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路上的好心人#

我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攥了很久,心绪别样,十分想念照片里的女人。我曾经叫她江姨。

江姨,这个称呼,从我2010年大学毕业,离开那座小城,我就把这个称呼和人一同丢了,我离开了她。可我今天无限地想念她。

圆圆的脸,有点儿肉肉,长长的头发自然后梳束着。小小的个子,印象中的她一直脚踏高跟鞋,几乎不离脚,一如她的倔强与坚强。

2007年高考结束,我没有考上本科,意料之中却也难受至极,那么努力趴桌子读书还是没有争取到想读的大学,以至于后来的这么多年,常常在梦里被数学考试卷难醒,对没有上本科一直耿耿于怀。万念俱灰中哥哥替我报了“园林技术”专业,这所大学终于给我寄来了录取通知书,我背着行李,只身一人来到了之前从没听说过的小城——句容,开启了我大学读书生活。

因为家里贫困,敏感自卑的我都不敢向父母伸手要钱。就在高考前一个月,数学老师找到我,我交要高三的学费!那时的困窘真真的刺激了我,一门心思备考的我不知所措,魂不守舍起来。害怕自己交不了学费就真的连高考考场都进不了!幸好我那时的班主任徐向红老师,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女孩的异样,找我谈话,宽慰我,学费他来管!我不知道他怎么管我的学费的,只是数学老师再也没向我要过学费!生命的长河里,徐老师这场细腻温和的及时雨,又犹如灯光常亮,给我从青春驶向未来的列车付了车票,我打心底里感激他。

高考后的暑假,我奔波于银行筹备贷款,那是我上大学的学费保障。我一家一户找孩子,希望他们能做我的学生,我教他们功课,他们家长给我100元的学费,那是我踏入大学后给自己准备的生活费。

进入大学,我们的学校,感觉真的好大好大,仿佛整个小城被她占了大半。我由一开始的颓废到喜欢上了自己所学的专业。是啊,花花草草,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看花心情好,多美啊。在学校上完课,我就想着课余时间,兼职挣些生活费。我把眼光都投进了花艺,我走进一家家花店,看看这花,摸摸那树,叫不出名字时也会问老板娘,这些透着生命力的花树喜好和培养方法。

因为只看不买,因为经常去,一待半天,很多花店老板娘变得不冷不热,我心知肚明,很少说话,常常抢着帮她们拿拿东西,给玫瑰除刺,做些杂活儿,以求自己不太碍眼儿。我还是坚持每家花店去跑,看她们怎么包花束,怎么插花篮儿,一待老半天。

我们农校对面新开了个花店,从它刚开业,我就进了去。我观赏着那些鲜花桶里热烈的红玫瑰,奔放的百合花,五彩缤纷的非洲菊,绿的配叶散尾葵巴西木富贵竹,慢慢转身去看干花绢花,它们太富丽堂皇,还有摆在地上的盆栽小植物,可爱精致。“你买花吗?看看喜欢什么?”一个穿棕色夹克,黑裤子,有点微胖矮矮的女人,踏着细细长长跟的玫红色高跟鞋,看起来还是不高的女人,“咚咚咚”向我奔来。“我……我只是看看,不买花儿。”声音像蚊子,我把头埋得很低,特别不好意思,假装还在看花,实际恨不能立即跑出去,离开花店。她问我是农校学生吧?我告诉她,我是,而且学的专业就是这方面的,有门课程叫《插花艺术》,我会包花束,插花篮。她一听我说完眼睛放光,立马感兴趣起来。她问我可不可以帮她看花店?在我没有课的时间,她可以给我工资!其实,我在课堂上确实亲手插了几个花艺作品,可自己进花店基本都是看人家插,自己会得程度不高,只是大着胆子说我会花艺,已挣得一点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真的吗?我可以来你的花店,欣赏花学花艺还能拿工资?”“哎呀,太好了!我也愁死了,现在终于有人帮我看店照顾客人了!”我绝没有想到,她开花店,只是因为她喜欢花,她老说,看花心情好,而她把店装修开起来,竟然什么也不会,不会包花束不会插花篮,真的什么也不会就把花店开起来了,简直不可思议。

我叫她老板娘,一开始以为她很富有,这么任性豪横嘛,啥也不会就因为喜欢花就开个花店!她让我叫她江阿姨,其实那会儿,她年龄不大,四十来岁吧?不知道,但她有个刚上职中的儿子。后来,我们关系越来越近,我去掉了“阿”,亲切地呼她“江姨”。

一个贫困家庭在外求学的女孩,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社会的暖,确切地说,来自江姨给我的温暖,亲切柔和不容拒绝。

