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和是皇后,这件事情在王令和出生前就决定了的,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古代女人贤良淑德语句?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古代女人贤良淑德语句
王令和是皇后,这件事情在王令和出生前就决定了的。
大盐幼帝登基年仅五岁,太后垂帘听政,正是孤儿寡母,无所依靠。王仁甫,出身太原王氏,五大家族之首,魏国公,大盐朝第一重臣,把持朝野,以辅佐幼帝为名,挟天子以令诸侯。有传言王宰相之所以不自立为帝的原因或许是念及太后旧情之故,因其功高盖主,权势滔天,又与太后暧昧不清,坊间称其为大盐第一奸臣。
在这世上,贪图名誉的是忠臣,贪图钱财的是奸臣,贪图帝位的是大奸臣,魏国公名声不太好,担上了“大奸臣”的名声自然是理所应当。然而,魏国公也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明明自己把唾手可得的帝位让给了一个五岁孩童,他再贪图一些别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太后知道他的委屈,既然王家没了帝位,后位也应该得一个,便一早下令,“王氏嫡长女,贤良淑德,可立为后。” 以笼络门阀贵族。
即便这道懿旨下下的时候,还没有王氏嫡长女,“太过争气”的魏国公夫人十年内一连生了六个儿子,那些年魏国公最讨厌听的吉利话便是“早生贵子”“六六大顺”。
直到王令和出生,产婆高兴地举着浑身血污的她,扯着破锣嗓子喊道,“皇后出世啦,皇后出世啦!”
王令和或许是大盐朝最被期盼出世的女婴了吧,她被赐名“王令和”,小名“阿七”。
在一片欢腾庆贺之中,同日,魏国夫人死于难产。
她没见过生母,魏国府无嫡母,她刚出满月便被送到宫中教养。太后对她甚是喜爱,其衣食住行不假人手,五岁的小皇帝李愈见之甚是讨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东西就把他的母亲给夺走了。
“陛下,你来看看皇后,多可爱。”
李愈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白乎乎咿咿呀呀的蠢东西,也不过如此。突然,这个蠢东西还哭了起来。
“陛下,快,宣乳母,皇后要吃奶了!”
李愈皱着眉头,“张福!”
“是,陛下。”总管张福得令便连忙退身去寻来乳母。
蠢东西吃饱喝足。
太后又道,“陛下,来,抱抱皇后。”
李愈十分不悦,要去抱这个他讨厌的蠢东西,然而即便是年纪再小,他也懂了母命不可违。伸手去抱她,仿佛是知道李愈不喜她一般,在李愈双手接住她的刹那,王令和满满的一口奶结结实实地吐在了皇帝的脸上!
李愈坐地拍着大腿大哭,“哇!我讨厌她!”
皇帝讨厌自己,王令和一早是知道的,于是,即便她在太后面前撒娇卖萌,在皇帝面前也要故作乖巧安静,正是说多错多,尽量在皇帝面前隐形。
然而再怎么隐形也没有用,太后以“培养帝后情感”为由,在王令和五岁时便与李愈一同听赵太傅讲学。王令和年幼,课业落后李愈不少,听不懂,便瞌睡,瞌睡了,便更听不懂。
夏天的阳光随着知了的叫声落在她额头,她背手正襟危坐,头困得一点一点的。
赵太傅揶揄道,“皇后似乎是听懂了,一直在点头附和呢。”
太傅劝诫太后,“陛下所学乃朝堂之识,皇后将来是要统领后宫,为女子典范,当另请良师学些《女戒》才好。另外皇后年幼,目前陛下所学对她来说过于晦涩……”
太后点了点头,招呼王令和过去,“阿七,你是不是听不懂?”
王令和点点头,张福在一旁提醒道,“太后,皇后娘娘,还不识字。”
太后对皇帝道,“那便是陛下之过了,赵太傅学识名满天下,岂能教人这识字写字的粗浅道理。帝后应是同心同德,互相扶持才是,陛下,要多多教皇后识字啊。”
皇帝很震惊,太傅不屑于教人识字,他一个皇帝,还要教这个奶娃写字不成?他恶狠狠地用眼睛刮了王令和一眼,嘴上却说“儿臣谨遵母亲教诲。”
自此,李愈将自己写的习字给王令和做临摹的帖子,“朕怎么写,你便照着一模一样写就是了。”
王令和也不敢吭声,老老实实提笔描。
李愈:“啧,错了,手肘离纸!”
“啧,又错了,执笔要有力,软绵绵的,不像话!”
……
王令和忍不住了,“陛下……”
“又怎么了?”
“奴要出恭……”
“去。”
她一脸恭顺,跳下榻,却在转身的刹那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
竟不知她这个鬼脸映在身后反光的鎏金烛炳之中,被李愈看了去。
“王令和!”
“是……陛下。”
“转过来,把你刚才的表情再做一遍。”
……
张福,“启禀太后,陛下又把皇后殿下弄哭了!”
等李愈教会了王令和识字之后,他更讨厌她了,因为他发现这蠢东西竟还有过目不忘的能耐。只看了一遍,便一字不差地把《公羊传》背了下来,虽一字不差记住了,却丝毫不知其意,追着李愈问,“《母羊传》在哪里?”李愈不耐烦,只图个安静,朝藏书阁一指,打发道,“你自己去找吧,总会找到的。”
很长时间,偌大的大盐的皇家书阁里,王令和增加了许多奇怪的知识,不慎背下了许多或许今生都用不到的书,却始终没有找到《母羊传》。
魏国公时常会将女儿接回家中团聚,来藏书阁找她,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她在找《母羊传》,然而遍寻不得,却被奇奇怪怪的书吸引,读了起来。
“你看得懂么?”
“不懂。”
“不懂没关系,那便先记下来,或许有一天你就懂了。赵太傅是大盐最好的太傅,大明宫有全天下最多的书,太后留你在宫里教导和陛下一起学习,也是爹爹的意思。”
“爹爹,宫人都说好女子当学《女戒》通女红,不应呆在男子的书阁里,女子无才便是德,懂了女德,将来陛下才会喜欢我。”
“以色侍君,色衰而爱弛。侍奉皇帝是妃子的事,女工女红是绣娘的事,端茶倒水是宫婢的事。而你是皇后,你要母仪天下。后宫佳丽三千,懂女工女红者三千,而只你一人能背《公羊传》呀。”
“那女子的贤良淑德我也不必学吗?”
“阿七,你知道外面别人叫爹爹什么吗?”
王令和摇摇头。
“奸臣。奸臣,就是坏臣子的意思。”又道,“你是奸臣之女,不必贤良淑德。”
阿七小短手用力又费劲地环住父亲的脖子,道:
“爹爹,你是坏臣子,却是最好的爹爹!”
(2)大婚
这年李愈十九岁,自觉已独当一面,提出亲政。
王仁甫出列,“陛下年纪尚轻,太后慈爱清明,未到亲政时机。”
魏国公振臂一挥,满朝文武附和。
垂帘后的太后微微一笑,“自古男儿无不成家再立业,陛下尚且年幼,大婚也未成,谈何亲政?”
登基十四年来,皇帝依旧如同五岁时登基那样孤立无援。
他怒而握拳,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便大婚!”
这年王令和十四岁,未来葵水。
大盐律法:女子者,葵水未至,不可出嫁。
李愈气急败坏,一日三次问候王令和大姨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来葵水?”
原本女子皆以葵水为羞愧,然而每每这样被人拿到台面上说多了,王令和也就麻木了,只为难地敷衍道“奴尽力而为……”
李愈催道,“你快点!”
王令和不来葵水,帝后就不能大婚,不能大婚皇帝就不可能亲政。大婚后皇帝就能亲政了吗?那倒是未必,到时爹爹自有其它借口。皇帝亲政,魏国公大权旁落,太后退于朝野,门阀家族失势,这是大多数人都不喜欢的结果。
王令和迟迟未至的葵水牵动着许多人的命运,有些人想她来,有些人不想她来,朝野风波诡谲,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蓄势待发,而所有人都死死盯着:
皇后来葵水了没。
在皇宫内外,满朝文武,皇室秘方,乡间土法,乳母宫人的催促下……这年的秋末,终于王令和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了葵水。
李愈欣喜若狂,日子没挑就连忙大婚,反正钗钿礼衣、仪仗、伶人都是老早就准备好的。
于是,王令和来葵水的第三日,大婚,她被正式册封。
她像只龟驮着千斤凤冠和一身华丽的嫁衣行了礼入了洞房。
宫人们替她卸下凤冠珠翠后,她等了很久,很久,小皇帝,哦不,小皇帝长成大皇帝了,他这年十九岁,也不算特别大,那就是正常的,皇帝。皇帝进来了,一身绛红色蟒纹龙袍礼服,他垂眸,怜悯愧疚地看着她。
王令和知道,他从来不喜欢她,或许他根本就不会和她行夫妻之礼,其实嬷嬷们教的那些都白教了。但也不那么愧疚吧?这种同情的眼神真的很讨厌!
