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一个穷人救了兔子(古寺里的泉眼一夜之间干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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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地钟灵毓秀之地常生玉魄,其附于肉胎,降世为人,则其秀丽聪慧常于万万人之上……”

这都说的什么?

合上手里的《异人志》,素玦一手支着下巴,偷偷向一旁的女先生看去。

女先生名为兰佩,怀兰佩芳,是父亲精挑细选来的,自她十岁起便伴在身侧,至今七载,自然是极为亲近的。

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女先生很怪。

比方说念书,寻常女孩子都是读些《女则》《烈女传》之类闺训书籍,若父母宽纵最多也就读几本诗词歌赋。

但看看她女先生让看的都是什么?《幽冥录》《玄异编》,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自她识字起就不知读了多少。

今日读的这本《异人志》更是闻所未闻。

先生教她这些,是打算让她今后做什么呢?还有另外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

“怎么停了?说好今儿个要念完这一本的。”这时兰佩向她看来。

她嘿然一笑:“先生,我想去灯会。”

白州城的灯会天下闻名,十里花灯连放七日,三州六府的人都会来看,那种繁华热闹用语言是形容不出的。

眼看今夜灯会就开了,她忍了两日,到底忍不住。

只是兰佩向来严厉,也不知会不会答应?

却见她的女先生柳眉微蹙沉吟起来,她见状不由得忐忑,这时兰佩却点了点头:“去就去吧,但这些天白日里须得更加勤谨。”

她立时欢天喜地地应了一声,引得兰佩也不禁轻哂,只可惜那笑容都隐在面纱下面,唯有眼波盈盈的明眸中还可见一点儿笑意。

之后直到兰佩回自己厢房的时候素玦才想起应该问问女先生要不要同去,但再看兰佩那遮蔽着重重白纱的形容,便想先生向来离群索居——

不问也罢。

白州,桂桥,明月夜。

十里花灯是从半个多月前就开始扎起的,到了今夜吉时,父母官点了第一盏,然后各家沿着城中主道依次点起,片刻工夫便灯火通明,将长街映得白昼也似。

远处看来,仿佛一条通体发光的长龙横卧于护城河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素玦扮了男装笃笃悠悠地随性闲逛。她家中豪富,从来什么都不缺,所以只对那些诗赛文谜等风雅之会有兴趣。

专卖字画的顾影堂今夜也开了一场识画猜谜,十幅画,猜十句情诗。她看了一会儿,一时兴起上了台,过关斩将,却在最后一关难住。

看画上乃是春景,一女子正于小径上行路。

她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线香将要燃尽,正心有不甘地打算认输下场,却冷不防被人牵了牵衣袖:“素贤弟,这是你日前对为兄讲过的典故,怎么此刻自己倒忘了?”

是男子低沉的声音……她回过头去,见那人一袭青衣,修眉俊目,正向自己笑着说:

“真不记得了?陌上花开……”

一刹那为一念,这似乎是浮生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瞬间。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素玦有种奇怪的错觉,觉得身侧花灯十里,明明灼灼映暗夜如白昼,然而这所有的流光溢彩加在一起,也及不上这个人眼中的一点明光。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昔日吴越王钱缪与王妃戴氏鹣鲽情深,戴氏每岁一归宁,一年戴氏又归故里,吴越王思之情切,偶见春光触动心事,去书与戴氏,信中便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它不是情诗,不过夫妻间的絮语,不登大雅之堂,所以她不知道。

可它所蕴涵的情感又是多温柔,多卑微——望她归来却不好意思明言,只道沿途春色正好,此刻踏上归途恰可欣赏。

之后素玦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到家后她径直去了兰佩那里,向博学的女先生求教了这个典故,兰佩徐徐道来,她听着若有所思。

手中的掐丝八宝琉璃簪无意识地晃着,底端缀了五色琉璃的流苏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引起兰佩的注意,“灯会上得的?好精致。”

