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可能国人有不少都还依稀记得2000年底那一幕，当时，不少报刊上都刊登过这样一则报道：
1999年1月，中国著名科学家杨福家卸下已经当了 6年的复旦大学校长之职，原想专心一意地继续搞他的 原子物理，但是一个消息瞬间传遍了全世界：2000年 12月12日，著名的英国诺丁汉大学董事会宣布，选举 中国科学家杨福家先生为下一届校长(Chancellor),从 2001年1月1日起，任期3年。
这则消息当时令海内外华人备受鼓舞，更令在诺丁汉大学求学的中国学生兴奋不已。一些国内报刊甚至千方百计地联系当时诺丁汉大学求学的学子，要他们跟踪采访杨校长。然而，随后的情况又不免让大家有些所望：杨校长到诺丁汉大学后，和中国留学生学者代表数十人见了面，聚了一聚，吃了一顿自助餐，合了影，然后便打道回府！回上海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扑朔迷离
査阅国内大多数有影响的词典，如《英汉大词典》 (葛传槼、陆谷孙等，1985: 1568)、《最新英汉词典》(颜元叔, 1999: 1077)、《英汉辞海》(王同亿，1990:5876)、《现代英汉综合大辞典》(吴光华，1990:2616)、《英华大辞典》(郑易里、曹成修，1990:1548) 以及《最新实用英汉词典》(梁实秋，2001:1431)， 一般均将Chancellor解释为“(美国某些大学的)校长，(英国某些大学)名誉校长”，而把Vice-Chancellor直接 解释为“(大学)副校长”。《英汉辞海》(王同亿，1990:5876)还加上一条：级别仅低于大学校长的官员。
上述解释逻辑上总隐含着这样两个前提：
一、英语国家大学中的Vice-Chancellor都是“副校 长”，而且从语词上看副校长当然不是学校的一把手。 (《英汉辞海》还明确了一下。)
二、英语国家大学中还有一个“校长”。
可是，这种说法只能解释美国一些大学的Vice- Chancellor, 而不能解释英国大多数大学的 Vice- Chancellor。
再查一下《英汉大词典》等词典中chancellor这一 词条，同样发现：大学中的chancellor在美国某些大学 指“校长”，而在英国某些大学则指“名誉校长”。这 说明，大家对chancellor的解释是一致的。
然而，《英汉大词典》(陆谷孙,2007：2271)对vice-chancellor 的解释又与众不同，此条共有三种解释 ：
1.副大法官；副首席法官；
2.(大学中实际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长；
3. 国家副首脑；副总理；副大臣。
无疑，涉及大学的解释只有第2条。但是，第2条这种解释逻辑上总隐含着这样一些前提：
一、英语国家大学中的Vice-Chancellor都是唯一的， 而且都实际主持学校日常工作。
二、英语国家大学中可能有若干个“副校长”，但只有实际主持学校日常工作的“副校长”叫Vice- Chancellor;
三、英语国家大学中还存在一个实际主持学校日常工作或不主持学校日常工作的“校长”。
第一条显然不能成立，因为在美国，大学里的“头儿”一般称President或Chancellor,他们都是真正的“头儿”，因而，Vice-Chancellor就是副校长，通常也不是唯一的，而且一般都不主持学校日常工作，若“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 System” “the Texas A&M University System”和“the University of Kansas”的“Chancellor”就是名副其实的“ 校长”，也就是不能笼统说所有的Vice-Chancellor都能加上定语“主持学校日常工作的”。
那么，第二、第三条成不成立呢？换而言之，如果实际主持学校日常工作的副校长叫vice-chancellor, 那么其他副校长又是怎么叫的呢？还有，谁是校长呢？带着上述疑惑，笔者点击网络、好奇地査看了一下诺丁汉大学(University of Nottingham)的组织情况，只见诺丁汉大学网页上(http://www.nottingham.ac.uk/vice-chancellor/)有这样一番说明：
The Vice-Chancellor, Professor Sir Colin Campbell, is the principal academic and administrative officer of the University. Six Pro-Vice-Chancellors, each of whom has specific responsibilities for major policy areas, assist the Vice-Chancellor.
