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闻一多,以往人们对他的印象大多停留在“最后一次演讲”中所塑造的那个“斗士”形象上。其实除了金刚怒目、横眉冷对外,闻一多还有他鲜为人知的一面。
这位曾出现在课本中的斗士,总感觉少了些人间烟火气。而作为丈夫、父亲、叔叔、儿子的闻一多,又是个怎样的形象?
爱国诗人、学者闻一多先生,不仅是一位学识渊博、书画皆精的文坛巨子,更是一位品格高尚、爱憎分明、铮铮铁骨的民族精英。他对于晚辈的教育也做到了春风化雨、润物细无声。
最近,闻一多侄孙女闻新燕深情讲述了发生在他父亲闻立勋身上的故事。
1899年11月24日,闻一多出生在湖北省浠水县巴河镇闻家铺村望天湖畔的闻家新屋。巴河镇位于巴水河汇入长江的出口处,自古以来帆樯云集、商贾不绝,便利的交通和繁荣的经济,促进了文化的发展。尊师重教的社会风气,使这里养育了众多优秀的人才,如明末宰相姚明恭、清嘉庆状元陈沆等,都是巴河人引为自豪的文人榜样。
从巴河镇往西南走四五里地,就是闻家新屋,它掩映在一片苍松翠柏之中,依山傍水,房屋坐东朝西,门前一块空地是稻场,稻场前面是一口水塘,水塘不远处便是有名的望天湖。望天湖方圆近10平方公里,辽阔而平静,南岸苍翠的调军山与东边的城山遥相对望。每逢春秋,登高远眺,烟洲沙屿,雾气茫茫,江南胜景,尽收眼底。闻一多曾在诗歌《二月庐》中这样描述闻家新屋:
面对一幅淡山明水的画屏,在一块棋盘似的稻田边上,蹲着一座看棋的瓦屋——紧紧地被捏在小山底掌心里。
我父亲闻立勋,是闻一多大哥闻展民的儿子, 1912年生于巴河望天湖。父亲是闻一多这一房长孙,从小生得聪明伶俐,祖父祖母和家人都视为掌上明珠,闻一多十分喜爱他,对他的学习非常关心,常出题目教他做文章。
望天湖的荷花开了,闻一多就出《咏荷花》的题目教晚辈们做诗。那时候,军阀混战,溃兵横行乡里,有时为了躲避骚扰,家里人不得不在湖中船上度过,闻一多便出了个《溃兵行》的题目叫他们做。
文章做好,他亲自修改,并把自己的牙刷、牙膏、镜子等日常用品作为奖品。有年暑假,他特地给我父亲糊了把扇子,并在上面画了个牧童骑牛,手拿着书看,还题了四句话:“王冕牧牛,骑牛读书,试问尔儿,自比何如?”来激励侄辈们。
受到闻一多的影响,父亲从小勤奋好学,成绩非常优异,并于1930年考入武汉大学。大学期间,父亲较为贪玩,导致多门功课都不过关。于是,在1932年,父亲转学至辅仁大学,和闻一多全家吃住在一起,由闻一多来监督管教。闻一多在生活、学习上给予父亲无微不至的关怀,父亲的进步很快,放荡不羁的性格有所改变。
一次,父亲的生活费花完了,又不好向四叔闻一多开口要。怎么办呢?他观察叔叔每个月总是拿私章去领工资,他就想把叔叔的工资悄悄领来用来花销。于是,他偷偷到闻一多房里把私章取来,就到财务室去领工资了。因为父亲长期在叔叔闻一多家里吃住,财务室都知道他是闻一多的侄儿,便也没在意。当父亲把闻一多的章子交给会计时,发现这不是闻一多用来领工资的那枚章子,会计以为闻一多粗心拿错了章子,便对父亲说:今天钱不够,改日再来拿吧。
钱没领到,父亲很紧张,担心叔叔知道此事而责骂自己,就偷偷把章子放回了原处。当日,父亲便从会计那里得知了此事,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回到家里,闻一多也没声张,只把父亲叫到屋里。当时父亲吓得脸绯红,连忙向闻一多认错,说:“叔叔,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改!”