她回过神,嗯了一声,有些心虚。

簪子是猜谜的礼物,“在下七尺男儿,要此物何用。”那时下了台,青衣人将簪子交在她手里。

言下之意是识破了她的女扮男装。

她想不出自己哪里露了破绽,更不明白他如何识得自己,只知道当时自己片刻局促尴尬,转眼那袭青衣已淹没于人潮之中。

意外之逢,不告而别,她有些怅然若失。

那人该不是白州人——白州说大也不大,若有这等丰神俊朗的人物,也该名声在外。或许是别处来的游人……

如此一来,想要再会恐是难了。

心思在一面之缘的人身上,她并未发现一旁兰佩正看着自己。

眼底,深深忧虑。

2

在她想来,重逢是千难万难。

可要遇见的人,总归还要遇见。

还是桂桥上,只是灯会已过,青天白日下,桥上人来人往,素玦却一眼就看见了那袭青衫。

那时他正靠着栏杆看桥下的护城河,她不由得想是不是传说中困于河中的龙神化了凡相来到人间?上前去,那人已看到了她:“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这时素玦已换了女装,她忙不迭地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其人笑着说:“去年白州琴会,有幸见过姑娘芳容。”

原来如此,她这才去了疑心——后来素玦总想,其实还是因为当时自己太想与他结交,才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

男子姓白,名沧澜,祖籍在白州,只是少年离乡,这两年才不时回来走动。“几番归来,总觉得还是这里好,再过些日子或许会回来定居。”

她闻言。

或许是离乡已久,白沧澜说一些他曾熟悉的情景都已物是人非,“就说原本北寺里那处泉眼吧,日前我去见是早就封了,听说水枯已久。”

北寺,素玦年幼时也常随着爹娘去那里,泉眼被封之事也有些印象,见白沧澜黯然的模样就说:“北寺的泉水是早枯了,可那股泉水后来又在云都坊冒了出来,我带你去看。”

白沧澜欣然点头。

其实她虽知道云都坊在哪里却从来没有去过,因为年幼时有个高人向素家夫妇说过:“令嫒命中无水,近水则有难。”

这句预言她是大了之后才听说的,对这种江湖术士耸人听闻的言论她向来嗤之以鼻。只是父母面前不敢太过违拗,倒也真就不近水边。

所以云都坊的泠泠泉,今日她也是第一次来。

有水则兴,白州百姓十分看重这股活泉。昔年北寺水枯还引发过不小的恐慌,都说要有灾祸来了,泉枯乃是上天示警。 古寺里的泉眼一夜之间干枯,百姓得知后慌神“灾祸要来了”

后来泉水于云都坊再现,百姓们欢天喜地之余,更纷纷解囊出资修建了一处牌坊,坊下是汉白玉砌的池子,泉水涌在池子里只淹过一半,暴雨不见涨久旱不见落,始终清澈如许。

素玦趴在汉白玉的栏杆上向下看,只见一泓碧水,便如上好的绿琉璃一般。

“这里面还养鲤鱼么?”忽然白沧澜说。

“哪里?”她身子向前一探,就在这时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啊!”

她身不由己地翻落下去。

电光火石一瞬。

只觉腕上一痛,整个人沉沉一顿,素玦睁开眼,却见上方一条缎带卷住了自己的左手,随即有人拉着缎带一用力,瞬间便将她拉了上去。

施以援手者是意想不到的人——兰佩。

她的女先生,此刻看来有些陌生。

兰佩作为老师自然是严厉的,但大多数时候她更像是温柔的长姐,虽然长年白纱遮面,但那对形如杏子的美目中总是有脉脉的温情。

但此时此刻,兰佩的眼神却是森然得她不禁心生寒意。

更令人诧异的是……她的女先生是身如柳枝的纤纤弱质,如何凭一己之力一下子就将自己拉了上来?

太多的疑问了,可她却不敢插话,兰佩与白沧澜正互相死死地盯着对方,兰佩是目有凶光,白沧澜则是满脸的惊讶。

“你……”青年才开口,兰佩便哼了一声。

“妖孽!”

这咬牙切齿的两个字,伴随数道符纸挟着火苗径直向白沧澜袭去!

