,改成客栈,生意果然红火。

城门口的地价便宜,现在的书院又开始放田假,来不及离开长安城的学生和外来的商客,自然会找一个客栈过一晚。

看着渐渐暗下的天,夏安安支着头看向学生来来往往的大厅。

喧嚣声在人群里回荡,烛火照亮了客栈,夏安安却突然低头抱着手臂,她觉得空荡荡的。

“你好,你们这还有空房间吗?”

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夏安安忙整理好表情抬起头“你稍等,我看一看……”

看着眼前的人,夏安安愣在原地。

男子一席白衣,眉眼如画,身上萦绕着淡淡的书香气,让人忍不住放下防备。

“咳咳,姑娘?”

“啊?”猛地回过神来,夏安安瞬间红了脸,忙低下头翻看本子“唔,好像没有房间了。”

“好吧。”男子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的客栈应该都没有房间了。要不然……你去四楼睡一晚?”夏安安鬼使神差的说。

“四楼?”

夏安安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可话已经说出来了,改口反倒显得欲盖弥彰“四楼是留出来的私人房间。”

“如此……便多谢了。”那人沉吟片刻道“在下江执。”

红着脸点点头,夏安安带着他往楼上走,路过大厅事不少学生站起来对着江执行礼“先生。”

江执只是微微颔首。

“你是书院夫子?”夏安安问道。

“是啊,怎么了?”江执笑吟吟的说,饶有兴趣的看着站在前面带路的人。

书院放田假,他本来打算回家,可路上却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片刻。现在城门已经关上了,书院也过了宵禁,他总不好让休息的陈叔再起来开门,就只能找一间客栈将就将就。

可他来到这时,前面的人就孤零零的坐在那,仿佛游离在尘世之外。

“没什么,只是很少能看见这么年轻的先生罢了。”夏安安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轻轻笑出声“曾经教我的夫子是一个胡子的老先生,我一直都是那种让他头疼又无可奈何的学生……到了。”

夏安安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四楼左边的第一间房间,走进去点亮蜡烛“喏,就是这间。”

房间里干净整齐,布置素雅,明明普通,却比客栈的房间多了一股家的味道。

“这间房间布置得真好看。”江执由衷的说。

夏安安笑了笑“那我先下去了,你有事喊一声就行。”

“等等。”江执忽然叫住她“那个……你叫什么?”

“我叫夏安安,‘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安。”夏安安回头朝他笑了笑“我先走了。”

江执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楼道。

关上门,他把窗户打开。晚风裹挟着细雨落在桌子上。江执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感受着自己二十四年来第一次春心萌动。

天光乍泄。

江执从楼上下来,刚抬头就看见有个人正在退房间,看装束似乎还是书院的学生。

“夫子。”那人刚刚回头就看见江执站在楼梯口面色不善,忙颤颤巍巍的打了个招呼。

“嗯。”江执点点头“现在回去?”

“是啊。”那人点点头,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江执“那……学生就先走了。”

见他点了点头,那人如蒙大赦般跑出去。

站在柜台旁的夏安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书院的学生很怕你?”

江执笑了笑,看着桌子上的门牌忽然从荷包里拿出几锭银子“唔,最近不回去,这个是房间的费用。”

“刚刚那个学生退了一间上房,你不如……”夏安安话还没说完,一个商旅模样的人就马给小二,径直走进来“掌柜的,还有上房吗?”

江执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心里却悄悄乐开了花“咳,不如就这样定了吧,你先忙,我先走了。”

皱眉沉吟片刻,夏安安把桌上的银子放进抽屉里,抬头把木牌递过给商人“还有一间。”

从楼上下来,江执盯着站在门口同夏安安谈笑风生的店小二,眼里的警惕几乎化为实质。

似乎是注意到那道目光,那店小二看了他一眼,不久后走开。

“怎么了?”夏安安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笑意。

“没什么……”江执勉强笑了笑。

夏安安点了点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拿出篮子,她拿了几两碎银子“那我出去了。”

江执刚想说他也去,看见方才同夏安安聊天的店小二他忽然改口“好。”

目送着夏安安离开,他一甩头,特地朝大厅里走了走,正在等饭菜的学生忙起身行礼“夫子。”

江执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往楼上走去。

活像一只争风吃醋的孔雀。

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夏安安撑着头看着门口发呆。

大厅里空荡荡的,街上也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几声鸟叫在这个午后格外清晰。

“掌柜的,信都在这了。”小二拿着一沓刚刚从信使那拿回来的信放在柜台上。

“嗯。”夏安安应了一声,收回目光,一眼就瞥见了夹在里面的那封“江执亲启”。

那行字迹清隽秀美,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姐妹,看样子应该是他母亲寄来的信。

江执在客栈都呆了一个月了,是该回去了。

“怎么了?”江执刚进来就看见夏安安看着桌子发呆,把手里的桂花糕递过去,他关切的问道。

“啊?哦,没什么。”夏安安勉强笑了笑,把那封信递过去“你看看,应该是家书。”

江执展开信封,粗粗扫了一眼,立刻明白这是他母亲写来的家书。

毕竟这封信通篇除了家长里短就是从各个角度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怎么了?”夏安安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

“没什么。”江执笑了笑“我母亲说她要和我父亲一起出门,让我先不用回去了。”

娘啊,为了您的来之不易的儿媳,只能先委屈委屈您了。

“那你……”夏安安抬头看着他,眉眼里是她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欣喜。

“没办法,这个田假我恐怕只能在客栈了过了。”江执面上一派遗憾,心里却悄悄窃喜着。

莫名的暧昧在两人散开,空气仿佛变得粘稠。

“掌柜的!”小二跑进来,扶着柜子大口喘着粗气“开封那边发洪水,难民都逃来长安了,现下就在城门口。”

