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宋一代词人太过星光灿烂,其间蒋捷并非最出色、最知名者,但也同样有脍炙人口的名篇传世。
比如《一剪梅·舟过吴江》,“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堪称叹惋时间的千古金句。
同样是蒋捷作品,同样是填词《一剪梅》,他的另一首《一剪梅》(宿龙游朱氏楼)名气则逊色很多。
当然,“故乡一望一心酸,云又迷漫,水又弥漫”依旧是非常出色的作品,寻常人写的寻常文字、一年两后恐怕连自己都会遗忘,历经千年依旧流传于世间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两首《一剪梅》虽然都是精品,但经典的程度依旧存在差异。
为何存在这样的差异呢?
最后一句的对比,尤为明显。
一剪梅·舟过吴江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剪梅·宿龙游朱氏楼小巧楼台眼界宽,朝卷帘看,暮卷帘看。 故乡一望一心酸,云又迷漫,水又迷漫。
天不教人客梦安,昨夜春寒,今夜春寒。 梨花月底两眉攒,敲遍栏杆,拍遍栏杆。
一篇中是名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另一篇中则是光彩稍微逊色的“梨花月底两眉攒,敲遍栏杆,拍遍栏杆”。
敲遍栏杆和拍遍栏杆的主语都是词中没有写出的抒情主人公,他或她等了又等将栏杆拍遍、依旧千山杳杳无踪迹、依旧过尽千帆皆不是,很绝望、很漫长、很细致。
问题在于,“上层楼”也好、“拍栏杆”也罢,都是古诗词中过于常见的“套路化”表达,类似的意象出现频率非常高。
这首词将之放在最末位压轴,原本也并无问题,但敲遍之后又拍遍,语词上显得重复、音韵上显得拗口、阅读习惯上显得格格不入。
对比一下,为什么樱桃芭蕉就比“栏杆”容易打动人呢?
第一点,拟人化视角切入,有情无情映照。
词中写“流光容易把人抛”,这是等待中的有情人、生出的无端怨念。
时间流逝是永恒的客观的自然的规律,并没有主观感情色彩,但词中以拟人视角切入,且写了“抛弃”这样的情感色彩极其浓郁的词语,瞬间将人在时光面前的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感,清晰表达出。
有情的生命和无情的时间,对比映照质感很鲜明。
第二点,生长中的动态细节。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寒来暑往、季节变迁,意味着流光中的漫长变化。
也对应着物是人非的唏嘘感慨。
无论是红绿的色泽对比,还是“了”表达出的动态中的白驹过隙之感,都比“敲遍栏杆、拍遍栏杆”显得生动、显得美。
语词使用上更灵动,意境营造上更唯美。
第三点,结构搭配。
对比同一首词中的堆叠使用,“云又迷漫,水又弥漫”似乎比“敲遍栏杆、拍遍栏杆”显得更顺口、更符合阅读审美习惯。
这是因为通常情况下古诗词中反复吟咏的往往是“情”和“景”,这些结构表达甚至会在同一段落中多次出现,堆叠产生出更奇异的效果。
但“拍栏杆”和“敲栏杆”则不一样,这是动宾结构的动作短语。
虽然抒情诗词中常常出现徘徊等动词,但常见的动作描写往往以简练为要求。这和“情景式语词”的审美标准,略有差异。
种种原因导致了蒋捷两首《一剪梅》的公众认知度差异悬殊。
但这样的对比认知,恰好可以为我们理解古诗词提供更多的角度,千年之后依旧风华如旧、每一字句都值得细细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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