“先生,不要!”她赶紧出声阻止。

就在这时,却见白沧澜原地一旋化成了一道白烟,霎时间随风而逝。

“我并无害她之意……”

虚空中,他的声音还在回荡。

那数道符纸落地燃尽,兰佩望着地上的符灰默然了许久。

“灯会那夜你来找我时,我便觉得你身上有妖气。”

兰佩如是说。

此时夕阳西下,素玦跟在她身后,正敬畏地看着她瘦削纤弱的背影。爹爹总说她的女先生是个异人,但她直到今日她才知道爹爹所言非虚。

于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便有了答案,她读过的奇怪古籍,听过的玄异故事,忽然间全都变得真实生动起来。

难道说……兰佩早就想到会有今天?

忽然兰佩停下了脚步,她收势不及,险些撞个满怀。

“你不肯言语,莫非放不下那妖物?”

她的女先生皱着眉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到白沧澜,她顿时心虚起来。

女先生说得不错,什么妖物不妖物的她并不害怕,反而觉得好奇。心里甚至还盼着下一回见面……怕是不能够了吧?

低头避开兰佩的目光,她的女先生叹息着摇了摇头:“也难怪,妖物的样子都最能迷惑人,你年少识浅,哪里知道其中的厉害。”

她心里突地一跳——听兰佩的口吻,莫非是经历过什么?

说起来关于兰佩的过去,之前无论她怎么问女先生都不曾松口的。

难道说……

“素玦,不要对妖物动心。”却听兰佩冷冷地说。

“因为妖物都是没有心的。”

3

兰佩也可说出于名门了,如果炼妖师也有门第之说的话。

她的家族世代为炼妖师,收炼的妖物不计其数。

她说在家族中出过一件大事:族中有女子与妖物相爱,许下盟约各自斩断羁绊,往深山归隐。

“你年纪还小,见了妖物的好皮相把持不住也不奇怪。但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可不只如此,真喜欢上一个人,你便无论他说什么都愿意相信了。”兰佩的口气,带着看了几多世情的沧桑。

素玦知道她是对的。

后来女子与家族断绝了关系,过程自然也不是轻易的,多少付出一些代价。可当她去到妖物身边时,却见群妖会聚,她所爱者身在其中,正向其他妖物夸耀着自己的胜利。

他俘获了一个炼妖师的心。

“妖物没有凡人的感情,笑而非喜泣而非悲……”兰佩支着头,妙目半合仿佛要睡去了,可声音还是坚定的:“所以不可信他们。”

似乎是劝戒,又仿佛是定论,可是……

此时素玦所能想到的,却是白沧澜俊朗的形容,温柔而专注的目光。

或许,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之后素玦就病了,延请许多名医都不见效,素家夫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兰佩知道她的心事——

“你这毛病是在心里,药石无用。”女先生这么说,洞悉明了,却始终不肯松口放她出去。

虽然知道不该,素玦还是有些暗暗地怨恨她,如果没有兰佩,她就能立刻去找白沧澜,听他解释当日的意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她想自己或许是真的喜欢了他。

但这又怎么能怪她呢?倘若世间所有的爱慕都只能出于了解,那又何来一见钟情?何来情不知所起?

一晃眼,又是三五明月夜。

这夜白沧澜的出现如星辰坠凡一般突然,而看着他踏月色而来,素玦也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这人或许是神仙而不是妖物。

“我听说你病了。”他靠在窗边和她说话,吐出一颗玉白的珠子按在她带着些许高热的额头,热度瞬间退去,只余清凉。

“你到底是谁?”

“我是河中的龙神,你信么?”