她暗示他,其实他们也不是非得硬来,“陛下,若是累了,便早些歇息吧,妾身也累了。”说完就麻溜地躺进了被窝里。
出乎寻常的,他温和道,“嗯。你还那么小,好好睡吧,明天,就要长大了。”然后他也躺下,像个兄长一样隔着被子轻拍,安抚阿七入眠。
这出奇的温柔让她很惊讶,让她产生了未来夫妻合鸣的幻想。
次日,天明。
王令和得知一个消息:她的父亲,魏国公王仁甫,在大婚当日的宫宴中,被萧山当众斩首!魏国府抄家。
王家侍卫与亲信死伤大半,皇帝指鹿为马,宫城落锁,御林军万箭待发,直指众人,皇帝当场质问在婚宴中的文武百官,“还有谁反对皇帝亲政?”清河萧氏吏部尚书萧山为首,顺势叩请太后还政陛下,令陛下亲政。百官见王氏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当即转投萧家门下,山呼万岁,陛下亲政。
在她成亲的这天,她的奸臣父亲被皇帝杀了。
这是皇帝的成人礼,也是王令和的成人礼。她突然间懂了他说的话,“明天,就要长大了。”
他什么都知道,还抱着她睡了一夜!她的杀父仇人抱着她睡了一夜!
她当众拔下金步摇,哭着疯狂地冲向他,“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宫人喊,“护驾!皇后要行刺皇上!”
禁军侍卫拔剑抵住了她的喉咙,在众人的钳制和她疯狂的挣扎中,割破了她的皮肤。
一片沸腾的嘶吼和慌乱之中,皇帝发话,“皇后受惊,神智不清,胡言乱语,把她带下去,好生修养……”
她果然是灾星转世。
她的出生克死了她母亲,她成亲克死了她父亲,她当上皇后的第一天,未央宫就成了冷宫。而她现在的期望是再接再厉,克死夫君。
没有了父亲,王氏一族迅速凋零,除了大哥戍守边疆,二哥三哥在朝中担着户部和吏部的朝散官,四哥镇守封地外,小哥哥游手好闲纨绔子弟一个。朋党一夜之间散去,多数投入萧氏门下。
据说当年她父亲黄袍加身,几度要登基为帝,却念及与太后情谊,在先帝驾崩之后,发誓效忠二人。数十年来,朝廷上下无不唯魏国公命是从,奸臣并非一开始就是奸臣,开始,他是护国英雄,后来,他是功高盖主,再后来他是罪大恶极,最后,他是死有余辜的奸臣。
她曾是父亲巩固权利的工具,后来是皇帝亲政的工具,也许还是太后平衡皇帝和魏国公的工具......什么天生命格贵重,不过,就是一个器具罢了。
她一觉醒来,看着空荡荡的未央宫,和满面愁容的几个宫人。整个宫殿散发着发霉的樟木气息,死气沉沉,没有熏香,烛火也很暗淡。
王令和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后,剧烈咳嗽起来。
阿云见此,斥问婢子,“火塘里烧的什么炭?这么呛人?”
婢子阿会答,“回阿姐,这已经是上好的银屑炭。”
阿云又问,“难怪,为何不用兽金炭?皇后殿下有喘疾,闻不得烟灰!”
阿会跪地,委屈道,“今年首金炭有限,本应是够了紫宸殿, 太后的太极殿以外,也应给足未央宫,惜薪司却说,萧贵妃疑似怀了龙种,贵妃体弱,便把未央宫的份匀给了琴嫣殿,未央宫的炭火则由阴屑炭替代。”
阿云气道,“欺人太甚!七娘子,婢子这就去惜薪司讨炭去!娘子是堂堂一国之后,怎能不分尊卑把宫里的炭给一个妃子?”
王令和没有拦住她,只当是默许了她去。
不一会儿,阿云红着眼气鼓鼓地回来了。
王令和问到,“惜薪司怎么说?”
“尽是些不中听的话,娘子不听也罢。”
“全都说给我听。”
“那狗奴说,兽金炭金贵,向来都是萧贵妃掌管掖庭,现如今她得蒙圣宠,又有了龙嗣,于情于理,这兽金炭都轮不到未央宫……” 阿云泪水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娘子,娘子长这么大,即便是在魏国府里也从来都是顶好的兽金炭,几时有过用银屑炭,自然是要发病。”
“嘘,阿爹已经头顶奸臣之名身首异处,魏国府也已经被抄家,往事不要再提,以免落人口实。”
“哼,说不定魏国府的兽金炭全送到那獠子殿里了。娘子,你还不知道吧,据说,砍下魏国公首及之人正是萧贵妃的父亲,萧太保……兰陵萧氏,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
此时,惜薪司曹给史求见。
先前曹给史刚从萧贵妃处办事回到惜薪司,便听说了下面的人把小皇后的亲信轰走的事,大怒,斥了小人不识大体。
“前朝后宫风云变幻,如海水涨起潮落,今日失势,也有可能明日复起,无论王氏落魄到哪里,瘦死骆驼比马大,她现在是皇后,我们是奴才,凡事与人和善,也是给自己留后路。你们这帮短视小人,若是有朝一日,王氏复兴,有你们好看的!”
“曹给史说到是!” 下面的小人回到,心中却是是嘀咕:王仁甫千夫所指,王氏长子被调离京都,魏国府被抄家,树倒猢狲散,当今圣上对王氏忌惮,复宠,谈何容易,只怕这小皇后的后位也是名存实亡。
阿云睥睨着眼前抱着一包炭的曹给史,“曹给史,有何贵干?”
曹给史行礼,请安,面上浮着愧色道,“请皇后恕罪!下面的刁奴让阿云姐姐受气了,近日来兽金炭告急,太后吩咐下来,萧贵妃近日害喜,身体孱弱,优先供给琴嫣殿,本是僭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望皇后体恤。”
王令和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嗡嗡的杂音和小孩子的稚气又有着与之年龄不符的哀伤和沉稳,“你们也是听命行事,不怪你。”
曹给史又道,“这是额外的金兽炭,虽是不多,也是小人勉励存下的,请皇后笑纳。”
阿云更气了,这本是皇后的炭,闹了这一通,又送了这点过来,倒像是他给的情面一样。
王令和不以为意,“给史有心了,谢给史。阿云,赏吧。”
阿云虽是心中不忿,却不得不听命,将碎银赏给了曹给史,这狗奴笑眯眯地收下了。
皇后体恤道,“既然今后,既然兽金炭不能给我,便不为难給史;而这银屑炭我用不惯,也不用送来了。”
曹给史惊讶道,“啊?未央宫不烧炭了吗?”
她道,“嗯。没有兽金炭,就不烧了。”
爹爹在世的时候,口头禅是,“阿七要用,就要用最好的。”以至于她身心都娇惯成了这副矫情的脾气:要么不用,要么就用最好的。
曹给史闻此言,也不好说什么,既然他无权给她兽金炭,银屑炭是她自己不要的,看来这皇后也不是记仇的主,未曾结仇,目的也达到了,便退下了。
王氏嫁女,嫁妆自是十分丰厚可观,一百八十九担连皇室也不曾有的奇珍异宝,入了宫门后,系数充后宫内库,由太后管辖。堂堂皇后,她除却几身常服和大婚的一身行头之外竟然身无长物。阿云发现,从魏国府入了宫门后,皇后连打赏下人都开始拮据起来!她的阿七小娘子啊,不知柴米油盐,不识银两贵重,不辨冬夏不知室外冷暖的阿七小娘子啊。
不等阿云告诉她,她也知道:她没钱了。一粒碎银都没有了。
她冷静对阿云吩咐道,“我需要一口大鼎,把这些兽金炭烧在下面,再把大婚的琥珀金头冠拿来。”
阿云一惊,她这是要拿仅剩的兽金炭烧了琥珀金头冠?
果然还是那个不识银两贵重的阿七小娘子啊!这十二花树金头冠,镶嵌着各色珍珠宝石和硕大独一无二的琥珀,奢华之至,重达二斤八两,当日皇后佩戴的时候险些折了纤细的脖子。此冠精致巧妙,是内侍省百名能工巧匠耗费三年所制,是前所未有的匠心独运和奢华,其价值连城,并非形容词,而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夸张地说,拿它可以换一座城池。
王令和一手接过丁零当啷作响沉甸甸,徒手拔了拔几颗上面的珍珠和红宝石。面不改色地把整个后冠仍进烧红的鼎里,新奴仆们第一次看见这场景,有人忍不住惊呼,又迅速地捂住了嘴!