从上述语境中可以看出，Vice-Chancellor是诺丁汉大学真正的“头儿”，他有六名助手，均称做Pro-Vice- Chancellor。然而，我们也知道，“pro”第一条词义便是“副”或“代”(陆谷孙,2007:1559)的含义，如proconsul (副领事)。这么一来，Pro-Vice-Chancellor的地位就不能与Vice-Chancellor平起平坐，细察相关解释也便知Pro-Vice- Chancellor实乃均为Vice-Chancellor的助手。其次，如果将Vice-Chancellor 译成“副校长” ，那么 Pro-Vice-Chancellor 就应当译成“副副校长或代理副校长或副校长助理”，这些译法显然都不符合汉语的习惯，更不符合逻辑。
即使采用变通的译法，将Pro-Vice-Chancellor译成“校长助理”，也存在逻辑问题：没有校长，哪来的校长助理？或者说，为什么校长助理只协助副校长工作呢？
那么，到底还有没有实际主持学校日常工作或不 主持学校日常工作的“校长”呢？通过互联网：我们在诺丁汉大学的Pro-Vice-Chancellor前面只发现这样三个人物(搜索时间2006年6月)：Chancellor杨福家(Fujia Yang)，大学理事会主席(President of Council) Ron Haylock 先生和Vice- Chancellor科林•坎普贝尔爵士、教授(Professor Sir Colin Campbell)。这样一来，如 果按通常的翻译方法，英国的大学就只有名誉校长和副校长或主持工作的副校长，而没有校长！
三、柳暗花明
带着这样的疑问，笔者到图书馆査阅了《远东英汉大辞典》和一些英英词典：非常有意思的是：《远东英汉大辞典》(梁实秋，1977:2363)的解释是：大学副校长，(英国某些大学中之)主要行政官。
应当说，这种解释比较合理，前一解释可以解释美国等国家一些大学里的Vice-Chancellor，而后一解释 又可以解释英国某些大学里的Vice-Chancellor。但是，这种解释仍然隐含着这样一个前提：
英国某些大学的Vice-Chancellor也可能只是副校长。 (因为大学副校长前没有加上美国等国的大学里字样。) 而且，有“主要行政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我们对英国甚至英联邦的大学校长制度缺乏了解之故？(学校中的主要行政官还有谁？不就是校长吗？)
为了进一步弄清Vice-Chancellor的含义，笔者又参阅了两部英英词典：《英汉双解剑桥国际英语词典》 (Procter, 2001)和Collins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 (Hanks, 1979)。
前者对Vice-Chancellor的英文解释是这样的：In a British college or university, the vice-chancellor is the person responsible for controlling business and teaching. (Procter, 2001:2892)
其意义为：在英国大学中，Vice-Chancellor指学校行政事务主管。可是，汉语却偏偏来了个“(大学中实际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长”。原解释中哪里有副职之意？而后者中，Vice-Chancellor词条下第一个解释就是： the chief executive or administrator at some British universities(Hanks, 1979:1613) ，意即“英国某些大学行政主管”。这么说来，英国大学中Vice- Chancellor 就应与美国大学中的 Chancellor 或 President 地位相当，或者说就是“校长”。
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断，笔者又向曼彻斯特大学校长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求助，因为笔者(通过点击互联 网)发现：一般来说，美国的大学一把手称President或称Chancellor,前者包括哈佛(Harvard)、耶鲁(Yale)、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哥伦比亚(Columbia)和普林斯顿(Princeton)等世界名牌大学，而后者则包括加州州立大学(California State University)、纽约州立大学(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及加州理工学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等誉满全球的高等学府。但是，绝大多数英国的大学，以及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南非等英联邦国家大学的实际“头儿”可能就是Vice-Chancellor。
笔者之所以向曼彻斯特大学校长求助，是因为笔者发现英国的universities中只有曼彻斯特大学实际的“头儿”兼有President和Vice-Chancellor两个头衔。于是 我去了电子邮件问他大学中的 President 和 Vice-Chancellor 二者有何不同？ Vice-Chancellor与美国的President或称Chancellor又有何不 同？英国大学的Chancellor是否象英国的君主一样仅是名义上的头衔？
时任曼彻斯特大学的 President and Vice-Chancellor Martin Harris爵士、教授特地委托其办公室副主任Gareth A. Evans先生给我进行了答复。为了让大家了解英国大学里Vice-Chancellor的真正含义，笔者现将回信附录(征得对方授权)如下：
7 June, 2006
Dear Shunsheng Zhang,
The President and Vice-Chancellor has asked me to thank you for, and reply on his behalf to, your e-mail message of 4 June, concerning titles of university officers. I hope that the following information may be helpful to you.