有一次,我刚进花店,她拿过一件衬衫,让我换上。我愣了一下,自己平时不买衣服,江姨看出来了吧?当我换上那件细竖条纹,天蓝色过膝的长款衬衫,腰间系根细细的亮红色腰带,照上镜子时,我愣住了半天!江姨帮我从上到下一个一个扣纽扣,对我说:“大静啊,你看你多漂亮啊!二十来岁,青春宝贵!以后姨给你买衣服穿!”那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夸我漂亮,而“大静”也觉得自己确实还美。那年冬天,江姨还给我买了一双靴子。十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靴子的样子,毛线编织的中筒哑光黑皮短靴,我穿着它,自信的站在大学女教授旁边,任笑容灿烂,定格在照片里。不得不夸,江姨的眼光真是好啊。

江姨给我打电话,让我到花店里,有位客人定了花束,她不在,叫我去包扎下花束!我一路跑向花店,看见有个男人坐在电脑边,慢条斯理下着象棋,很是不慌不忙。等我着急忙慌包完花束,送走客人后,才知道他是江姨的家属,仝叔,是的,念“同”,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个姓氏,我也压根没想到,白白净净,温文尔雅的仝叔,患了绝症,那种破了伤口血流不止的疾病,每天都在用进口药维持着。为了让仝叔有点儿事儿做,江姨开了花店,让他像上班一样,天天看店,说是看店,仝叔也不会花艺,有顾客要花就给我打电话。江姨,她就这样,小心翼翼顾及我们敏感又卑微的自尊心,好像已经轻车熟路驾轻就熟了。

我也不再以为江姨是有钱人了,其实她背后更是几多艰辛苦,一把辛酸泪。江姨跟我讲她的故事,她说她是淮安人,就是周恩来的故乡人,认识仝叔,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到陌生的小城句容,跟着仝叔。婚后没想到婆婆各种看不顺眼,各种刁难。后来发现仝叔生病,犹如晴天霹雳,天塌了下来。“你仝叔病了很多年,不能负重,家里的开销重担都是我!我不出去挣钱,儿子没有书念,他爸的病药也吃不起,还有他奶奶也住在一起!好在这些年过去了,老奶奶再也说不出我一个‘不’字!……”江姨,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在我面前哭了,一开始隐忍咄泣最终泄了闸,泪水滂沱,声嘶力竭。

亲爱的江姨,经常带我去她的家,她厨艺很好,不一会就烧好一大桌子饭菜。她说她喝水都胖,米饭只扒拉两口,象征性地夹几口菜,她就吃好了。我和弟弟大快朵颐,仝叔和奶奶一起吃饭,江姨坐在餐桌边,陪我们聊天。这是我生命里难得的关于家一般温馨记忆的生活。

江姨平时都不在花店,她每天不到五点就起床,忙得一整天不见人影。有一天当她在门口蹬上高跟鞋,准备出门,我叫住她:“江姨,我也洗漱好了,你带上我吧!”“哟,你要帮我啊!走!”她有一辆车,一辆比面包车还长的商务车,和她小小的个头儿成了反比,这辆车也承载了江姨生活的全部希冀与背负家庭的责任与重担!就像江姨的倔强与坚强,江姨是那么强大,小小的脚,踏着又细又长跟的亮色高跟鞋,油门一踩,大车就一个劲儿向前驶去!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江姨用这车装蔬菜货物。天还没亮,蔬菜市场里,江姨拿着前晚写好的菜单,在一个个菜摊中穿梭,当我还在菜摊上想菜名,江姨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我就赶紧找啊,跟着她跑儿。她是给单位送菜,要准时准点,江姨告诉我她从不迟到,不允许自己迟到。后来江姨带我去KTV唱歌,看那些挺大肚子油腻男人,拿着话筒嚎叫,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坐在角落里的我,一点一点开始明白社会的无奈,和江姨斡旋其中的悲苦。这些都是她送菜单位的领导,江姨带着他们玩好喝好唱好,然后她“理所应当”地结账。

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年春节,我连家都没回。只为留在江姨花店,赶在情人节这天,想帮她卖更多的花。我打彩带,给江姨提前准备好的鲜花打扮起来,给玫瑰们穿上各种“新衣服”,我一个人劳作了一整宿!第二天江姨来到花店,看着满屋包好的鲜花,默默的拿着创口贴,帮我的手裹起来,那是被玫瑰刺伤的小口。“下雪了!鹅毛大雪!”江姨悻悻地说。“我们把花拿出去卖!”异口同声,我们想到了一样的办法。江姨把车停在雪地里,整个世界都是白的,天空还一直在飘雪。情人节那一整天,我们逢人就吆喝,“花儿替你说,我爱你!”成了我们共同的嘴边话语,“花儿替你说,我爱你!”那座爱花的小城,那座小城爱花的人们,乐呵呵接受了我们笑盈盈递上的鲜花,我和江姨甚至来到宾馆前把我们花店的鲜花统统卖了出去!那是值得庆祝的!那么多鲜花,卖出去了!那么恶劣的天气,鲜花没有被糟蹋,没有枯萎在花店!十年过去了,唯有这一件事,我感到自我安慰,自认为我对江姨良心亏欠的一点儿补偿。

