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三国》,看《演义》,对三国比较熟悉的朋友们都知道魏、吴、蜀三家之中,实力以曹魏最强,东吴坐拥富庶的江南位居第二,只有西蜀国小民寡,土地贫瘠,在三国之中实力最为弱小。
而以文臣武将相比较,魏国占据中原,盘根错节势力庞大的北方士族都成为曹氏强大的人力资源。东吴孙氏集团也有着江南一带不可小觑的地方豪强支撑国力,而蜀汉则只有早年被刘备那汉室宗亲、皇叔美名所安利而一直追随的极少数中原铁粉,以及三心两意的部分荆州流亡士族,加上面服心不服、不时蠢蠢欲动的蜀中地方实力派。
以此看来,与谋士如云的曹魏、豪强抱团的东吴相比,蜀汉帐下真是文武匮乏,人才凋零。然而俗话有云,将在强不在多,兵贵精不贵众,事实上刘备麾下也并非像《三国演义》中描述的那样,奇谋妙计,治国理政全靠一个诸葛孔明独力擎天,在蜀汉早期和刘备事业的巅峰时刻,西蜀的人才实力还是非常可圈可点的。
除了不幸早亡的庞统之外,如为刘备全面谋划汉中之战,多次以奇谋重创曹军的法正。如为蜀汉发行新钱货币,被刘备视为奇才,曾传令三军“敢害其人者诛三族”的刘巴。又如为蜀汉制定律法《蜀科》,早年为刘备相的卢马的伊籍。又如刘备临终前与诸葛亮一同受命托孤,后来主管整个蜀汉军需后勤的尚书令李严。这些人无一不是精英栋梁,绝不输于中上之才。
然而蜀汉阵营中更有一人,在《演义》中出场极少,史实中却在蜀汉举足轻重,其人常被刘备麾下诸将视为与诸葛亮、法正等高参平起平坐的重臣,他在蜀汉的仕途起点也相当之高,一直都追随在刘备左右,地位待遇比李严还高一筹,像庞统、法正都曾是他的好朋友,他本人也极其自负,甚至觉得庞士元、法孝直的才干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只有在诸葛亮面前时,他才显露出少有的敬畏,只可惜此人不得善终,至此,看官们必会思忖他究竟是何人呢?
原来此人名彭羕,又叫彭永年,是西蜀广汉人,身材相当高大,相貌也非常帅气,只是性情狂傲,大多数时候都摆出一副轻视别人的样子,唯独能平等对待的只有他的老乡秦宓秦子敕。
这个秦宓想必三国粉一定都知晓,这里稍讲一下,秦宓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刘备为关羽报仇,差点被斩杀的臣子,后来吴蜀和好,吴使张温来蜀结盟,也是秦宓在张温面前以天为问,最终证得“天子姓刘”,以此压服了吴国的嚣张气焰,使吴人不敢再小看蜀汉。
而彭羕很早就向蜀郡太守许靖举荐过秦宓,说道:“商宗高武丁梦中求得贤臣傅说,周文王也同样求得姜子牙,到汉高祖的时候,将布衣兄弟一并提携,这才是帝王成就大业的榜样,在下见过一个隐士名叫秦宓的,品行高洁,才华横溢,太守如能起用此人,必是国家之福也!”能得到彭羕夸赞的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彭羕在益州为官,不过是个文员助理,后来因太过轻狂被众人告黑状,益州牧刘璋就把他处以髡刑,也就是剃了秃头,被罚去做苦役。没过多久刘备从荆州溯江北上进入蜀地,成为西川之主,彭羕就想以自己的辩才博得刘备的欣赏和重用,于是他就先去拜见刘备器重的凤雏先生庞统庞士元。
庞统与彭羕起初并不认识,当时庞府又有宾客,彭羕进府之后居然直接躺在庞统的大床之上,对庞统说道:“老庞你现在必须罢宴散客与我交谈!”如此狂傲,也竟让同为狂士的庞统非常待见,当即就将宾客们请了出去,与彭羕坐到一块。可这个彭羕又说要大吃一顿,一边对美食挑三拣四,一边与庞统交谈,吃饱喝足之后,又大摇大摆在庞府歇息留宿,就这样过了好几天。
