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焱公子 编辑丨水青衣
一
我叫林昊，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如果你搜百度，可以返回大概1400万个结果，但没有一个跟我有关。
因为我是一个枪手，以替人写稿为生，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任何稿件上。
我帮网络大V写公众号，帮企业高管写演讲稿，帮三线明星写公关文，甚至也帮小学生写有奖征文。
谈妥价格，我就按照金主们的要求、模仿他们的口吻，快速出货。
他们付钱，署上自己的名字，我们钱货两清。
目前我能稳定月入2万以上，从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我7岁的儿子小山从学校带回一张家庭信息调查表。
他把表递过来说：“爸爸，老师让填一下。我知道妈妈是在大公司做领导的，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我们之前从来没有交流过这个问题，我迟疑了一下说：“爸爸……是搞内容创作的。”
看着小山疑惑的眼神，我说：“就是写文章的。”
小山恍然大悟，高兴地说：“我知道啦！爸爸你是个作家吧？就是像李白、苏东坡那样的？我爸爸太厉害啦！”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我把头别到一边，说你赶紧去做作业，不然又要被妈妈骂了。
小山蹦蹦跳跳地走了，我捏着那张表看了很久，最终在“从事行业”一栏，填了“新媒体内容创作”7个字。
二
周末，我跟妻子何婉带小山去我爸妈家吃饭。
席间小山忽然问我爸妈：“爷爷奶奶，你们知道咱们全家谁最有文化吗？”
我爸笑呵呵地问小家伙：“不知道啊，你说谁最有文化？”
小山得意地说：“当然是我爸爸呀！他是个大作家呢！我在学校里跟同学们一说，大家都可羡慕了！”
“大作家？”我爸妈同时瞟了我一眼，眼里透出明显的疑惑。然后我妈满脸堆笑说：“对呀！你爸爸从小就很会写，小山以后肯定也特别会写。”
我有点尴尬，我当然从没跟我爸妈讲过我现在做的事情，他们一直以为我还在以前的公司上班。
此时，一直埋头吃饭的何婉抬头看了我一眼，冷笑了一声。
回到家，何婉让小山去自己房间读书，鄙夷地看着我说：“行啊林昊，都跟儿子吹你是作家啦？还大作家？你哪来的脸啊？枪手和大作家的距离，怕是有点远吧？”
我淡淡回应：“我从没跟儿子说我是作家，只说我在搞内容创作，是写文章的。学校让填信息表，难道你希望我填‘枪手’吗？还是你希望我直接告诉儿子，他的爸爸是个枪手？”
“所以你也知道丢人咯。”
“这事是没什么光彩的，可我也不觉得丢人。”
何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拔高了音量：“你永远都是这副死样子，我爸当年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林昊，你三十大几的人了，现实点行吗！”
我说：“我哪点不现实？我不现实会甘心给人做枪手？我每月赚的钱，不是都交给你了吗？”
“呵，就这点钱？够吗？你知道每个月光在小山身上，就要花多少钱？来来来，我一笔一笔给你算算！”
我也有点来气了：“有什么好算？我们又不是什么富豪家庭，你干嘛什么都要去够最好的？何婉你知不知道，全国有一半人，平均月收入在1000以下。你我的收入加起来，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了！”
“林昊，你脑子有问题吧，拿统计数据来说事？”何婉看着我，尖刻地说，“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给小山最好的！因为我不想他长大以后，再成为你这样的人！”
这句话刺痛了我，我正要回击，一个怯怯的声音说：“爸爸妈妈，你们能不能不要吵了？”
我循声望去，小山的房门开着一条缝。
他小小的身子站在门缝后面，一抽一抽的，满脸无措的样子，就像是他自己犯了错。
三
第二天一早，我送小山去上学。学校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我牵着他的小手走出小区后，小山忽然抬头问我：“爸爸，什么是枪手？是打枪的人吗？你是警察叔叔吗？”
我沉默了好久。我清楚地知道，此刻我年幼的儿子，需要一个光辉的父亲形象。