阿云虽有心理准备,还是大吃一惊,“七娘子!”
这个金冠代表了她悲剧的婚姻,把金冠烧了有憎恨和报复的成分,阿云是这么理解的,她没有阻止,也没有多问。
王令和见她似乎是误解了,看着火光解释道,“这只金冠是内侍省做的,纹路花样处处是皇后的典制,卖是卖不出去的,就算拆了送人别人也知道是皇后的东西。二斤多的金子,把它融了,做成金条,今后也好在后宫里走动走动,打赏下人,否则你我寸步难行。”
阿云觉得主子说的有道理,只是当价值连城的金冠最后融成了四小块统共巴掌大黑呼呼的金子……她不禁心绞痛:
这是一座城池化成了一座城门啊!
(3)废后
王氏一族颓败,魏国公以罪臣之名草草安葬,王令和身为皇后,竟是无法为父亲守孝,早早出了孝期。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朝臣的陨落,竟然如夏天的烟火一样迅速。世界残忍而迅速地恢复平静,仿佛这个权倾天下的奸臣从未来过。
王令和迅速振作起来,大婚以来,第一次去了太后的太极殿请安。皇帝与萧氏对于她来说,是不共戴天的杀父灭族的仇敌。萧贵妃想要往上爬,皇帝想把王氏赶尽杀绝,她初入掖庭,各个嫔妃各方势力尚未可知,失去了母族的支撑,她这个后位十分不稳。
现如今唯一可以依仗的,是从小对她宠爱有加的太后。
未进太极殿,便有欢声笑语传来。
她不安地握紧了拳头,平步入殿,给史通报,“皇后殿下前来请安。”
太后笑意淡下来,看向缓缓步来的王令和。
“阿七,来。”
她雪白骨节分明匀布若隐若现褶皱的手指指向跪坐席上的萧贵妃,“这是萧贵妃,阿珍。她十三岁入宫,现已四载,掖庭的事物,她再清楚不过了,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请教她便是。”
王令和一惊,太后不可能不知道她的父亲和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关系,请教她?
萧贵妃撒娇笑笑,“姑妈,阿珍哪能指教皇后阿。现如今皇后来了,阿珍也好把后宫之权还给皇后了。”
姑妈?王令和这才恍然大悟,猛然想起,太后,也姓萧,她们二人是姑侄!她们本是一家人,亲疏立现。从皇帝提出亲政,太后提出先大婚开始,到萧书山取了自己父亲的项上人头,再到萧氏把持后宫…… 或许这一切的背后,主使之人便是这看似柔弱的垂帘之后。
儿时她对她的种种宠爱与维护,只不过是因为:她是魏国公的女儿。她以为太后可以是自己的靠山,殊不知,从来,自己的靠山只有阿爹。
王令和唯一的救命稻草瞬间折断。
“阿七从小聪颖过人,只是她现如今刚入掖庭,又不擅算术,只怕连内侍省的账本都看不懂吧?”
王令和低头不语,她确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她从小厌恶数字,从未到过皇帝教算术的太傅听过课。太后算是准确地踩中了她的七寸。
太后端雅地微笑,“阿七还小,就先由贵妃统领后宫吧,等过两年及笈了,再转交册宝也不迟。”
语气虽是柔和,却不容置疑。萧贵妃妩媚的脸上流露出掩藏不住得意的笑。
她默许了,只能默许。她在殿中,站立着,仿佛与亲昵二人隔着楚河汉界。
这年她十四岁,皇城之中,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敷衍的“还小”,和无边的孤独。
从太极殿出来,发现萧贵妃在廊道等着她。
相比她这个大孩童一般的雏儿,萧贵妃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窈窕女子,她乌发如云,媚眼如丝,有着江南女子的如水的娇媚,却据说她极为受宠,又阴狠善妒。
她整整高出王令和一个头再加上服饰华丽气派,以至于,当朴素稚嫩的王令和在她面前立刻就少了几分气势。
王令和觉得她都是俯视着看她的,那种从头到尾把她扫一遍的眼神,让她觉得非常不适。但是很明显,萧贵妃就是来给她下马威的。
萧贵妃:“皇后初入宫,父亲乃戴罪之身,本宫长你两岁,以后就叫你妹妹吧。”
阿云见她如此僭越,气极,狠狠在王令和耳边低声道,:“皇后你别拦我,如此以下犯上,奴上去杀了她……”
皇后:“好的,姐姐。”
阿云:……皇后你能不能争点气……
……
后妃交锋,仇敌相见,第一回合,皇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了白旗。
所有人,包括萧贵妃,被皇后的一个“姐姐”雷得一片空白,萧贵妃一万字对敌的遣词造句悉数作废,吞入腹中,十分恼人。
“没什么事,妹妹先回去了。”
萧贵妃呆呆地点头,“哦……”
回未央宫的路上,阿云一路把兰陵萧氏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而王令和心思却飞到九霄云外。
阿云,“她以为拿了册宝就是皇后了?不过是狐假虎威的婢子!”
王令和,“说不定,她马上就是皇后了。”
阿云惊,“什么?!”
王令和,“王氏颓败,皇帝针锋相对,太后与萧氏沆瀣一气,前朝后宫,没有人再需要我这个王皇后。废后是迟早的事。”
阿云,“可是娘子是明媒正娶,正式册封的皇后,这大婚不过一月,娘子毫无疏失,又怎能废后呢?”
王令和,“阿云,我现在一根救命稻草都没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唯一能做的,是打听屠夫什么时候下刀子,我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王令和让阿云私下借机找到了皇帝身边的近侍张福。
在花园假山后见了他。
她把后冠融成的四块金子的其中一块亲自递给张福,“张给史,我自幼你便看着我长大,私以为,你我是有几分情份的。我现在的困境,给史也是知道的,拿不出再多了。给史侍奉陛下左右,向来高洁,想必是看上这定金子的,收买给史谈何容易。这定金子,只为买给史两个字,’废后’。一旦陛下提出’废后’二字,请给史知会,阿七好做准备。”
阿云大悟,原来皇后把凤冠烧了,是为融成金子贿赂张福。
张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金子,似乎是猜到了这金子的来历,笑笑道,“皇后折煞奴了,奴是陛下的奴,也是皇后的奴。这金子请皇后收好,以后自有别的用处,奴这就不必了。”便把金子推回她手里。
王令和心中一紧,以为他要拒绝。
张福又道,“奴看着皇后长大,自然对皇后是有情份的。不妨斗胆提点皇后,想来皇后是投错了靠山。”
“给史的意思是,除了太后,我还能依仗别人?”
张福点点头。
“请给史提点。”
“皇后糊涂了,女子嫁了人,不仰仗夫君,又要仰仗谁呢?”
“皇帝?”王令和不禁呼,“我和他,我要杀了他,他要杀了我。不就是他心心念念要废掉我么?”
“既然皇后求’废后’二字,张福便给皇后这二字,其实这二字早就出了。”
“你看,他那么早就要废我了。”
“不,这二字是从太后口中出的。陛下否决了,他说,皇后是最适合不过的皇后,没有必要另立。”
“他果真这么说?”
张福笑,“是啊,皇后,奴知皇后向来聪颖,能找到奴来说这事,已经证明殿下胆识不凡。然而皇后还是想的不够深,切勿意气用事才好。皇后,再想想。”
与张福道别后,王令和陷入沉思,如果说太后想要的是,打击王氏,扶植皇帝亲政,壮大兰陵萧氏的话;皇帝想要的,一开始是击垮王氏,杀死掌权的魏国公,而如今王氏已败,如今萧氏有母仪天下的太后,有掌管后宫册宝的萧贵妃,前朝有刚刚晋升的萧太保萧书山以及壮大的党羽,萧氏俨然成为了第二个王氏,威胁皇权的强大外戚。
皇帝不是没有想过如今的局面,而他等了十四年亲政之权,他等不及了,他愿意为之赌上一把,王氏垮台后,他终于亲政,太后退居深宫,也却令萧氏吸了王氏的血而迅速壮大。
他的后宫中,不能有萧皇后,若是萧贵妃当了皇后,那便是天皇老子再世,也无法撼动萧氏地位了。王令和失去了王氏的后盾,如剪除了羽翼的鸟,绝无可能形成强大外戚势力。且王令和出身高贵,史丹利薄,年纪幼小,对于他来说,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如果王令和要活下去,就要放弃仇恨,苟且地与皇帝站在一起,对抗萧氏。
是要尊严,还是要活着,这是个问题。
张福回到了含元殿。
“皇后找你了?”