她笑起来。

白沧澜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似乎顾忌着什么。而他走后未及片刻兰佩就赶来了,她四下环顾一副了然的样子,最后轻轻叹息了一声,“小玦,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拿白沧澜怎么办才好。

而在沉吟良久之后,兰佩给了她两颗丹药,“若他真心要与你来往,就让他服下此药压制妖力。他要是真的服下了,你再将这颗解药给他。”

“为何还要解药?”她有些不解。

“对于妖物来说,妖力受制就如将自己的性命交了出去,你虽然不会害他,却难保别的妖物不害他。”

兰佩这么说,竟是有些顾惜的意思。

她不禁想虽然看上去肃然端正不讲情面,但她的女先生,其实还是个多情的人。

白沧澜与她约定,她要是想找他就到城外的龙神庙。那是一处很小的庙宇,已经破败多年,荒草丛生蛛网缠绕。素玦去的这天晚上细如兽爪的勾月高挂夜空,只是光辉那么暗淡,四下里仍是一片漆黑。

她提着的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灭,耳边是夜枭凄厉的呼号声。

风声鹤唳得凄凉冷清。

可在她心里,却是一片灿烂,仿佛回到初见那夜,花市灯如昼。

只是因为心里有着那个人,所以所见、所闻、所想,都仿佛无量欢喜。

跨入庙门,白沧澜的背影便映入眼帘,“你来了?”他没转身,却也知道是她。

上前去,将那颗压制妖力的药轻轻放进他手心——她也有一点私心,也想知道他对自己是否真的有意,所以压下了解药的事没有说。

“先生讲,只要你肯服下……她便不阻止我们来往……”转述着兰佩所言,可话音未落——

青衣人已仰头将药丸吞下。

一瞬间,碧绿色的火焰在他周身燃起,火是冷的,什么都没有被烧坏,只是看着触目惊心。

她看得怔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取出解药:“快吞下去!”

言语惊惶,她的心里却很高兴。多希望此刻兰佩在场,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说,先生错了。

白沧澜毫不迟疑地将药吞下。

下一刻,火焰骤然变成了金黄!

“啊——!”青衣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地上瞬间烧成火海。

“沧澜!”她惊恐地想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冰冷的手,冰冷的目光。

是兰佩。

4

看着兰佩冷漠的眼神,她恍然大悟,“你设计我?!”

什么解药!根本没有解药!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刚刚认识兰佩,这个她一直仰赖如姐妹的女子,此时此刻却让她感到害怕。

“不可姑息妖物。”兰佩淡淡的语气透着不容辩驳的强硬,忽然她脸色一变,素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白沧澜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了。

“真的是你……”白沧澜勉力支撑着抬起上半身,被烧灼的皮肤又开始飞快地长好,甚至连身上所披的青衣都恢复如初。

这异样的情景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彰示着他并非凡人这个事实。

见兰佩身形一动似乎要扑向白沧澜,素玦赶紧死死抓住她:“先生!他什么都没有做,他没有想过害我!”

“傻丫头,”兰佩瞥了她一眼,目光充满怜惜,“他当然没有想要害你,他只是想要你的玉魄。”

她张口结舌。

《异人志》里的记载在脑海中浮现,而这段关于玉魄的记载,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

“妖物得之,修仙可望。”

“你爹娘知你异于常人,所以才访遍天下寻我为师,好保护你的安全。”兰佩如是说。

“什么玉魄,不过是书上的逸闻罢了,这等妖言岂能作数!”她勃然大怒,自幼年起爹娘便对这些无稽之谈极为相信,她的行动受种种限制,而如今兰佩更要为此滥杀无辜!

“你怎么能确定我身负玉……”

“她知道的,她也曾身负玉魄。”

忽然响起的话语,却是从身后传来的。

这个声音令兰佩全身一震,猛地睁大了眼睛。她的反应如此异样,素玦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来者何人。

只见一个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就像一片黑暗忽然现出了原形,这人的脚步非常轻,竟听不到一点动静。

他一定不是人了,一定像白沧澜一样是个妖物了。看清男子面容的瞬间素玦这么想,俊美得不似凡人,还有那对荧碧色的眸子,和满头白如雪般的发。

童颜鹤发,一夜白头的故事她也听过,知道那是因为惊恐忧思或是极度的伤心造成的。

妖物也会害怕吗?会忧虑吗?

会……伤心吗?