The title of ‘President and Vice-Chancellor’ at Manchester relates to one and the same appointment, whose occupant, like those designated ‘Vice-Chancellor’ in other UK universities, is the institution’s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and principal academic and administrative officer. All such principal officers may be considered generally equivalent to one holding appointment as President or Chancellor at a university in the USA.
The reason for the use of the term ‘Vice-Chancellor’ is, as you suspect, borne out of tradition, given that there is still, at many UK universities, a titular head with the title of ‘Chancellor’. This, however, is a non-executive, largely ceremonial, office, to which the holder is elected rather than appointed. S/he does not have responsibilities for the executive management of the institution or for its day-to-day direction, which lie with the V-C , or, in Manchester’s case, with the President and V-C!
With kind regards,
Gareth Evans
Evans先生信的基本内容如下：
曼彻斯特大学的President和Vice-Chancellor是等同概念，也是一个人，相当于英国其他大学里的Vice- Chancellor也相当于美国大学的President或Chancellor英国大学的“头儿”之所以叫Vice-Chancellor来自传统，现在很多英国大学仍然保留一个名义上的Chancellor， 是选出来的荣誉头衔，只参加自己大学里举行的一些仪式活动，而Vice-Chancellor则是经过董事会任命的大学一把手。
通过上述解释，我们不难理解，在英国的大学中，Chancellor确实是名誉校长，而Vice-Chancellor也不是什么“副校长”，而是真正的一把手，是“校长”，这样 —来我们也就很好理解和翻译Pro-Vice-Chancellor了。
那么，荣誉校长到底是谁选出来的呢？董亊会是个什么样的机构呢？带着这些疑问，我又给曼彻斯特大学校长办副主任Evans先生发去一封电子邮件进行 咨询。Evans先生很快给我答复如下：
Fri.,9, Jun. 2006
Dear Shunsheng，
Here at Manchester, the Chancellor’s appointment is decided by an election conducted amongst the University’s staff, its graduates and the members of its ‘General Assembly’(a large, non-executive, and principally lay, body, which provides a formal interface between the University and the wider community). The appointment of the Vice-Chancellor, on the other hand, is, as you rightly suspect, a matter ultimately for the University’s executive governing body to approve, following due processes of recruitment and selection.
As in other areas of British higher education terminology, you will not be surprised to learn that the governing body of a university may operate under one of several tides! It is normally called the ‘Council’ although ‘Court’ is the term used in Scottish universities, and Manchester’s is entitled the ‘ Board of Governors’.
With best wishes,
Gareth
从中我们得知：Vice-Chancellor的产生主要经过招聘、筛选，然后由行政管理机构批准，而Chancellor的产生更是相当不容易，他/她一般要经过该校教职员工、学位获得者以及提供该大学和更广泛社会正式接触的很大的非管理机构，一个主要由非专家组成的大会会员选 举出来的。亊实上，这个荣誉非同小可：因为，虽然在大多数英国大学里Vice-Chancellor才是货真价实的校长，但是Chancellor这个名誉头衔往往由一位有爵位又有名望的人来担任！如，牛津大学的荣誉校长是原香港总督彭定康(Chris Patten)而剑桥大学的荣誉校长则是爱丁堡公爵菲力浦亲王(Prince Philip, Duke of Edinburgh) !