“是的,陛下。”
“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皇后给了奴一定金子,让奴告诉她,一旦陛下要废后,便知会她。”
李愈托着额,懒散地坐着,“都说了?”
“说了。奴提点了皇后,皇后聪颖,想必会想明白的。”
李愈闭着眼,像在休憩,又像在思考,懒懒地,“嗯……”
(4)后宫
入冬。
没有烧炭火的未央宫里,王令和果然冻病了。
消息从太医属传到了皇帝那里,皇帝做做样子,不得已前往未央宫,看望皇后。
一入殿,李愈皱眉,“怎么也不烧炭火?冷得像冰窖,难怪冻病了!”
阿云愤愤不平道,“惜薪司说金兽炭要给琴嫣殿,说是萧贵妃有龙嗣,皇后有喘疾,用不惯的炭,便不烧了。”
“不是说,萧贵妃怀孕是误诊么。即便是有孕,身为妃子,也用不到金兽炭,让他们换回来,免得坏了礼制。”
他吩咐了下去,又坐到王令和塌前,金线刺绣的广绣中伸出矜贵的两根手指,冰冷的指背贴着她的额头,“还好烧得不重,但,也要好生养着,以免转成肺疾。”
她只觉得一道阴影降了下来,警惕地瞪大眼睛看他。
“怎么?”见此,他嘲讽笑道,“你觉得朕要杀你,还是你想杀朕?拿什么杀?金步摇么?”
她只瞪着他不说话。
“王仁甫那么嚣张一个乱臣贼子,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窝囊的女儿?连炭都抢不过。”
他还敢提她阿爹?!她气得挣扎着要起来。
“是萧太保杀了你阿爹,又不是朕,放着仇人不去报仇,对朕撒什么气?”
“……你会许我报仇?”
“朕需要你坐稳皇后的位置,而你现在这样,似乎坐不稳。”他皱着眉头嘲讽地上下扫了王令和一遍。
“我可以学。”
“嗯,只是你现在已经是皇后了,太傅不可入掖庭。皇宫之中,能教你的,只有三个人,太后,萧贵妃,朕。而她二人不可能诚心教你,想必你已经知晓。”
“那么,陛下可否教妾?”她只得伏低做小,轻声询问。
“朕是想教……但朕没时间。”
王令和几乎气得拍塌而起,刹那痊愈。没时间你跑来我塌前唧唧歪歪说什么?!耍她的吗?
“朕亲政不久,事务繁杂,已经是焦头烂额。既没有办法劈出时间来教你,就算有,也不和规矩,你我已经成年,没有皇帝当皇后师的道理,若是传到太后那里,定是阻拦。”
见他细细解释,字字诚恳。她瞬间谅解了,他是一国之君,他真的没时间。
“除非你肯受些委屈。”
“妾什么苦都吃的,什么委屈都受得!”
“当真?”
“当真。”
“每日,从起床到洗漱更衣完毕,朕有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你每一日以尚服之名前来,在这个期间,朕有半个时辰可空出脑袋为你答疑解惑。”
“这算什么委屈?妾当然可以做到。”
他笑了,他才十九岁,虽是帝王,却依然是个清朗少年,浅棕色的长睫下是琥珀般的眼眸,仿佛还是那个在夏天的槐树下嘲笑她字丑的大哥哥。
“但你得好了才能来,别把伤寒传染给朕。”
“是。”
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小样子,脑袋低垂,以为他看不见她的眼睛,其实睫毛眨得忽闪忽闪的,看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心情愉悦,长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朕就是喜欢你这副假装乖巧自作聪明阳奉阴违的样子!”
尚服第一日。
小黄门说陛下前夜留宿萧贵妃琴嫣殿,而当王令和领着尚服局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那里,刚刚辰时,皇帝已经人去楼空,萧贵妃睡眼惺忪,衣不蔽体地迎了一下皇后。
“昨夜妾甚是辛劳,今早陛下什么时候走的,也未知,真是的,陛下怎么也不叫醒妾。害妾出了这样的丑,皇后妹妹,怎么突然就为陛下尚服了?……啊,嫉妒,妾知道,妾总是劝陛下雨露均沾啊,怎奈陛下独宠我一人……实在是罪过。”
王令和白白起了个大早,又听了这副宠妃耀武扬威矫揉造作的话,不禁翻了几个白眼。
幸而张福留了手下的人知会她,“皇后来晚了,陛下卯时便已经到宣政殿处理急奏了。”
怎么皇帝都不用朝食的吗?
扑了个空,王令和没想到这皇帝竟起得这样早,既是气自己,也怀疑皇帝是否是真心教她,而是戏耍她而已?
等等,之前还说要她一起对付萧贵妃和太后,这下又是日日宠幸萧氏,又是何故?王令和不禁冷笑,呵呵,男人。
尚服第二日。
清晖殿,崔婕妤。
这日大雪,王令和一脚深一脚浅地到达目的地,早早在门外候着。
也不掌灯,深冬已至,寒风呼呼地吹,她早就冻成了冰人。
两个时辰后,崔婕妤抱着长公主出来,“皇后?”
看她惊讶的模样,王令和自叹不妙,“陛下不在此处?”
“本是要来,前夜陛下在宣政殿忙于公务,说是夜深不扰公主睡眠,便派来小黄门来报,在那边歇下了。”
糟糕,也不知道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她转身,“快!宣政殿。”
等她徒步跑到了宣政殿,远远只见皇帝正和几个朝臣在殿中议事,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茫茫白雪之中,寒风吹,而她已浑身狼藉,满头大汗,她觉得自己十分沮丧,一时间不知要气自己还是该气皇帝!
“阿云,他就是戏耍我!他就是戏耍我!”
尚服第三日。
西思阁。
皇帝新宠鹿檀姬,据说是来自波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深目高鼻,能歌善舞,艳丽妖娆,她没有强大的前朝呼应,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出身,于是,正是如此,皇帝对她尤为放心而宠爱。鹿檀姬的出现令后宫颇为忌惮,人人都将之视为媚主之妖。
王令和这次吸取了教训,卯时便等在西思阁外,皇帝倒是确实留宿于此,并且也还没走。
两个时辰之后,从天光微至,到大亮,王令和眉眼尽是薄雪,鹿檀姬寝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室内的瑞炭香气扑鼻,如春突至。
塌上是袒胸露乳的李愈和娇不自胜的鹿檀姬。
李愈懒懒地撑起脑袋,柔软的黑发也懒懒地从他袒露的肩膀流下,死死地盯着王令和,“皇后来了?”
王令和幼年曾与父亲下江南游玩,曾与兄长在长康城内外采风,她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唯独从没见过这样男女春光乍泄的场面。一下羞红了脸!
她侧着身子不敢看他,她知道,这是他说的“委屈”,他故意的,他就是要这么她羞辱她,他从来都是当她是手里的一只小猫,总是要打几个巴掌,才会给个枣子吃。
“怎么,不是来尚服的么?连看朕都不敢么?”他慵懒地站起,双手一摊开。亵衣更是从胸口一下落到肚脐眼。
王令和皱着眉头,她不敢去看,又不得不去看,她的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地抗拒,强迫自己接受:她名义上的丈夫在前一夜和胡姬缠绵了一夜,之前是崔婕妤,还有萧贵妃,还有别人……好多好多的女人。她也不知为何,红了眼眶,手去为皇帝更衣。
突然,他抓住她的手,“你还真当自己是来尚服的?没有问题要问吗?!”
嗯……”她声音细小得跟蚂蚁一样,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自己的裙裾上,“《九章算术》里有问今有醇酒一斗,直钱五十;行酒一斗,直钱一十,今将钱三十,得酒二斗。问︰醇、行酒各得几何?这个妾不会……”
朦胧的泪眼前,一双摊开的手,“纸笔呢?”