“你是谁?”她满是戒备地问,能让她的女先生如临大敌,对方绝非善类。

男子却不理会,目光始终定在兰佩的背影上,连一分一毫都舍不得挪开。“兰佩,你看看我。”

这话语,温柔得近乎恳求。

可兰佩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男子又走近了一些,“兰佩,我找了你那么久,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你若不愿看我,我看看你好不好?”

真是痴极了。

“啪!”回应他的是一道射出的符纸,灵符在地上划出一条火线,如楚河汉界。

兰佩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在压制翻江倒海的情绪,但随后素玦就惊讶地看到她慢慢抬起手,解下了从未离身的面纱。

“你想看我?是不是觉得当日自己的胜利……还看得不够明白?”

兰佩冷笑着说,然后转过身去。

火光熊熊,照亮了她从未示于外人的面容。精致的,柔媚的,娇若三月春花,艳胜傲雪红梅。

只是……

那盘踞于左颊上的蛊虫有着诡异的鲜红色,肥硕的身躯还在随呼吸伸缩着。

素玦都不禁退了一步,用尽全力才压下想要尖叫的欲望。

现在任谁也看得出兰佩与那妖物关系匪浅了,日前兰佩说的那个故事犹在耳边——后来女子与家族断绝了关系,过程自然也不是轻易的,多少付出一些代价。

代价,究竟是什么样的代价?!

“是你对不对?”她本就疑心过,此刻更是确定,她一把抓住兰佩的手:“那个爱上妖物的女子就是你对不对?!”

兰佩默然不语。

却听白发人又说:“我来是想带你回去,就像当日我们说好的,一同归隐……”

“住口!”兰佩柳眉一扬,指间的灵符顿时点燃:“再不退去,我一把火烧……”

她话音未落,忽然一道白光,随后——

豁拉——!

雷霆万钧之声震得他们顿时都屏息噤声。

随着这声霹雳而来的,是宛如天河流泻的大雨。

雨声由远而近,伴着隆隆的雷声。素玦记得自己来时明明夜空晴朗无云,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有种异样的感觉。

空气渐渐潮湿起来,冰冷黏腻,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紧张感。

“是它。”一旁已然复原的白沧澜忽然说道,地上未熄的火焰照亮他脸上凝重之色,“它来了……”

那白发男子亦是神情肃然。

忽然白沧澜仰天昂首一声长啸,同时兰佩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密密护住,越过兰佩的肩头,素玦看到白沧澜的周身散发出青白色的强烈光芒,这光芒将他整个笼起,他的身形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哗!”一道白光冲破了龙神庙的屋顶,沙石瓦砾俱下,雨水瞬间灌入庙内。屋顶破开了一个大洞,从那里可见青黑色的天幕,黑云蔽月,云间不断闪烁的电光,还有……

巨大的,翻滚的龙身。

如长蛇而有爪,似河蛟而生角。

有龙形成双,相争于云中。

双龙一青一白,其中青龙体型较大,面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不断咬向白龙的脖颈,但每次都被白龙险险避过。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奇景,连雨水打在脸上都浑然不觉。

5

“这是……”兰佩亦为此景所震惊。

“沧澜本为白州的龙神。”白发男子忽然说道,“多年前这条青龙自别处游窜而来,当时沧澜尚未成年不是它的对手,被它驱赶出去,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那想必是你救了他?”兰佩看了他一眼,男子喜形于色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他身上满是妖物的臭味!”

她的女先生随后这般厌弃道,男子顿时黯然下来,素玦看在眼中,不禁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就在这时,半空中白龙一记龙吟震天动地,随即狠狠一口咬住了青龙柔软的肚腹。

双龙顿时纠缠在一起。

“先生……”见青龙正以利爪不断剐下白龙的鳞片,她不由得胆战心惊地看向兰佩,望她能施以援手。

兰佩沉吟片刻,一拂袖,数十道符纸飞出,符上金黄色的火焰连暴雨都无法浇灭,符纸于半空中前后相连,如火链一般向双龙袭去。

只见符纸仿佛有生命那样,围绕着青龙盘旋,在吸引了它注意力的瞬间,猛地刺入它的左眼!