没想到庞统非常欣赏其人,这时候刘备的另一重要心腹法正法孝直,之前就很了解这个彭羕,当他得知彭羕在庞府,于是就和庞统一同向刘备推荐了彭羕。刘备亲自面试了彭羕,也觉得这是个奇才,于是就先让他作为给各大高级将领传达军事命令的秘书官,不想命令传达得非常到位,刘备对他的待遇也越来越高。
等到刘备入主成都,兼任了益州牧之职,便提拔彭羕做了州府的最高秘书官“治中从事”。由于他一朝得志,从此在众人面前也显得非常嚣张,总认为自己比别人更有本事,高人一等。这时候诸葛亮也从荆州来到成都为刘备主持大局,见了彭羕之后,表面没说什么,一切公事公办,可私下却没有将他作为重点培养和提拔的对象。
诸葛亮又多次单独对刘备谈到彭羕为人,说他志大轻狂,将来怕是要搞出不好的事来,到时可能就不能留他在此了。刘备一向极为敬重和信赖诸葛亮,于是就派出亲信加强了对彭羕的观察和考核,才发现诸葛军师的话果真不假,便将彭羕外放到江阳去做太守了。
彭羕一下子从最高处跌落下来,一时接受不了被贬谪外放的挫折,就跑到五虎上将马超的营中来发牢骚。因为马超和关、张、赵三人从一开始就是刘备心腹不同,他是半路投奔刘备来的,黄忠年迈,不足为论,所以彭羕认为马超也一定会有与他一样不受信赖的悲凉心境,可马超却假装无知,反问一脸失意的彭羕道:“先生才华出类拔萃,主公又相待至重,我以为先生理当与诸葛孔明、法孝直等重臣一样并驾齐驱,名列高位,怎么会被外放到小郡去做太守呢?这不是与先生的志愿相差太远了吗?”
彭羕听了这话,一时气愤,居然当马超面破口大骂道:“刘备这老兵油子!行事太过荒唐,悖逆常理!现在我还有何言可说呢!”马超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一句话也不说,彭羕却不以为意,又说道:“你好歹也是五虎上将之一,手握十几万重兵,在外独当一面,镇守一方,如果我在内与你遥呼相应,结为羽翼,将来一旦势有所变,你我共举大事,天下不足定也!”
马超越听心中越惊,此前他就是因为太过骄狂,所以经历了太多磨难,父母妻儿惨遭杀戮,家业也被败得一塌糊涂,如今他好不容易归顺到刘备帐下,却见到这里文有孔明、法正,武有关、张、赵、黄等技艺高超之人,才发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此再不敢托大自负,时时刻刻都心怀危惧,忠心事主。此时,他听了彭羕颇具野心的狂言,只是默然不答。
等到彭羕告辞走后,他便赶紧跑到刘备那里,将这番话全盘托出,刘备听了之后,非常气恼,诸葛亮也是连连摇头,便传令有司将彭羕拘押待审。
彭羕被打入囚牢之后,便给一向处事公正、深明大义的军师诸葛亮递了一封认罪悔过书道:“仆从彭某以前也曾游走于诸侯之间,本以为曹操残暴,孙权无能,刘璋又懦弱,只有咱们主公刘玄德独有王者霸主的气度,因此我才认为可以与他一道兴复汉室,共创天下治世,所以才会有飘然上天,可轻易夺取天下的志向!
在诸葛公您西来蜀中之前,仆从我还曾在法孝直面前卖弄和炫耀自己的本事高明,也曾觉得庞统和我相比谁高谁低,尚待斟酌!等到葭萌关与您相见之后,从与您指掌交谈间,才发现论及治世的道理,兴王称霸的策略,以及建设好益州作为基础,图谋北伐恢复汉室等等,您都早已是成竹在胸,洞若观火,于是我也认为自己找到了知己,可以好好做好襄助工作,一同举事努力。
仆从我在老家不免被人视作凡夫俗子平庸之辈,又经常得罪人,心中非常忧虑,没想到天下风云激荡,我想得遇明主,就遇见了明主刘玄德,于是志向得以实现,功名得以显著,主公把我从布衣之身擢拔为国士,我自认为自己是盗窃了如此高贵的身份。群臣同僚之中,谁还能像我这样得到如此际遇呢?
我彭羕只因一时狂悖,就要遭到杀身斩首的罪行,也真是咎由自取,可难道我真要成为一个不忠不义之鬼吗?实在是死得太冤了吧!古人有言,左手拿着天下的版图准备好好干一番事业,右手却提着长剑抹颈自刎,就算愚夫也不会这样做的呀!