她没带书本,只因她记性极好,过目不忘,她也自信,别人说的事情,只需说出来一次,她便能记住。但她忘了,皇帝教她算数,皇帝需要纸笔。
“妾……没带。”
“做人学生,不带纸笔。皇后,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再再再一次,王令和铩羽而归。
如此这般三番四次,皇后太惨了,阿云心疼哭了:陛下,你是狗。
一连好几日,皇后都没有去为皇帝尚服,直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愈宠幸了一个才人,这个才人姓陆。听闻是因其绣工了得引起了皇帝注意而得到的宠幸。进日来,皇帝频频留宿陆才人寝殿,宫人都十分疑惑:为何出身商贾,相貌平平的一介绣女竟独得陛下宠爱。
连掖庭中最善妒的萧贵妃,眼见皇帝转而青眼此女,并无太大在意,不过觉得对方只是自己的一个替代品罢了,待她产下龙子,母凭子贵,这皇宫又有谁能被她放在眼里呢。
每日皇后前来尚服,陆才人早已穿戴整齐,令人暖好了炉子,置于廊外,如此皇后一到便可得暖。天还未亮,便升起宫灯,皇帝在绰约的光亮中渐渐苏醒,皇后只需在有暖炉的廊外稍等片刻,内侍传唤一声,皇帝已经准备好,点头,此时皇后一行入殿。
事实上李愈是个比王令和想象中要好的老师,她常常因在算数上资质愚钝,而胆战心惊地问一些蠢问题,譬如“盈不足术,何为盈,何为不足?”
她以为他会用尽力气在她脑门上使劲敲一记栗子,再骂她是蠢驴,就打发她自己悟道去。
不料,他却出乎意料的诚恳而认真地细心解释,“所谓盈亏不足,是指通过双假设法将算术转化为盈亏问题。盈是多出来的意思,不足为差多少意思……你把书拿过来,朕给你看个例子,你便懂了。”
解释一遍,“懂了么?”
王令和道,“没懂。”
再解释一遍,“懂了么?”
王令和不敢说不懂了,只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迷茫。
李愈叹,“没懂。朕再说一次……”
直到她小鸡啄米地点头,“这回真的懂了,真的懂了……”
所以皇帝宠幸陆才人,皇后是高兴的,既不用尴尬地看活春宫图,也不需硬着头皮得罪人把皇帝从暖塌上叫醒,更不需在寒风中等皇帝传唤。自此,皇后倒是对陆才人令眼相看,虽说是出身卑微,却谦和懂礼,看来商贾之女也是可以有好教养,倒是某些门阀贵族之女却如同市井暴发户一般粗鄙。
李愈与陆才人独处时。
李愈道,“后宫中人人因惧怕萧贵妃而对皇后敬而远之,你却对她甚好。莫不是你喜欢皇后,甚于萧贵妃?”
陆才人,“奴对皇后是尊敬,而非喜欢。这世上有谁会喜欢瞧不上自己的人呢?”
“你居然也知道她瞧不上你?”李愈笑,“也对,她满脸就写着’区区盐商之女,也配和我说话?’的神情。”
听了此番贬低的话语,陆才人不恼反笑,“陛下学起皇后来是惟妙惟肖。妾听闻陛下大婚之前长期以来后宫只有来自五大家族的两位千金萧贵妃和崔婕妤,极少宠幸后宫,而近日,不仅雨露均沾,收取了来自波斯的鹿檀姬,与盐商出身的妾,不知是何故?”
“只不过是想充实后宫罢了。”
“陛下这是实话么?”
“若朕不说实话,你就不回答朕的问题了么?”
“若陛下说了假话,妾自然也可以说假话。别人不知,都说名不见经传,无才无貌的陆才人独得圣宠,而只有妾自己知道,妾的青云阁不过是陛下一个闭眼睡觉的去处罢了。”
“朕也不知为何,总想看见她生气看到她哭的样子,其实真的看到了,并没有很开心,只不过是想看到而已。所以……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陆才人比李愈年长两岁,是一朵成熟稳重的解语花,其实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所提问题的答案,她硬要他答,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明白自己的答案罢了。忍不住去捉弄她,让她生气让她哭,不过是幼稚少年对自己心上人的表达。
陆才人低头秀着未完成的香囊,“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5)帝师
王令和记忆力惊人,而在算术方面确实十足的欠缺。即便是借着每日尚服一个时辰的请教,私下自行研究,《九章算术》也只是学个皮毛,跟不用说《算经十书》 其他的九书。这样下去,怕是到了半老徐娘也夺不回册宝了。
春寒料峭,张福来传话,“圣上言,近日前朝景和,陛下得空,请皇后今夜往含元殿一同饮酒赏花。”
大半夜赏花?谁不知皇帝不喜花香,去年叫人把含元殿的花拔得差不多了,全种上了松柏。
阿云疑道,“这,陛下是要圆房?”
下面的宫人们顿时喜于形色,这空头皇后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这后宫的女人,若是没了帝王的恩宠,便如同不开花的桃树,怕是再高大,也没有价值啊。
王令和一手拿着笔,笔尾戳下巴深思,按理说,若是圆房也要等她及笈之后,每月十五月圆下榻未央宫才是,为何是此时请她前往含元殿?
不多时,张福折返,慌张道,“殿下赎罪,老奴差点忘了,陛下还提醒殿下,’别忘了把《九章算术》带上’。”
众人顿时面色各异,犹如一个巨大的粉红色泡泡瞬间炸裂成一块炙猪肉。都说帝师,帝师,最厉害的不过是帝王之师,在皇后这里,以帝为师,也不知道该是喜是忧。
日暮落下时,王令和到了含元殿。
李愈只张口说了两个字,“拿来。”
王令和便顺从地把手中的书递给他,这本《九章算数》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翻开,其中的标注秘密麻麻。只是,比起标注更多的,是朱批的“不懂”“不懂”“不懂”……
他又是气又是觉得好笑,他见她自学算术也有月余,而进步缓慢,这次叫她来,只想看看她到底怎么学的。刚想训斥她,“怎么学得这么慢?”又看见她如此用功,不开窍也不完全是她的错。
“你是实在太笨。”
王令和低头,表示同意。
他在她的头顶偷笑。
便将书展开,从头到尾一一给她理一遍此书逻辑和要义。
她时而惊呼,“啊!原来如此!”时而疑惑,“我先前怎么没想到?”
不过两个时辰,她已经将此书理解得八九分,比之前几个月埋头苦干大有裨益。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现在,你已经大概能看懂掖庭进出帐目的账本了。”
“真的吗?真的吗?陛下,您真是太厉害了!原来算术就是那么简单吗?”
“就是那么简单。”
此时,已入夜,而平日二人睡得晚,困意尚无。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解决了她连月来都没有解决的大难题。一下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妾告退。
话还没说出,李愈道,“皇后,想不想尝一尝新进贡的富平石冻春?”
哦,对,张福本就是说皇帝是请她来喝酒的,无论如何,也是要走走过场。
王令和点点头。
酒和酒具被端上。
李愈对王令和道,“你是大盐的一国之后,一言一行,都是规矩,都应是大盐女子的典范。记住了吗?”
王令和跪坐席上,双手叠放于膝上,肩膀平直,薄如蝉翼的慢束罗裙中,伸出一段雪白颀长的脖子,她的头低垂,她的面容是介于孩童的纯真和少女的诱人,神情却是平静高贵宠辱不惊,和声道了三个字,“记住了。”
李愈又教育道,“身为皇后,只有学识,怕是不够的。”
她抬眼,惊讶而好奇的眼神向他询问,她还有什么做得不够。
她的眼睛清亮如同盛酒的杯子,而嘴唇紧闭,嘴角向下。她的脸此时写着,好奇,戒备,不满。
“你知不知道,你不笑的时候,全世界都知道,你不高兴。”李愈看着她,“身居高位者,应当有一张仁爱而云淡风轻的脸。你的刀,应当藏在你的笑后面。皇后,你笑得太少了。”
她慌张,他说得没错,她不高兴,她入宫以来就不高兴。而全世界都能从她的脸读出她的不高兴,这很危险。
她想起这皇宫中最狠毒的三个人,皇帝,太后,萧贵妃,他们都有着一张笑脸。时而掩藏情绪,时而笼络人心,时而高贵威仪……
“不久就要祭祀了,你这样的脸,百姓不会喜欢你。将来你要主持春蚕礼,百官和贵妇人也不会喜欢你。皇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孤立自己。”
她挽起袖子去为皇帝斟酒,而心思全然不在酒上。
“妾可以学。”
“好,你笑一个看看。”李愈说着,端起酒杯,送至口中。
她狰狞一笑。
“噗!!”
李愈把刚入口的酒喷了一地。
……
“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你是这样笑的吗?吓死朕算弑君,懂吗?!”
“妾再来一次。”她认真地举起一只手指。
“王令和,你嘴角抽筋的样子很瘆人……”
“这样呢?”
“……你再喝两杯酒试试。”
“这样呢?”
“你咬着筷子试试。”
“这样呢?”
“那边有面铜镜,你自己练好了再来找朕!”