剧痛使得青龙发出了摄人心魂的嚎叫,就在这时白龙又补上一击——利爪探入方才咬开的伤口,猛地撕裂了青龙的肚腹。

巨大的龙身顿时从半空坠落下来。

素玦大喜过望。

因撞击而产生的震动消失后,她立刻向青龙坠落的方向跑去,倾盆暴雨也在这一刹那停止了,她踩着泥泞的道路勉力奔跑着,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只见白沧澜已经恢复了人形,正在青龙的尸体旁看着。

“沧澜!”她惊喜地向他跑去。

“别过来!”沧澜大叫,奈何为时已晚——青龙忽然腾起巨大的头颅,扬起利爪向她落下——

“啊!!”一声惊呼,她只觉得自己被人猛地扑倒,一连滚了几滚。

一道符纸燃火而去,绕上青龙的脖颈,然后剧烈地燃烧起来。

青龙在巨大的哀嚎声中再次倒地。

“先生……”她怔怔地看着于千钧一发间救了自己的兰佩,却见兰佩脸色惨白地望着青龙的巨爪。

白发男子依靠在尖利的龙爪边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腹部破开了巨大的伤口,显然为龙爪所伤。

迟疑片刻后兰佩慢慢地走了过去,在男子身边跪倒,她伸手似乎想要触碰伤口,却又缩了回去。

“长渊……”她低声喃喃着,素玦猜这便是男子的名字了。

只这两个字,竟有着百转千回的曲折。

她从未听女先生这样喊过谁的名字。

这妖物……

“你别难过……”却听长渊轻声道。

“谁会为你难过!”兰佩顿时大怒,长渊却笑起来:“还逞强,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不然当日妖界之争我负伤落败,你又何必将玉魄给我?”

“你给我住口!”

兰佩索性跳了起来。

长渊却仍是望着她笑,只是眼神中无限悲凉:“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兰佩,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的命是你的,此刻就还给你,我只求你原谅我当年一时糊涂……”

他声音渐低,是不祥之兆。

妖物总是奇异的,他腹部的伤口不曾流血。但即便是素玦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生气正在飞快地消散。

兰佩自然也感受到了。

“谁要原谅你……”兰佩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不会原谅你的,长渊!我绝不原谅你!”

厉声尖叫,却又带着惊惶的哭音,兰佩抓得那么紧,却阻挡不了眼前人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

但即便是在闭上眼睛那一刻,他的嘴角还挂着笑容,似乎心愿已了。

只见一点碧火从他额心逸出,如萤火一般停落在兰佩的手心。

她骤然停止了呼喊。

下一刻碧火瞬间钻入她的掌心,附在她脸上的那条蛊虫顿时发出了“吱吱”的细小叫声,肥硕的身子扭动了几下,“吧嗒”一声掉落下来,死了。

左颊上的伤口开始了自行愈合……

素玦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想她生于世间一十七载,往昔的所见所闻加在一起,都不及今夜之诡谲离奇。

而所有这一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真正见识到了所谓多情——

是如何使人生,使人死。

“素玦……”

耳畔响起了奇异的声音,似乎是白沧澜在说话,却又有些遥不可及。

她向他看去,却惊恐地看到白沧澜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白龙不甚清晰的影像正在苦笑。

“长渊以妖力救我,如今他去了,我恐怕也不能久留……”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正要向他跑去。

“小玦……”

忽然兰佩出声,抬眼向她看来。

“想救他么?”