顺便指出的是，英国各个髙校的管理机构名称也不尽相同，有的称为Council,苏格兰的大学中一般称 Court,而曼彻斯特大学的管理机构则叫Board of Governors。
四、结语
通过上述分析和梳理，笔者认为：目前的英汉词典将Vice-Chancellor译为“(大学中实际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译”逻辑上不能自恰，因为在美国等国家中，vice-chancellor就是“副校长”，不主持日常工作(除非chancellor外出，临时委托某vice-chancellor代理一下)， 一般还不止一个；将Vice-Chancellor一概译为“(大学中的)副校译”逻辑上更不能自恰，因为在英国以及一些英联邦国家中，vice-chancellor就是“校长”，而不仅仅都是“(实际主持日常工作的)副校长”。(《远东英汉大辞典》的 解释虽然好些，但仍然有令人一头雾水的感觉。)
?实质上，“澳大利亚大学校长委员会”叫the Australian Universities Vice-Chancellors’ Committee，“新西兰大学校长协会”叫 the New Zealand Universities Vice- Chancellors’ Association，“南非大学校长协会”叫 the South African Universities Vice-Chancellors’ Association，如果按照常用词典中提供的解释将它们译成“某某国家大学副校长协会”或“某某国家大学主持日常工作副校长协会”，我们难道不觉得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吗？笔者还对本校留英(爱丁堡大学等)的教师进行调査，他们的学位/毕业证书往往最后签章的是vice- chancellor。
因此，现行英汉词典中vice-chancellor的译法都应当予以修正。以《英汉大词典》为例，第2条应不妨这样改：vice-chancellor,(美国等国家某些大学的)副校长，(英国和澳大利亚等英联邦国家某些大学的)校长。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也就很清楚为什么我国著名 科学家杨福家到了诺丁汉大学马上又回来了。什么是名誉校长？名誉校长就是学校的形象大使，他/她不拿工资，不驻本校办公(英国等国的校长办公室大多称 the Vice-Chancellor’s Office) ，只一年一次出席所担任名誉校长的学校的毕业典礼而已。
那么，名誉校长是不是根本不算什么呢？抑或说，我们是否应当为我国著名科学家杨福家当选诺丁汉大学名誉校长而感到自豪呢？可以告诉大家，应当！虽然英国是一个非常注重头衔的国家：英国大学名誉校长只是名义上的，但是他/她就象英国的国王或女王一样，荣誉却是无比伦比的，尤其是那些名校的名誉校长，这种头衔不仅得来不易，而且其荣耀也决不亚于校长！
参考文献:
[1]葛传槼、陆谷孙等.新英汉词典(增补版2版)[Z].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5.
[2]梁实秋.远东英汉大辞典[Z].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1977.
[3]梁实秋.最新实用英汉词典[Z].台北：远东图书出版公司，2001.
[4]陆谷孙.英汉大词典[Z].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5]Procter.英汉双解剑桥国际英语词典[Z].上海教有出版社，2001.
[6]王同亿.英汉辞海(下)[Z].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1990.
[7]吴光华.现代英汉综合大辞典[Z].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1990.
[8]新牛津英汉词典[Z].上海外语教有出版社，1998.
[9]颜元叔.最新英汉词典[Z].广州：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9.
[10]杨福家：诺丁汉的形象大使[N].南方用末，2004-12-30.
[11]郑易里、曹成修.英华大辞典(侈订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12]Hanks, P. Collins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Z].London & Glasgow: William Collins Sons & Co. Ltd., 2001.
作者简介：张顺生，上海理工大学教授，英语语言文学硕士生和翻译专业硕士生导师，苏州大学丶聊城大学兼职翻译专业硕士生导师，担任《翻译概论》等研究生课程以及《综合英语》等本科生课程的教学工作。在《中国翻译》《上海翻译》《中国科技翻译》《安徽大学学报》《山东外语教学》《当代外语研究》《上海理工大学学报》《中国科技术语》等学术杂志上发表论文和其他各类文章近200篇；译有《生涯发展与衔接教育》《最后的莫西干人》《大中华文库:明清小品文(汉英对照)》(与王宏教授合译)《空间问题:文化拓扑学和社会空间化 (城市研究系列)》(与谢文娟合译)等；编著有《英语床头灯:智慧人生》《致青春 触动心灵的英语美文:小寓言大智慧》等；主要学术兴趣为翻译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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