……
据说这夜,帝后二人一共喝了五斗富平石冻春。一边是要借酒练笑的皇后,一边是借酒麻痹自我的皇帝。
直到天光微亮,二人醉卧殿中。宫人皆不敢前扰。
皇后先醒来,满地杯盘狼藉,而窗外春风忽至,纱帘翻飞,花香扑鼻。
张福心道不好,陛下原是最不喜花香,将庭院中的花都除去,唯独忘了这棵桃树,彼时此树还未开花,也没人想起它春天能开出花来。确是这夜,暖风突至,硕大的树开满了淡淡小小的花。
王令和却是欣喜,赤足跑到屋外,去看花。
她仰着头,看着满树桃花铺满了淡蓝色的天空,有风来,忽有小小的花瓣落下,她摊开手去接,她很开心,笑着,眉眼弯如月,两颊浅酒窝。
李愈站立一旁,看着这一切,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嘴角上扬,不自觉地走向她,仿佛进入一个梦境。
她转身看到是他,举着摊开的手,抬眼直直地看着他,“陛下,你看。”
满目星河,齿若兰丁,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酒窝,他才知道原来在她真正开心的时候,脸上是会有酒窝的,他迷醉了。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教她笑?
他伸手去盖住她熠熠生辉的眼眸,“以后,不要再这样笑了。”
皇后回宫后不久。
张福战战兢兢地对皇帝道,“当时这树并未开花,谁也不曾想,它竟是棵开花的树。今年春天来得晚,昨日还不见开出分毫,谁知它竟一夜春风至,满树是花。小人这就命人将它砍了。”
晨光穿过门窗,投在李愈白皙刚毅的面颊,他薄唇紧闭,垂着琥珀色眼睛看着手中的书卷,抬也不抬头,“你若是砍了它,朕连你的双足也一并砍了。”
(6)宫斗
阿云边为王令和梳头,便带着一些幸灾乐祸的语气道,“小娘子,奴听说,鹿檀姬毁容了。”
“鹿檀姬?那个波斯绝世美人?怎么毁的?”
“浑身长满了红斑,太医说是过敏之症。鹿檀姬对猪肉过敏,查遍了庖舍纪要,近日只有崔婕妤的清辉殿有给不足岁的长公主准备的猪肉糜,其宫殿并未进用猪肉。”
“那也不能认定是崔婕妤做的吧。”
“嗨,倘若那胡姬如皇后这般明事理。事情也不会闹得到这翻田地。”
“什么田地?”
“鹿檀姬与崔婕妤先前早有口角,一年前崔婕妤刚诞下长公主,陛下欣喜,多有恩宠赏赐,但是过了不久,这鹿檀姬便被进献入宫,崔婕妤认为这胡姬夺了她们母女的恩宠,屡次在太后面前进言说鹿檀姬妖媚祸主。太后便提点了陛下,让陛下雨露均沾,切勿独宠外族女子。陛下不知是怄气还是什么,便开始宠幸起陆才人来。这二人没落着好,双双失了宠幸,却结下了仇怨。在宫中不是避而不见,就是两见相生厌。”
“先是有过节,后又出了猪肉毁容这档子事,鹿檀姬自是第一个怀疑到崔婕妤头上去。便去萧贵妃那告了崔婕妤一状,说崔婕妤因嫉妒其美貌至其毁容。萧贵妃与崔婕妤,一个兰陵萧氏,一个清河崔氏,本就不对付,想来萧贵妃偏袒了鹿檀姬,便判崔婕妤犯了七出,令其不得再亲自抚养长公主,而由自己亲自抚养。”
“崔婕妤自觉委屈,今早便哭哭啼啼地跪在含元殿前,求陛下做主。现如今那,整个掖庭都知道了这档子事,沸沸扬扬的,就娘子你还在研究什么《九章算术》。”
王令和放下手中的本子,听了这一通剪不清理还乱的是是非非,头疼地揉了揉脑袋,这可比算术复杂多了。
说来也巧,此时小黄门来报,“殿下,陛下请您务必即刻前往含元殿。”
她疑惑地把头一歪,“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含元殿。
一群嫔妃宫人乌央乌央,跪地跪,站地站。
她从中间走上去,皇帝指了指软榻,“坐吧。”
“皇后,你怎么看?”
“我?”王令和一惊,一向都是萧贵妃主理后宫之事,掖庭中谁不知,她只不过是一个挂名的空壳皇后,各种争斗她向来从未过问,再说了这件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新的证据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孰是孰非,左右为难。
“三人各有理,也各无理。妾愚钝,按照法理,妾无法断定孰是孰非。”
“按照法理无法断定是非,那么按照皇后的喜好呢,你觉得谁最有罪?”
“啊?”王令和糊涂了,难道,皇帝要她以喜好来断是非吗?
“皇后不必挂怀,心里想什么,说出来便是了,既然分不清法理是非,皇后说说,就当是你我夫妻闲话,你心里胡猜一把,谁有罪?”
后宫鸡零狗碎的是非,千丝万缕,说不清道不明,这个事情证据太少,而众说纷纭,想必皇帝自己也糊涂了,病急乱投医,让她胡说八道一把,给他断案提供提供灵感。反正,她在后宫说什么,别人都当是放屁,当初她都把要杀皇帝说出来了,别人也没当个事儿,倒不如畅所欲言,她这皇后,已经没什么实权了,再不说说废话,真得憋屈死。
“妾认为,鹿檀姬出身波斯,母族遥远,以美貌闻名后宫,美貌是其唯一的财富,她自毁容貌,自断恩宠的可能性不大;崔婕妤,长公主母凭子贵,长公主是她最大的财富。诚然,她有可能因鹿檀姬美貌祸君而妒恨,进而毁其容貌。而这件事的背后,最大的受益人是萧贵妃,既可以打压鹿檀姬的恩宠,又剥夺了长公主的抚养权,还能使二人反目成仇……”
萧贵妃怒吼道,“皇后,你凭什么这样猜测我?!”
皇帝玩味地看着皇后,“是啊,皇后,无凭无据,你为什么这样猜测萧贵妃呢?”
王令和心道,不是说让我胡猜的吗?口上却说,“哦,因为平日萧贵妃嚣张跋扈,人品一般,是可以做出这样事情的。”
“哈哈哈……”皇帝刹那抚额大笑,不能自已。张福手遮嘴,忍俊不禁,众人面色五颜六色,惊恐万分,又惴惴不安,萧贵妃嚣张跋扈,是后宫所知的事情,可从来没有人提出来,即便是母女分离的受害人,崔婕妤也只敢说萧贵妃不公,而不敢公然猜测其为事件主使。
后宫中人都在暗暗揣测,皇后与贵妃,来日必有一战,必定是皇后羽翼渐丰,萧贵妃罪证在手之时。而今,仿佛众目睽睽之下,无凭无据之中,皇后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了。
萧贵妃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任由她欺凌而从不做声的小皇后竟然语出惊人,愤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
皇帝打断了她,“萧贵妃,听到吗?皇后说你有罪。”
还想辩驳,跪身在地,楚楚可怜,“陛下,妾冤枉!”
“你能自证清白吗?”
萧贵妃凄然道,“妾不能。”
“那你就有罪。萧贵妃,有加害鹿檀姬,嫁祸崔婕妤,处事不公之嫌;又有管理后宫不当,令后宫纷争之实。罚俸半年,为免德行所影响,不得再教养长公主。”
崔婕妤见此,以为自己沉冤得雪,母女重逢,连忙叩谢皇帝,“谢陛下……”
皇帝又打断她,“崔婕妤,皇后说你有罪。你能自证清白吗?”
崔婕妤磕绊道,“妾……妾不能。”
“那你就有罪。有加害鹿檀姬之嫌。又有僭越之罪。降为美人,从此,不得再教养长公主。公主由皇后抚养。”
王令和闻此,目瞪口呆,算是明白了皇帝的断案逻辑:
“皇后说你有罪,你能自证清白吗?”
“不能”
“那你有罪。”
……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的家务事比天下的家务事都难断,世人都好奇皇帝要如何理这家事的。
谁能想到,帝王断案,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且无耻!
崔婕妤大惊,本来找皇帝伸冤,没想到皇帝判得比萧贵妃还重,不仅母女分离,还降了位份,“妾冤枉,妾不明白!陛下可要为妾做主啊!”
“萧贵妃主理后宫,她既裁定你加害鹿檀姬,你觉得不公,为何不找皇后?”
“妾……”她万般委屈地看了一眼皇后,后宫谁人不知,皇后只是个空架子,找她有什么用?
“‘为你做主’’为你做主’……朕是天子,管的是江山社稷前朝之事,后宫是来服侍朕的,而不是朕来’替后宫做主’的。主理后宫的是萧贵妃,太后也能定你生死,然而年事已高,就不要用这种鸡零狗碎的事情烦她。若是觉得萧贵妃不公,做主的是皇后。别觉得她年纪小,你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皇后,就是皇后,她若说你有罪,你便有罪。不必来烦朕,若是在朕这里,你也觉得不公,又要到哪里去上诉呢?难道还要杀了朕不成?!”