我蹲下身，扶着小山的肩膀，平视着他说：“儿子，爸爸不是警察，可是，也有相似之处。警察叔叔是帮好人抓坏蛋的，而爸爸是帮那些不会写文章的人，写文章的。警察不会乱抓人，爸爸也不是什么都写，我们都是有原则有底线的。”
小山欣慰地点点头：“我懂啦，爸爸是好人，枪手是一个好工作。小山长大了，也要做一个像爸爸一样的好枪手！”
“别瞎说！”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山将来要去做自己真正喜欢和想做的事情，爸爸会一直支持你的。”
“真的吗爸爸？”小山惊喜地说，“那周末的钢琴和绘画课，我可以不去吗？”
“哦，那可不行，妈妈花了很多钱的。她希望你以后更有竞争力，你要明白她的苦心。”
当天晚上，我正在小山房里辅导他做作业，何婉突然推开门，脸色不善地看着我说：“林昊，你给我出来！”
我起身，掩上房门，随她走到客厅。
“怎么了？”
“怎么了？”何婉恶狠狠地看着我，“刚小山语文老师给我打电话了，说我们家长价值观有问题！你看看小山今天的随堂作文写的都是什么！”
她拿起手机，打开了老师发过来的一张截图，那是小山的作文。
《我的爸爸是枪手》
我的爸爸是个枪手，枪手是比作家更li hai的工作，他就像jing cha叔叔，jing cha叔叔bang好人抓坏人，枪手bang不会写文章的人写文章。我为有这样的爸爸而自hao，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做一个枪手。
我连看了三遍，赞叹道：“写得不错啊。文笔通顺、类比精准、表述清晰，对一个一年级的孩子来说，非常不错了。”
何婉啪地一下把手机摔在沙发上，“你能要点脸吗！你早上究竟跟小山说了什么？林昊，你是不是怪我没让你继续做你那不切实际的作家梦，所以你现在要毁我，毁我儿子？！”
我看着失态的何婉，她现在的样子让我感觉很陌生。
“我没有想毁你，更没有想毁小山，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是他爸爸，我和你一样希望他好。”
何婉看着我，眼睛里都是冷漠，“林昊，我对你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
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半分钟。
“我也是。我对现在的生活和状态，也很失望。”
四
我的确有过作家梦。很多年前。
那时候，何婉看我的眼神里，还有十足的笃信和温柔。她总对我说，将来的文坛，一定有我们家林昊的一席之地。
那一年，何婉25岁，我27岁，对于那个尚未看清的未来，我们还充满热情和期待。
何婉的父母都是公务员，他们不太瞧得上当时做程序员的我，和我普通工人出身的父母。
而我妈妈也多次对我说，何婉和她父亲都过于精明强势，将来我日子只怕不好过。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顶着两边父母的压力，结了婚。
我用了整整2个月时间，整理跟何婉的过往，把所有跟她相处的美好瞬间，写成了一首长诗。我一度觉得，这可能是我一生所能写出的，最好的作品。
我在婚礼现场把它念了出来，台下很多人感动流泪，何婉也一脸幸福地看着我。
但我的岳父走上台，非常严肃地说：“林昊，今天我把女儿正式交给你，也希望你从今天起，把那些不切实际、虚头巴脑的东西收一收。已经结婚的男人，还是要踏踏实实过日子。”
我愣在原地，尴尬地点头。我没想到他会在婚礼现场，当着将近200人，把之前已经跟我说过至少3次的话，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台下也陷入了尴尬，很多人手举在半空，不知该不该鼓掌。我的父母都瞬间黑了脸，但他们后来上台时，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后来换敬酒服时，何婉见我脸色不好，推了推我说：“我爸就那性格，别在意啦。不是还有我支持你嘛，我的大作家。”
五
婚后，我跟何婉商量，晚几年再要孩子，先把事业搞起来。
但何婉认为，应该趁着现在年轻先把孩子生了，这样闯荡起来会更有动力，她的事业上升期也不会被打断。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何婉怀孕期间，我白天写代码，晚上码字，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
