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叫她老陈,是一个从石河子调过来的上海姑娘,之所以叫老陈,是因为30多岁了还未嫁人。老陈说话很嗲,但活干得很认真,办公室里近上百人的繁杂的人事档案被她梳理得井井有条。老陈性格好,30多岁风韵犹存,人见人爱,一帮半大不大的懵懵懂事的娃娃们总喜欢在其身旁转来转去逗她。她喜欢穿上海时尚的“洋衫子”,也就是连衣裙,花枝招展,走路带风。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1)

我们当时单位的工作性质要经常跑内地大城市,不是北京就是上海或广州。有一天,老陈给我说,能不能从上海带点吃的东西回来,想起那东西,就想流哈喇子,哈喇子就是口水。

那是个阳光灿烂的一天,老陈和穆拉提去机场接我。我从右手提着一个写着“我们的朋友遍天下”人造革的“马桶包”里拿出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交给老陈,老陈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双手作揖,又开始发嗲了。后来才知道,那是老陈在上海的父母心疼远在边疆工作的女儿,专门买的金华火腿。估计是上天的安排吧,原本让老穆去上海的,因为他家里有事请假,我就代替他跑了一趟。

陈姑娘嫁人了,嫁给了给领导开车的陕西人老李,一般来说,西北汉子在家是说一不二的主儿,但这个陕西愣娃在上海姑娘面前倒像个上海男人,生活有情趣还会心疼女人,脾气又好,看来陈姑娘找对人了,你侬我侬。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2)

上海国际展销会一结束,我们一行人马要乘53次特快列车回乌鲁木齐。在车上聊天、打扑克,时间也过得很快。到中午了,肚子饿了,车上的盒饭不好吃,我拿出上海朋友送的阳澄湖大闸蟹,和同事吃起来。车窗外的绿油油的田野上一幢幢白色的二层楼房一一闪过,很是显眼,心中甚是感慨,还是江南好啊!

我把螃蟹腿掰下来,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心里想,骗人的东西,没肉嘛,还是赶快回家,炖一锅羊肉汤吃才实惠。

“小伙子,大闸蟹不是这样吃的”,一股浓浓的“吴侬软语”从座位对面传过来,我才注意到对面铺位上坐着的是一位脸色黝黑、身材偏瘦、戴着一副近视黑框眼镜,快接近“知天命”年龄的男人在讲话。我说你认为该怎样吃,并顺手递过去一只大个的蟹给他,“这东西很贵的,就这样个头的也得上百了,蟹钳里的肉很多,不要浪费了,你看是这样的”,这老兄,双手翘起兰花指,首先将干巴巴的蟹腿放进嘴里,就像脚踏的缝纫机在扎衣服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左边进去右边出来,出来的蟹脚壳看似完整,肉却都留在他嘴里了。接着,小螃蟹在他手里被翻来覆去,好像手把着一块和田玉籽料,正在思考从哪儿下手方能雕琢成一件工艺精品。边吃边聊才知道,老大哥来自阿克苏的军垦农场,姓吴,是修理农机具的技术员,此次去探望在上海的老母亲后返疆。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3)

终于,乌鲁木齐火车南站快到了,大家早已收拾好行李站在车厢过道上等候着。老吴拖着一个大帆布行李箱,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彩色编织袋,自嘲地说,都是些上海好吃的东西,有日本的方便面、城隍庙的小笼包子、腊肉香肠、鸡蛋糕以及糖果等等,我的老母亲恨不得让我把半个上海都带回了,谢谢请我吃大闸蟹,去阿克苏一定找我,我们阿克苏可是个“鱼米之乡”啊!

老吴拉着行李越走越远,他还要乘班车再跑几天才能到达1000多公里开外的家。说到阿克苏,我想到了在维吾尔语里就是“白水”,也想到了塔里木河和岸边生长着的胡杨。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带20多个英国人去看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的且末古城。在县宾馆联系到了当地的徐姓导游。快临近出发时,一个书生模样、带副眼睛的瘦小伙,忽然冲到我跟前,一句略带上海口音的问候语,让我很好奇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有从江南过来的人。他推荐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且末国古城遗址值得一看,所谓的文物养护费每人100元,否则就去看巴扎之类的节目。

门票不便宜,但大家还是有兴趣前去一看,毕竟大名鼎鼎的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上个世纪初就来过这里。去的路上,这个小上海把内容提前介绍完了,到了目的地,他用英文只说了一句:这就是且末古城,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4)

我们的眼前是一望无际、平平坦坦、地上连草都不长的戈壁滩,我用脚拨拉一下,地下的确有毛织物或陶片之类的东西,按大家事先的猜想,应该像吐鲁番的高昌或交河那样保存完整、规模宏大的遗址。