6

兰佩说她可以救白沧澜。

只要给他玉魄,助他聚敛元神。

“虽然可取,但玉魄终究是你的一部分,没了它会折损你的寿命。”兰佩说得明白,此刻她的脸上没了一点表情,不喜、不怒、无悲、无痛。

虽不曾有过相同的经历,但素玦知道那是心死俱灭的人才有的样子。

“求先生救他。”她毫不犹豫地说。

她不希望,自己变成另一个兰佩。

弦月夜,白州城。此夜云都坊的泉水忽然干涸了,而与此同时,北寺中水枯已久的泉池涌出了久违的清泉。次日北寺里的僧侣起来时,泉水已然漫到了池子口,圆圆满满,一泓碧波。

泉眼重开,事情一下子传开来,白州百姓啧啧称奇都赶来看,一连数日将北寺挤得是水泄不通,直到半个多月后人流才渐渐稀少起来。

“龙族归水,当日我被逐出白州,故此这里水也枯了。”已然宁静的泉眼前,沧澜又是那翩翩佳公子的面貌了。

素玦在旁微侧着头,耐心听他说往昔。

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与他有这么深的渊源。

“可还记得当年这里水枯时,你在这里救起那条白蛇?”沧澜笑了笑:“那就是我的化身,那时我灵力已失,若非你将我投入井中,我恐怕撑不到遇见长渊的时候。”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时你还年幼……不记得也不要紧。”觉察了她的懊恼,沧澜安慰道,“我记得就行了……素玦,我为偿你的恩情而来。”

沧澜来到白州的日子其实比她想象的要早得多,本来他的打算很简单——来到她身边,给她一些想要的东西,完成她的一些心愿,便是偿还了救命之恩。可等真的来了,却发现她什么都不缺,烦恼之余他也只得留了下来。

后来灯会之夜,见她为难他便现身襄助,但之后在云都坊她意外遇险,实则是为幻象所迷。这让白沧澜觉察了那条青龙得了白州还嫌不足,可能为了玉魄而加害她。同时又因为发现了兰佩的踪迹,他便下定决心联络了长渊,欲与他联手除掉青龙。

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是那样的。

青龙死,沧澜得回了白州。可长渊也死了,兰佩更就此离开。

素玦清楚记得那夜的每一个细节——

引出她体内的玉魄使沧澜的元神恢复后,兰佩抱起了长渊的尸体,向他们所不知的方向走去。

长渊是妖物,死后便要归于天地,他们眼看着他的尸体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化为尘埃落地。兰佩抱着他,每走一步,尘埃便落下来一点,地上冒出新生的嫩芽,抽茎,结蕾,盛放,开出一朵血红的曼珠沙华。然后又飞快地凋零,枯萎,零落成泥。

这奇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陌上花开,陌上花凋,不过刹那须臾。

“我该走了。”忽然沧澜说。

她回过神来,向他点了点头,目光细细描摹他的样子,分毫刻在心底。

“我会一直看着你,素玦,愿你一世无忧,欢颜长展。”这样说着,沧澜微微一笑,然后纵身跃入了眼前的一潭碧波之中。

入水的刹那他的身形便不见了,片刻后白色的龙形烟气自水中升起,在她身边萦绕了一会儿,方消散于微风之中。

当然沧澜并没真正离开,她很清楚。

但他们的缘分也仅止于此,白沧澜作为白州的守护者,一直看着她,守护她的平安康泰。

他说得很明白了,是为偿恩而来。

所以是有真意的,只是非为爱慕。

所以她会守着心底那份尚未说破的情愫,永远地绝不开口。

一世无忧,欢颜长展。

这是多好的祝福。

虽然或许终此一生,她心底深处都会有个无法弥补的缺憾,或许她会因为这段无法实现的倾慕而永久郁郁寡欢。

可那样也没有关系,就像她的女先生一样,即便因为长渊而蒙受苦楚,兰佩却从未放下她对长渊的感情,即便有过那样的芥蒂,即便有着不能逾越的鸿沟,还是无法放下那个人。

不是不伤心,不是不难过。

只是不愿放下。

凡人的一生如刹那短暂,而与沧澜的相遇更是这刹那中的瞬间,如那夜曼珠沙华的开与落,比幻梦更加迅捷,留不了,抓不住。

但即便不会有任何结果,即便时光倒流她能够再选择一次——

她也希望那夜灯火流光,人群之中青衣人还是会牵住她的衣袖,说起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毕竟浮生瞬息,也照永寂。(原标题:《五十弦之陌上花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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