我希望在孩子出生时，我能同时出版人生第一部小说，作为送给他们母子最好的礼物。
我也事先通过朋友找了某出版社编辑，编辑告诉我：你先写完，然后我们评估一下。
完整的出版流程大概需要3个月，那时何婉已怀孕3个月，这意味着我只有4个月时间来完成创作。
可是码农的工作从来没法朝九晚五，在又一次连续两周加班至深夜后，我试着对何婉说想辞职，或者换个相对轻松的工作，以确保能按时完成我的小说。
何婉摇头说：“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我现在没收入，家里只能靠你，咱们每月还要还房贷。”
我说：“我算过，咱们先前的存款是够的，支撑个一两年问题不大。”
何婉说：“你懂什么？生了孩子之后，才是大笔花钱的开始。老公，我知道你是想写本书送给我跟孩子，咱克服一下困难好不好？实在写不完，以后还有时间啊。”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毕竟，我还年轻，有的是精力和冲劲。
我开足马力往前冲，在公司时全力投入工作，晚上2点睡，早上6点起，每天至少挤出4到5个小时来创作，只用了3个月，真的完成了我第一部20万字的小说作品。
完成小说那个深夜，我终于舍得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尽管那时镜子里的我，面色蜡黄、蓬头垢面、双眼布满血丝，但我的精神状态是高昂的，内心是澎湃的，我到现在还是很怀念当初那个自己。
可当我如期把初稿交给出版社时，他们几乎是秒回我：“经评估，你的作品不适宜出版。”
我瞬间就毛了：“你们看都没看，怎么就不适宜了？”
对方说：“文学作品，我们现在一概只出名家的。或许你可以试着写写励志或者经管方向，但是我们也不保证一定能出。”
当我万念俱灰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何婉，期望像以往一样从她这里获得安慰时，她庆幸地说：“你看，当初我让你别辞职很明智吧，不然不就鸡飞蛋打两头空了吗？”
六
小山出生了，何婉又一次说对了。
奶粉、尿不湿、衣服、玩具……我们每个月的开销，果然立刻翻了番。
可以预见，当他再大一点，这个开销还要翻好几番。
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是我每月1万出头的工资，除去5千多的房贷，马上捉襟见肘起来。
3个月后，何婉决定去工作。
在岳父的引荐下，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一份合适的工作，同时凭借自己的精明周全，很快获得了老板器重，直接让她当了组长。
没到1年，又提拔她做了经理。
我自然也更加卖力地工作，期望得到老板的赏识，让我能更快升职加薪。
我也在业余时间更加积极地探索，注册了各种自媒体账号发布文章、也把我的小说发到小说网站，期望利用自己的兴趣专长，带来副业创收。
可惜，收效甚微。
我的文章点击量一直低迷，我的小说也没有几个人爱看，我逐渐陷入自我怀疑。
有天吃饭时，何婉对我说：“林昊，这是个商业社会，你还是太清高了，始终矮不下身段来。”
我问她这话怎么理解，她问我怎么看待唐家三少的网络小说。
我如实说：“我看不下去，也写不出来。”
她说：“你知道人家单是版税，就年入几千万吗？”
她又问我：“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玩自媒体的吗？人家可以一天发几十条作品，然后通过流量去带货，或者直接把号卖掉都能赚钱。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说：“他们都是做号的人，只会搬运跟洗稿，对写作都没有任何敬畏心的。只是趁着红利，赚个快钱。”
何婉说：“所以我说你清高，说错了吗？”
我沉默了很久。
“何婉，或许你说得对。可当初在你嘴里，这个词是初心，是少年感。你说，你就是因为我的这个特质，才想和我在一起……”
“当初？你也知道是当初啊。”何婉连连冷笑，手里的筷子几乎要戳到我的脑门，“我们都是普通人，你也是，你的清高有什么了不起的吗？有句话我憋了很久：在写作上你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才华，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呢？林昊你记住：你已经是个当爹的人了，你该长大了。”
七
与何婉在职场的快速起飞形成鲜明反差，我的职业生涯陷入了瓶颈。