二十多个团友围着小上海问,古城在哪里? 哪里有古城?他涨红了脸,英文也磕磕巴巴不知如何解释,就用右脚使劲跺了一下地,说,全在下边埋着呢。

这下这帮老外不高兴了,一本正经地给我说,请转告他,我们每人的100块钱也在地下埋着呢。

回到城里,小上海一直跟着我,寸步不离,可怜兮兮的,看来死活缠着我要古城门票钱,理由是无法给公司交待。和他进一步细聊才知道,小伙子的父亲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来疆支边的上海人,找了河南老伴,生了二个儿子,根据改革开放后的政策只能解决一个人回沪的户口指标,父亲就让小儿子回去了,留下了他。他离开阿克苏团场的父母,独自一人闯荡到这个偏僻的小县城来了。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5)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6)

他所讲的这些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在新疆真有很多这样的上海家庭,大家都不容易,抛开大上海的繁华喧嚣,远离家乡,跑到这种生活条件极差的地方来谋生,暂且不说什么建设边疆的大话,其积极进取、永不言败的顽强劲头,真有点像深深扎根在荒漠中的红柳和骆驼刺,积极进取,顽强地活着。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7)

我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给正在用餐的老外说,古城还没有开始被大规模地考古挖掘,就像意大利的庞贝遗址、西安的兵马俑原本都是在土里埋着,况且据中国史书记载,西汉时期的这个城廓之国规模很大,唐玄奘都来过,等它重见天日的那一天,我定邀请大家过来看。斡旋之下,终于收齐了2800给了小上海。

记得有一年和喀什的卡米力去上海办事,这次坐的是特快54次,快到上海站了,大家早早地就收拾好行李准备下车,老卡咋咋呼呼地说他的皮鞋不见了,他的铺位下整齐地摆放着一双旧鞋。我打开行李箱,拿出一双新皮鞋递给他,并炫耀地说,参加这种国际展销会事先得有两手准备啊。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8)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9)

办完事情,卡米力说晚上他请客,去吃上海的新疆饭,别安排其它的事。我们几个准备打的,灯火阑珊处,TAXI一辆接着一辆,一辆崭新的“强生”被我们挡下,司机很有礼貌,带着白手套,笑容可掬,座椅的包布都是雪白雪白的。

来到一条两边长满梧桐树的街道,老卡似乎很熟悉这里,说这里以前是法租界,他的表哥在这里开新疆美食餐厅已经好多年了。餐厅面积很大,中间有个舞池,几个维吾尔族姑娘跳着舞,给就餐的人们助兴。老卡的表哥克尤木出来迎候我们,边走边用上海话跟在座的当地人打着招呼,张口就来、得心应手。他带我们进入一间包厢,赶快将门合上,顿时安静了许多,他吩咐手下安排了我们平常吃的新疆菜,席间喝得是伊犁特,看大家都在兴头上,克尤木拿出他的冬不拉给我们弹唱了几曲,甚至还唱了越剧,那首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说他六岁就跟父母来上海了,住的时间越久,越发喜欢这个地方,上海是个真正的国际大都市,开餐馆赚钱容易,好在这个地方喜欢新疆的上海人太多,特别是以前在新疆的上海支青对新疆怀有深厚的感情,喜欢新疆的一切,也包括他高朋满座的餐厅。言谈之间,你已经分不出他是新疆人还是上海人了......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10)

上个世纪60年代,近10万上海支边青年来到新疆。改革开放的年代,大部分上海人回去了,但仍有三、四万的上海人还是永远扎根在了边疆,还有他们的后代。他们即使回到上海,也自豪地说他们是新疆人。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11)

说实话,上海人在当时新疆人的心目中,无非就是那种戴副黑框眼镜,趴在桌子上看图纸的技术员,或在工厂里的工程师之类的,脸颊偏瘦,细长条,穿个白衬衣,衬衣下端没有掖进裤子里,去上班的路上提着一个写有“北京”或“上海”的人造革的皮包,个性很认真、倔强,也很自信。

上海人最孤独的地方(沪新两地相隔万里)(12)

有一次去上海的港澳中心广场办展会,一大帮上海大爷大妈看到有新疆字样的展台,都直接跑过来捧场,就属新疆的台子最热闹,音乐响起,维吾尔族姑娘的扭脖子舞一跳起,人山人海,将几平方米的展台,围得水泄不通。我家就住在石河子145团那个什么什么地方,我是阿克苏的,那是个好地方啊,产的大米好吃,还有红枣,又大又甜,是那种甘甜,言谈话语里无不透露着真挚的情感,有些老婆婆甚至泪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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