闻一多当时也没骂他,更没有打他,他教导父亲,知道错了改正就行了。并说:“立勋啊,你看啦,领工资是用这个章子,其他章子是我画画用的,你以后领工资就用这个章子去领,现在你就去财务室把工资拿回来。” 这件事,闻一多没有对家里的任何人讲过。
闻一多言传身教、宽以待人的教育方法,影响着父亲的一生,也延续到父亲对我们的教育。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记得有一次吃完饭,我去洗碗,把放在案板上的碗全部打碎了,吓得直哭。那是一对高档细瓷碗,黄釉上浮雕彩绘龙凤、栩栩如生,是闻家祖传珍宝。父亲当时惊得目瞪口呆,但他没有责备一句话,还宽慰我下次要注意。
1946年7月15日,闻一多在云南各界追悼李公朴的大会上,面对国民党特务,拍案而起,慷慨激昂地发表了即席讲演——著名的《最后一次讲演》,下午5时许,在回家途中,惨遭国民党特务杀害,时年仅47岁。噩耗传到上海,父亲在办公室痛哭,怒骂国民党无耻、无知,并把自己的国民党证撕得粉碎。我叔叔黎智和父亲关系很好,在南京梅园新村,担任周恩来同志的特工,在上海利用父亲“中央电影局文化专员”的工作身份,帮助保护了很多进步人士。
闻一多在1916年至1946年的书信手迹,几乎涵盖了他从17岁到47岁的生命过程。抗战时期,父亲精心保存下这些信件的早年部分,于1946年转交闻一多夫人高孝贞,得到闻一多全家形影不离的守护。
(闻新燕/口述 汪德富/整理)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为长辈的闻一多,其润物无声的教导令晚辈感到如沐春风。而在一篇他写给妻子的短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的闻一多的柔情缱绻、艰难无奈。在时代的洪流下,个人命运多舛,个人与国家、信仰与现实难以两全。
致妻子的信
文 | 闻一多
贞:
此次出门来,本不同平常,你们一切都时时在我挂念之中,因此盼望家信之初,自亦与平常不同。然而除三哥为立恕的事,来过两封信外,离家将近一月,未接家中一字。这是什么缘故?
出门以前,曾经跟你说过许多话,你难道还没有了解我的苦衷吗?出这样的远门,谁情愿,尤其在这种时候?这道理很简单,如果你还不了解我,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这里清华北大南开三个学校的教职员,不下数百人,谁不抛开妻子跟着学校跑?连以前打算离校,或已经离校了的员,现在也回来一齐去了。
你或者怪了我没有就汉口的事,但是我一生不愿做官,也实在不是做官的人,你不应勉强一个人做他不能不愿做的事啊。我不知道这封信写给你,有用没有。如果你真是不能回心转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儿女们又小,他们不懂,我有苦向谁诉去?那天动身的时候,他们都睡着了,我想如果不叫醒他们,说我走了,恐怕第二天他们起来,不看见我,心里失望,所以我把他们一个个叫醒,跟他说我走了,叫他再睡。
但是叫到小弟,话没有说完,喉咙管硬了,说不出来,所以大妹我没有叫,实在是不能叫。
本来还想嘱咐赵妈几句,索性也不说了。我到母亲那里去的时候,不记得说了些什么话,我难过极了。出了一生的门,现在更不是小孩子,然而一上轿子,我就哭了。
母亲这大年纪,披着衣裳坐在床边,父亲和驷弟半夜三更送我出大门,那时你不知道是在睡觉呢还是生气。
现在这样久了,自己没有一封信来,也没有叫鹤、雕随便画几个字来。我也常想到,40岁的人,何以这样心软。但是出门的人盼望家信,你能说是过分吗?
到昆明须四十余日,那么这四十余日中是无法接到你的信的。如果你马上就发信到昆明,那样我一到昆明,就可以看到你的信。
不然,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以后也永远不必写信来。
多 2月15日【1938年】
听听我的故事,写下你的故事,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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