崔婕妤闻此,立即以头抢地,弑君灭族之罪凭空落到自己头上,惊恐不已,连连认错道,“奴知错 !奴知错了!”
鹿檀姬见状,大概了解了这狗皇帝的判定逻辑:你有嫌疑,若不能自证清白,那便是有罪。只怕引火烧身,便故作大度地跪下,“奴也有罪,奴不该因此事惊扰陛下和诸位姐姐。”
“你当然有罪,不过是脸上长了几颗麻子,便寻死腻活。搞得后宫鸡飞狗跳,你的教养嬷嬷是哪个?”
“婢子阿哈斯!婢子有罪。”
“知道有罪就好,死了也就不觉得冤枉了。腰斩吧。”
阿哈斯是鹿檀姬从波斯带来的唯一近侍,后宫唯二的波斯人,鹿檀姬恸哭,“陛下,奴知错了!奴不要陛下做主,奴什么都不要了,阿哈斯年纪已经那么大了,她千里迢迢跟着奴来到大盐,历经劫难,是奴唯一的亲人。奴不要俸禄,不要恩宠,不要位份,只求留阿哈斯一条命!”
皇帝看来看她满面星点点脸,没了平日的楚楚动人,再怎么哭泣也打动不了帝王心了,“然而皇帝之命金口玉言,一命只能拿命换……”
阿哈斯听懂了他的玄外之音,她的命只能拿鹿檀姬的命换,她抢过皇帝的话头,“婢子有罪,愿意一死!”
鹿檀姬一身叮当作响的金饰如同零落的黄金雨,即便毁了脸,她的身姿依然妖娆迷醉,她扑过去抱住阿哈斯哭泣,像一头在雨中被射杀的驯鹿……
王令和惊呆了,语无伦次地试图朝皇帝说情,“阿哈斯,何罪之有?”
“皇后刚刚说的,鹿檀姬以色祸君,阿哈斯是她的教习,再说了,据说波斯人精通香料,可是使出疹,是不是这婢子自作主张引起纷争,尚未可知,皇后觉不觉得有可能是这个婢子惹的这通祸端?”
“是有可能,但是……”
皇帝打断她,高声道,“你看,皇后也说你有罪,当诛。如此,结案了。”
王令和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突然间明白了,皇帝似乎是将一切怨恨往她身上揽!什么她说有罪?一下得罪了半个后宫!众矢之的!她什么也没说!你别害我!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样一个不近人情杀伐果决的君主。想必这三个人都后悔及了“请陛下做主。”她听过快刀斩乱麻的故事,当时觉得高洋酣畅淋漓,英明果决。而当这些乱麻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持刀的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这一切又是怎样的磅礴和残忍。
“公理很重要,然而这世上公理并不多,多的是规矩,这后宫,终究是皇后的,这便是规矩。”皇帝伸了伸懒腰,“朕乏了,都下去吧,哭哭啼啼,吵得朕头疼。”
这是李愈唯一一次处理后宫之争,也是最后一次。
(7)龙子
崔鹿之争后,崔婕妤与鹿檀姬被罚,萧贵妃折损,连王令和也背上了千夫所指的毒后骂名,成为众矢之的。皇帝这一招可畏一箭四雕。
王令和虽身负骂名,却因此从萧贵妃处夺了一些实权,皇帝一句“这后宫,终究是皇后的。”不亚于宝册在手。
而宝册终究是宝册,离统领后宫之权还差了那么些。只是想来,皇帝在众人面前如此维护她的权威,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她帮他铲除萧氏,他帮她夺回后位,盟约犹在。
离及笈还有一年,虽然目前局势不佳,但她只需在此期间,发挥她的聪明才智,统协后宫,笼络人心,不出纰漏,就能顺利拿回宝册。
正如此想着,小黄门来报,萧贵妃到访。
她施施然走来,紧跟着宫人们井然有序,萧贵妃虽是江南女子,骨骼娇小,因在宫中养得甚好,竟也有了几分珠圆玉润的姿态,她丹凤眼,娇媚中带着跋扈。
“妹妹经此一战,总算是在宫中立了后威。姐姐我倒是被陛下斥责了一番,妹妹如今呢,真是威风啊。”
“不敢当。”
“姐姐我,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了把宝册还给妹妹。”
王令和大惊,难以置信,掌管宝册等于掌管了后宫之权,太后皇帝都没有发话,她就主动让出宝册?
萧贵妃嘴角含笑,从宫人处接过宝册,递给王令和。
王令和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脑中飞快运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今以后,便由妹妹代劳宫中琐事了。”
代劳?
“毕竟,本宫有了身孕,不便操劳。”
犹如晴天霹雳!萧贵妃怀孕了?!
如今皇帝年纪尚轻,子嗣只有一位崔婕妤所出的长公主,倘若萧贵妃诞下龙子,便是皇长子,母凭子贵,废王立萧势在必行。难怪她说册宝是代劳,因为,只要她一诞下皇嗣,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掌管宝册了。
萧贵妃离去之后,王令和仍然呆坐原地,许久。
原来,她被狗皇帝骗了!
说什么要对抗萧氏,却宠幸萧贵妃致其怀孕。说什么“后宫终究是皇后的”这个皇后就要不是她了!什么崔鹿之争,众矢之的是她,最大的输家也是她。或许这一切后宫纷争都是他故意挑大的,用来铺垫“毒后”舆论,为一年后废后做准备。他早就联合萧氏了!
她一怒之下丧失了理智,气冲冲地就要去找皇帝对峙。
“你骗了我!你让萧贵妃怀孕了!”
“她怀不怀孕,哪里是我可以决定的。”想来皇帝早她一步得知了消息,淡定得事不关己。
“你明明可以不宠幸她,你宠幸谁都可以,你偏偏去宠幸萧氏,你明知若是萧氏诞下龙子,便如日中天,势不可挡!”
“萧氏已经如日中天了,后宫有太后,前朝有萧太保。倘若我停止宠幸一个宠妃,你知道会有怎样的风波么?”
“……你真的没有毁坏盟约?”
“王令和,我费心费力教你,图的什么?你的身子么?”
他无赖地上下扫了她尚未发育完全介于孩童和少女之间的身子,“有什么可图的?”
“……那,那怎么办?”
“两个方法:一,毒杀她腹中的胎儿;二,你先她一步诞下长子。”
“毒杀自己的孩子?亏你想得到啊!人是有报应的,你翻翻史书,通常这么干的帝王最后都断子绝孙。”王令和鄙夷地看着他,“先她一步诞下龙子?怎么诞?”
“很简单,现在开始造,或许来得及。”堂堂一个帝王,面不改色地说着下流的话。
王令和紧张地在宫殿里踱步,思忖道,“不行,太后曾命我二人等我及笈之礼后才可同房。”
“你我已经大婚,到时候就说是你我情投意合顾不得礼仪所致,看在子嗣的面子上,想来不会多加怪罪。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嫡长子诞下,便是太子,已成定局,你的皇后宝册,谁也夺不走了。”
提到了宝册,王令和眼中一亮,低头去解腰上的系带。
李愈握住她忙碌的手,她抬头看他,他看着她,眼眸像琥珀色的湖泊,清澈幽深,问道,“管事嬷嬷教过你了么?”
“还没。”
他轻轻一笑,深情道,“那我教你。”
说罢,吻上她柔软的唇,刹那,二人坠入云端,生死缠绵。
他轻而易举地解开她的腰带,紧束的深衣一松,凉风吹进她堪堪可断的脖子。
她清醒了。
用力把李愈往远处一推,大喊,“阿云!”
阿云本就侍奉在侧,本以为要见证一场活春宫,听到主人呼叫,习武之身的条件反射立刻将匕首拔出抵在李愈喉咙。
“你诓我!太后本就想废我,已令你我不可同房,私相授受,房事不被记录在案,即便我与你苟合生下嫡子,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母子只会遭人非议,又怎能继承大统?”
此时阿云已经将匕首远离李愈,双手大开,挡在王令和前。王令和见有阿云庇护,躲在她身后露出半个脑袋,朝李愈骂道,“你这竖子,满口胡话!我信你个鬼!”
宫人,侍卫满满当当地挤了整个寝殿,见皇后此言,虽觉犯上,却无人敢驳斥
李愈慵懒地摊在塌上,拇指放在唇边,似乎在回味着什么,袒露着解开一般衣裳的胸膛,周围围着一群张福叫来的侍卫,“此情此景,你竟然都能想到这个?”