读大二的时候,有个男孩经常来江姨花店找我,江姨看出他喜欢我,可我不搭理人家。而我当时头一次有了自己的心思,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自己的导师,那个湖南张家界凭自己努力考上我们江苏南林大,给我们学校做导师的男子!我的脑袋里都被那张满脸笑容,幽默风趣,爽朗热情又认真工作的导师占满!江姨看到了他的照片,托她狱警朋友帮我查他的个人资料,查到他三十多岁,未婚,不是离异,确实单身才对我松口气。我真的吃惊,江姨她这样做,这样担心我。

一猛子扎进爱情的我,只要周末,就坐上句容到南京的客车,再坐地铁来到老师的租处相约。他的房间不大,两张破旧桌子摆满了书,不大的窗台却满是鲜花,开得旺盛热烈。摆满窗台的这些玫瑰,海棠,仙客来,温暖了整个冬日,也深刻了我的爱恋。痴迷他,亲手织围巾,满心欢喜地想送给他,却再也敲不开老师的房门,是的,他拿着盾怯懦了将我的爱挡了,弹了回来。他在我生命里决绝消失,就像我向水里扔了枚石子,连水花都不起,甚至连声响都听不见。

那个男孩还是傻呵呵地一遍一遍朝花店跑。江姨试探着跟我说,他跟你年龄相仿,你们又是一个系,要不相处一下试试?我就“哇”一声哭起来,为什么导师不要我?毕业后我可以在南京找工作,为什么他不要我?这一场有头没尾,猝不及防的初恋,少女卑微到尘埃里,总觉得他哪里哪里都好,而自己即使非常努力,也触及不到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配不上他。

这时候,江姨轻轻抱着泪珠断线的我,叹了一口气,又好像卸下了重担。她好像先知一般,预见了我的初恋没有结果。江姨委婉的说他不好,我只是不愿相信,只是他没有选择我吧。江姨若有所思,她说从我身上,看到了她年轻时的影子,对爱情偏执的一己追求,不管不顾,自己却是最受伤!这样的执拗,坚持自己所谓的爱情,是错误的选择,生活硬生生给我们上了一课啊!我们是女人啊,也想有人靠一靠,其实没那么坚强。“我是女人啊,我也有生理需要啊。”江姨沉浸在痛苦里,肩膀颤抖,声音哽咽,竭力隐忍还是决堤。

夜深了,我已熟睡,在江姨的花店里。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江姨的电话,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只说了一句“开门!”就挂断了。当我费力的拉起卷闸门,吱嘎 的噪音划破夜的寂静,看到眼前的一幕,我不禁波翻浪涌!只见一个壮实的男人,三下五除二,从车里抱起江姨,一路小跑,急匆匆往花店里间床上抱去!门外的黑夜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重重地砸在地上。江姨缩成小小的一团,在男人结实的臂弯里,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的猫,一动不动;我看着江姨,她就像挂在枝头成熟了的果实,风吹吹日晒晒,这果实上长了些褐色的斑点,马上要掉地上摔成烂泥了!突然有双硕大无比的手,小心翼翼的托住,那枝头熟透了的果实,迎面的风一吹,那果儿便扎扎实实落入这双坚持等待的大手,只见他仔细的捧着,轻轻的闻着,小心的护着。那个男人,我是熟悉也是陌生的,他经常来花店找江姨,而每每仝叔都不在。卖花的时候,有个顾客买了一束玫瑰,说送情人,再来一束百合,说是家里老婆喜欢,瓶插水养。我只卖花,那时的我不懂。

那一夜,那一幕,那一晚后我就不去花店,忙着写论文忙着找工作,离开学校,离开江姨,离开小城。

转眼间大学毕业已经十年,我辗转扬州,盐城,在常州也待了好些年,去年决心结束自己八年婚姻,至今漂泊,一无所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网上看到江姨写得“心情”,大意是收到了远在新疆当兵儿子寄来的干果,让“他”放心。配图的是一个墓碑,碑前摆满鲜果!没想到仝叔已经去世多年!他们的儿子也长大成人当了兵!江姨很欣慰了吧。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汪汪。

我的亲人啊,待我如女儿般的江姨啊,这些年你好吗?大静的突然疏远,给您打击不小吧?对不起,我错了,十年前的我未经世事,哪里能体会作为一个女人,你全部的苦楚呢?我请求你原谅,让您寒心了,我愧对你啊——真正的,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我。

“花儿替你说”,曾经花店,您取的名字。如果花儿真能替我说,我愿意捧上一大束热烈的红玫瑰,请花儿替我说,江姨,谢谢你,感恩生命路上有您,谢谢你对我那么的好,大静想你了,愿我们余生有人可依,精神有靠,永远幸福,真正的幸福……

花儿 对你笑(花儿替我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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