何况我还是非常能识别好歹之人,之所以我会说出这样怨恨的话,真是我自己不懂得拿捏分寸,总认为那么早跟着主公一起搞事业,现在却要把我踢到江阳小郡去做小官,我真是理解不了主公的用意,才会借酒发疯,把负面的感想给激了出来,因此说出了主公是个“老某某”的话来。
这也真是我愚蠢轻薄才脱口而出的,主公哪能称之为老呢?且做大事之人,从来不在乎年纪的大小,周文王九十岁,也不见他有颓丧衰老的样子,我真是有负对我像慈父爱子般的主公,我真是百死难赎其罪!
至于我对马超马孟起说的内外之言,是想激励马超在西北一带立下功勋,为主公的事业拼命努力,共同讨伐曹操,我哪敢有图谋不轨的想法啊?马超告发我,也是没错的,但他没有把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弄明白,真是让人痛心啊!
以前我还与庞统共同发誓约定,一定要跟随在诸葛公您的身后,尽心尽力为主公图谋大业,要以古圣贤为榜样,追求功载竹帛,名垂青史。不幸统哥死于落凤坡,而如今我又自取其祸了。我真是自己使自己堕落成这个样子,能怪谁呢?
诸葛先生,您是当世的伊尹和姜尚啊!是最适合与主公一同计议大事,成就大业的!我只求天地明察,神明有灵,我的冤屈不能再多说了!只希望先生真能明白仆从我的本心就好!好了,先生!我只能祝愿您工作顺利,好好努力吧!人是真的要自爱,要自爱呀!”这封信送达出去之后,没多久,彭羕最终还是被斩杀了,时年三十七岁。
从彭羕的生平事迹来看,其人确实有相当高的才干,然而与诸葛亮、庞统、法正三人相比,还是有相当大的差距,诸葛亮治国治军都是相当严谨公正的,蜀汉上下无人不对其敬服有加,且孔明为人谦逊和善,在团结同僚,协调上下级关系方面也是非常厉害的,就连魏吴两国从上到下都没人敢与他相比,这是彭羕完全不能企及的。
庞统虽然狂妄急躁,但他多少还知分寸,懂得收放,在刘备、诸葛亮以及关、张这几个大咖面前,一向狂傲的凤雏庞士元也是知道恭维谦让的。而法正其人对刘备是绝对的忠诚,对诸葛亮是绝对的敬重,从来不敢僭越一步,反观这个彭羕仅凭在军事策略与打理文书方面的一些过人才干,自以为进入了蜀汉中枢,就可以对任何人物都目空一切。
辱骂刘备是一错,拉拢马超是二错,在狱中悔过自白,写给诸葛亮的书信中字里行间,居然还透露出自己毫不自量的不服,处处拿自己与孔明平等视之,在罪行方面又咬文嚼字,敷衍塞责,以酒后失言推脱,还心存幻想,一面胡乱拍马屁,一面又对自己胡乱吹嘘,前后矛盾,逻辑混乱,胡乱叫冤,毫无半点悔意,更无半点真傲然真豪杰的风骨,最后还不忘以教训的口吻告诫孔明要自爱!
假设你想活命,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向孔明认罪乞饶,何必这样死到临头,还摆出一副居高不下的姿态,依旧拐弯抹角去提醒孔明要自己领悟他的那点小心思,这种人真是既狂妄又愚蠢啊!
读到这样的“千古佳作”,恐怕当年诸葛军师都会觉得太不像话了,留下这种毫无底线和良知的狂徒,只会让他更加张狂地胡言乱语,扰乱视听,倘若他再逃奔到曹魏阵营,恐怕又要成为蜀汉的大敌了!
鉴于这样的周全考虑,智慧高超的诸葛亮才建议刘备将彭羕果断处死,也以此来震慑蜀汉地方实力派中那些三心两意的官员们,以达到稳定和巩固军心民心的作用,不得不说诸葛亮在识人断事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
而刘备此生最大的优点就是,能知贤善任,从谏如流,对诸葛亮这样的顶级智囊言听计从,除夷陵之战外,刘备诸葛亮真可堪称古代君臣之间的合作典范!至于彭羕其人,更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与诸葛亮相比,正如腐草之萤光,怎能及高空之皓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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