当然了,她王令和满满一颗脑袋想的就是怎么保住皇后之位。
李愈无奈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又道,“看来,你需要教的还有很多。”
众人纷纷退下后,阿云立于帐外,王令和想着要怎么有气势整理自己繁复的衣衫。
李愈看着她手忙脚乱地低头整理衣绳,轻声喊她,“过来。”
她中了魔一般,乖乖走到塌边,他坐在塌上,细心给她理衣绳,一边道,“祭天大典要到了,好好准备,这是你收服民心的时候,到时,要有皇后的威仪。做好你眼前的事情即可,即便她生了皇子,也不过是庶子。只有你的儿子,才是太子。切莫因对方挑衅,而慌了阵脚。”
她点点头,“我懂了。”
他为她理好了衣衫,向她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带着邪恶得深不可测的帝王心和温柔的少年气,“真乖。”
(8)驯马
太史局将祭天的日子定下,各司开始忙碌起来,做各种准备繁复漫长的准备工作。
皇帝命张福送来了一套骑射服,说是今年的祭祀牺牲要由帝后亲自射杀。
王令和见,慌了神,她根本不会骑射!
不一会儿,皇帝就匆匆前来兴师问罪,“张福说你不会骑马?”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就差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
大盐立国来,胡风盛行,诺大后宫,且不说门阀贵女,即便是官家女子,哪怕不是精通骑射,骑马驰骋总不在话下,而她堂堂王氏嫡女,大盐皇后,竟然不会骑马,不可不说是一道软肋。
王令和自知理亏,低头不语。魏国府不是没有教过她骑马,她六岁那年,番邦送来一批大宛天马,天马罕见,连皇宫中也不得常见。哥哥们跃跃欲试,大哥提议,既然王令和乃嫡女,何不与他们一起练练骑射,以壮飒爽之气度。彼时魏国公正忙于政务,头也不抬,时下觉得可行,六个哥哥保护一个妹妹骑马,想必不会出什么纰漏,便准了,顺口说了句,“可以。既然令和要骑马,那就要骑最好的。”
“既然令和要什么什么,那就要最好的。”这是魏国公的口头禅。
大哥心领神会,转头派给了王令和一匹最高大威猛也最桀骜不驯的赤兔胭脂兽。
在被两个哥哥一左一右扶上马鞍的一刻,此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王令和摔下了马背,众人始料不及,震惊之中,六岁的王令和被摔破了脑门,折了胳膊,鲜血从额头蔓出染红了半张小脸。
哥哥姐姐们急跨步向她,奴仆们一拥而上,围住嚎啕大哭的王令和,七嘴八舌地喊着,“快请御医!”
虽性命无忧,魏国公大怒罚了六个嫡子,“堂堂王氏女,学这劳什子胡人习性险些丢了性命,不准再学!” 全然忘了当时自己说的“要骑就骑最好的”。
王令和自马上跌下,便对马生了恐惧,抵死不肯再靠近,甚至连马车也不爱坐,而喜步輦。魏国公一席话,府中上下也无人再提及王令和学骑射的事情。
自此,王令和再也没有学过骑马。
李愈从阿云处得知事情始末,想起王令和确有一阵时间磕破了头缠纱布进店宫,当时他对这个小讨厌鬼厌恶至极,并未多问缘由,当时只想着,要是她磕死了才好。
李愈令道,“把骑射服穿上。”
王令和虽心有恐惧,更是自责,但不得不费心克服,骑射之事若是对祭天大典有损,那便是灾难。
她顺从换上骑射装扮,随着李愈到了马场。
侍从牵了两匹马,一匹是皇帝的波斯金骢,马如其名,浑身浅黄,阳光下是黄中带白的金色光芒,身型高大纤长,颇有帝王气息;一匹是大宛新进贡的汗血马,未曾命名,浑身赤红,酷似当年的赤兔胭脂兽……
王令和胸口一紧,连忙后退了三步,一下靠进了李愈胸前。
李愈见她跌进了他怀里,伸手一扶,神色如常道,“怎么如此胆怯?”
“马,便是你的坐骑。你若要驾驭它,首先要收买它。”
“要如何收买?”
李愈招了招手,张福递上一个柰果,他接过递给她,“给它吃的,让它熟悉熟悉你的味道。”
她颤颤巍巍地把柰果递给无名,被李愈制止了,“你若是这样喂它,是要咬到你的手指的哦。”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把手缩了回来,他接过掉落的柰果,一根一根地把她的紧握手摊平,“要把手摊平,把柰果放在掌心。”
她再次战栗着把手伸向无名,无名两片厚唇往她掌心一合,把柰吃走了。
奇异的恐惧又恶心的触感和无名恶作剧地仰蹄长啸,让她“啊!!”地大叫着倒向李愈。
他抱着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此时马倌跪地行礼,道,“陛下,此种马乃大宛野马混血,虽出身名贵,体型膘肥,日行千里,行若疾风,然天性使然,野性难驯。皇后玉体千金,初次驾驭怕是十分惊险。”
“哦?桀骜难驯?难怪当年胭脂兽令皇后闻马丧胆了,魏国公府虽收纳了顶级的好马,却因世代常居中原之故,没有真正擅马之能人,未曾驯化野马,居然令六岁的孩童乘之,实在是大误。”李愈突然来了兴致,“皇后,今天朕便来教教你怎么驯服野马。”
王令和惊魂未定地看着他,难道,这野马还能惧怕帝王威严不成?
李愈令数人用绳索拴住无名,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向二人低吼。
“马不服,则用铁鞭。”李愈从张福处拿过铁鞭,抽打这这批骏马,直到它皮开肉绽,依然奋力反抗,抵死不从,将众人掀翻在地。
李愈粗喘着气,“再不服,则用铁楇击之。”说着,毫不手软地将手中的铁楇击打无名的脑袋,马血流不止,长鸣,呲牙怒吼,将数人摔开几仗远!
“仍不服……”只见他目露凶光,虽因剧烈的击打动作而致呼吸急促,却冷静地拿出匕首,一刀,就割断了它的喉咙,“杀之。”
顿时黑血四射,几乎喷了目瞪口呆的王令和一身!
珍贵的大宛天马,就这样到底不起,再也没有了嘶吼。
一旁的金骢看着自己的同类在自己面前死去,安静如鸡。
李愈将带血的匕首,用皮套一扣,往王令和手里一塞,“送给你了。”
“金骢是我养着长大的,血统纯正,品行温良,你骑着正好。”
王令和看着高大的金光闪闪的大马,心虚道,“妾觉得妾从驴开始骑,比较好。”
他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骨气。”
说着自己骑上了金骢,向她伸出手,“上来,我教你。”
骑马,从来都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据说从马上摔下的人,要在当下,不顾伤痛重新爬回马背,才能找回自信,否则,就会一生都活在被马摔下的恐惧中,再也无法驾驭马。而王令和在六岁那年已经错过了再回马上到机会,那么,她现在还有机会吗?
然而这是帝王的命令,不容她迟疑,如本能一般,她把手伸向他。
刹那间,在马背上,在他怀里,既危险,又安心,犹如雷雨交加的夜晚,她躺在锦缎绒丝的塌上看窗外的雷雨一般。
这一瞬间,他也一惊,仿佛自小时候他教会她写字之后,就再没有这么亲近过了。她微微张开的领口伸出颀长雪白的脖子像一只马蹄莲,她耳后细小柔软的碎发随着风柔柔地摆来摆去,丛林间,穿下午后的阳光轻轻打在她的脸上,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少女脸上的细小的绒毛和像黑蝴蝶一样轻盈扇动的长睫……她俨然已经是个亭亭玉立少女了,再过不久,就是她的及笈之礼……
他几乎就要沉迷于这一须臾之中时,忽而清醒过来。
“咳!”他故作严厉,“我让你上马不是要带你看风景的,自己拿缰绳!”
“不是这样,拇指和小指在内,其余三指在外。”
“你的腿是不是夹着金骢肚子了?别夹它,它会紧张,一紧张就会乱跑!”
……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当年。
最终他教会了她驯服了金骢,就像当年教会她写字一样。
他带着她下马,“这不就有起色了么?明日自己练练,做做样子去围猎,朕再让人放上几只死兔子让你射,也就成了。”
帝王毫不在意地长手一挥,“这金骢从此就跟你吧。”轻而易举地将跟了他五年的宝马送给了她。
王令和低头看了一眼半身血污,腰间匕首,手握着金骢的缰绳。
驭马,像极了帝王权术,恩威并施,先给些甜头,再给鞭子,再三不从者,即便是再好的马,结局也是给匕首。
他教会她驭马的同时也教会了她:驯从。就像金骢服从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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