原本我的前主管离职，我很有希望顶他的缺，他也一直把我当接班人培养。
没想到大老板安排了一个空降兵，一个小我4岁、嚣张跋扈的年轻人，成了我的新主管。
更悲催的是，半年后，公司在重大决策上出了问题，亏了很多钱，我们部门负责的业务线被整个砍掉。
除了新主管提前被调到别的部门继续任职，我们部门被集体清退。
我突然就没了工作。
也不是拿不到offer，而是我内心似乎越来越抗拒回去做码农这件事，所以我在家闲了一个多月。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看看有没有别的机会。
这期间，无论何婉还是周末过来看孩子的岳父母，脸色都不好看。
机缘巧合，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自媒体大V，他的公众号征稿，能给1000元一篇，只是不让署名。
我立刻按照要求，给他写了一篇。他非常喜欢，很爽快就付了钱，还想跟我长期签约。我俩一拍即合。
每个月，我大概会给这位大V供10篇稿，后来陆续又找到了一些其他渠道，总收入加起来，已经超过了我先前的工资。
我的全职枪手之路，就从这里展开。
有了收入，何婉和她父母的脸色缓和了些，但何婉还是不断游说我，去做更赚钱的事情。
“我觉得你可以像那些人一样，去做几个账号。你也不一定要原创，反正大家都是抄抄抄。以你的能力，东拼一点西凑一点，内容不就有了嘛。这不难吧？”
“账号做起来粉丝，你就可以接广告、卖货，或者把号卖掉也行。”
“有了这些成绩，你还可以开课，教那些想做号，或者想玩自媒体的人，这不又是条路吗？”
不得不说，在商业思维上，何婉一直都甩我好几条街。
但我拒绝了。或许像她说的，我真的矮不下身段。
何婉一脸朽木不可雕的表情：“林昊，你给人做枪手，和我说的这些事相比，高级在哪里？你就打算一辈子做个枪手？”
“区别有三点。”我说，“一、我可以自己挑选客户。二、我不用署名，不折损羽毛。三、至少我还在认真写，它离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近一点。”
“你没救了，林昊。我对你，没有任何期待了。”
八
我跟何婉离婚了，在我们结婚九年以后。
我先提的，她也爽快同意了。小山跟了她，我同时放弃了所有财产。
我对何婉，其实心存愧疚。我始终忘不了当年她看我的温柔眼神，忘不了她曾一次次笃定地告诉我，将来的文坛，一定有我们家林昊的一席之地。
与其说是现实改变了她，不如说是我辜负了她当初尚且天真时，对我满怀热忱的期待。
我听过一句话：你的狠辣和善良都不够纯粹，所以痛苦。
我觉得，这就是在说我。
假如我当初更果决自私一点，又或者我能为了家人妥协到底，今天或许都是另一个局面。
可是人生没有假如，我跟何婉，终究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两条路。
将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但现在的我，也没有什么好再失去的。
我决定，重新开始。
我给那个长期合作的大V发了消息，问我可不可以署名，哪怕跟他联合署名。
他说可以，但是如果要署名，稿费就不能给1000元，只能给500元。
我笑了，说那不要署名了，但我要求涨稿费。
我每月给你供稿10到15篇，你知道我出文又快又好，对你的文风拿捏精准，没有几个枪手能做到我这样。
大V同意了，给我1500元一篇。
其他几家长期合作的，我也如法炮制，成功把稿费都提高了30-50%。
我需要更多的盘缠，来支撑我去往真正想要到达的彼岸。
是的，我重新捡回了我的公众号，也开通了各个短视频平台的账号。
我想走到台前，告诉大家有关我和我的梦想的故事。
我是一个出活很快的枪手，一个不够狠辣也不够善良的普通人，一个矮不下身段的清高的写作者。
我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会让我的儿子发自内心骄傲的，真正的作家。
对了，我叫林昊。
将来有一天，你们搜索这个名字时，排在最前面的，一定就是我。
（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作者：焱公子，内容商业顾问，畅销书《能力突围》作者，主营IP打造及内容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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