猛地回头,夏安安匆匆叫了个小二来看着客栈,边走边叮嘱身旁的人煮粥洗碗。

看着夏安安忙活的身影,江执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帮忙。

跟着夏安安身后来到城门口,江执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猛地停下脚步。

无论老少都挤在门口互相搀扶,哀嚎声与啜泣声交杂在一起,充斥在耳畔。士兵一脸警惕,长矛对着那些难民。

“粥来了。”夏安安提着篮子大声喊着,身后的推车上满是桌椅。

人群如潮水般散开,守门的士兵退在一旁,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夏安安。

刚刚煮好的白粥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尽管如此还是有一双双手仍然不顾一切的伸过来。

“不要急,都有份,排着对一个一个来!”夏安安让人把车推到城门附近一间破庙旁的空地上大声喊着,让刚刚雇来的人搭起粥棚。

拿过粥勺,江执走上前站在夏安安身旁盛着粥,看着那些瘦骨嶙峋的人,托着碗递过去。

不远处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江执寻声望去,看着木匠修整着那间破庙,里面几个小二埋头收拾着。

扭头看着夏安安温声细语的同难民说着话,江执笑了笑,回过头继续舀粥。

“姑娘,你是谁啊,你简直就是活菩萨啊!”一个大娘牵着一个女孩走过来“三三,快给姐姐磕个头。”

夏安安忙把孩子扶起来“大娘,我不过感同身受罢了,你们一路奔波,快带着孩子去歇歇吧。”

那对母女互相搀扶着走到树下,夏安安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手腕继续舀粥。

天色渐晚,残阳收起最后一丝亮光。难民们捡了柴在破庙里生了几堆篝火,安排好一切夏安安这才坐上马车。

客栈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江执看着坐在光下的人,不由得轻轻笑了笑走过去,从衣袖里拿出一沓银票,神情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

“你这是……”夏安安抬头看着他。

江执摸了摸她的头“我们江家一直都是媳妇管钱。”

“啊?”夏安安一愣,猛地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透。

看了看江执,夏安安接过银票低下头,通红的耳朵在光下格外清晰。

“我去睡觉了。”江执温声道“安安。”

说罢他摸了摸夏安安的头,看着她连带着脖子都红透了,笑着往楼上走去。

朝廷安排的圣旨在三天后才发下来,难民有一部分留在了长安城,还有一些去附近的村庄里居住。

夏安安看着一切事宜全都到位,这才悄悄撤离人手。

长安城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光洒在人群里,在行人的来来往往里不断闪烁着。

夏安安红着脸瞪了江执一眼,却没有甩开他牵过来的手。

“掌柜的”店小二回过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愣了一下“你们……”

这人正是之前那个同夏安安谈笑的小二。

“咳。”夏安安忽然甩开江执的手“我先会房间了。”

“好。”江执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店小二。

一时间暗流涌动,夏安安却毫无察觉。转身上楼,她偷偷摸了摸发烫的脸。

江执仰着头活像一只斗胜的孔雀,正准备上楼,店小二忽然叫住了他“等等,你……和我们掌柜在一起了?”

回过头,江执的语气不由得上扬“是啊,所以你不要打安安的注意。”

店小二看着他,忽然开口“那你知道我们掌柜的为什么听到难民反应会那么大吗?”

皱起眉,江执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他仿佛没有看到江执的脸色,只是自顾自的说“掌柜的不是长安人,她以前住在一个村子里,她的父母以酿酒为生,日子也算富裕。”

江执看着他动了动嘴唇。

“后来那边发大水,掌柜的父母都……她跟着逃难的人群到长安城,被一个拾荒的婆婆捡到了。前几年,那个拾荒的婆婆也离开了。”店小二叹了口气“我以前住在她家旁边,不过我运气好,父母都还健在。”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江执皱着眉问。

“没什么,你和我们掌柜的在一起了,有些事我们掌柜的不愿意提起,但我觉得你知道对她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店小二低下头看着地上。

而且,他还想再看一眼曾经那个坐在院子里无忧无虑的荡秋千的女孩。

“我知道了,谢谢。”江执转身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不过,她不是你们掌柜的,她是我的。”

说罢他转身上楼。

看着旁边紧闭的房门,江执满满的心疼,只想回到那时候把那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揽进怀里,提笔写下一封家书,他差人送去驿站。

五月的风带着些许燥热,阳光也最是灿烂。

夏安安坐在树下四下张望着。

江执一大早带她来城郊,忽然说忘记拿东西了让她在这里等等就匆匆离开了,奇奇怪怪的。

“安安。”

猛地回头,一只风筝在湛蓝的天空的下格外醒目。

江执拿着风筝款款走来“安安,他们说放风筝是放晦气的,以后我年年陪你放风筝。”

“好啊,这个是你说的。”夏安安看着他,抬头假装看风筝,抬头揉了揉眼睛。

看着夏安安的小动作,江执笑了笑,走到她的身后,把风筝的线轮连同她的手一起抓着“以后,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

“你都知道啦,是小赵告诉你的吗?”

“嗯。”

“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江南看看吧,我从小就听说我娘亲说江南是水乡,好看得很。”

“好。”江执温声答应着“正好顺便去看看娘。”

“你母亲不是出远门了?”

“咳,安安你看,这风筝飞得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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