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不受禄,是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语出《诗经·魏风·伐檀序》:“在位贪鄙,无功而受禄,君子不得进仕尔。”占据着位置的人,没有功劳却享受着报酬,真正的贤能君子不会做这样尸位素餐的事。
这句话用来形容贾府,最恰当不过了,也充分说明整个贾府因尸位素餐已经岌岌可危了。
贾府从第三代开始,再无对社会有功之人。贾府能位居国公,享受厚禄,是因为两位初代国公爷建立了巨大的功劳,才创下这份家业,即所谓建功立业。而且其功劳之大,大到“至今黎庶念荣宁”,成为了让百姓感念的传说。
从书中透露的信息可知,贾府的第二代,依然在实权岗位为社会做着贡献。比如第二代的宁国公贾代善,在世袭“一等神威将军”的同时,担任着“京营节度使”一职,也就是后来王子腾的那个职位。
到了第三代,贾敬进了进士却不肯入仕,只想当神仙;贾赦只袭着爵位,没有实职;贾政虽然有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实职,但明显是个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假政”,仅仅只是上下班按时打卡而已,并没做出什么成绩来。后因女儿元春封妃而被钦点为“学政”,长期出差在外,他却因不堪重负而“名利大灰”,书中也没提及他这次出差有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从没有得到提升来看,应该是业绩平平,所以不值一提。
第四代就更不用说了,贾珍袭着爵位,当着族长,却“只一味高乐不已”。贾琏的同知是捐来的,只是为了名声好听,并不上岗。还未成年的贾宝玉就更纨绔了,他早已立志当“混世魔王”,是个“于国于家无望”的典型纨绔。
总之,贾府的现状就是:聪明健康的男人并不少,却无一有功于社会之人。在建功立业方面“一代不如一代”,但在“安富尊荣”方面,却是一代胜过一代。
安富尊荣,贾府的男人们安然享受着厚禄不知末日来临。再读第二回的回前诗,我读出了作者的讽刺意味:“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贾府号称“诗礼之家”,从第三代开始,无论男女,个个都算得上读书人。但在见识方面,还不如一个冷眼旁观的古董商人。所以,作者用冷子兴来“演说荣国府”,本身就带有讽刺意味:贾府“主仆上下”,沉浸在“安富尊荣”里不可自拔,却不知“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危险已经逼近了贾府。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来自《易经》的乾卦,它告诉我们,要想保持长盛不衰,必须自强不息。乾卦中还有一句容易被忽略的爻辞:“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处在一定高位的君子,必须更加勤勉和谨慎。勤勉,指的是持续创造价值;谨慎,指的是尽量不犯错,因为处在高位,下面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贾府的高位来自初代君子创造的价值,二代君子保持了勤勉和谨慎,到了第三代和第四代,勤勉和谨慎都消失了,只顾“安富尊荣”,在对社会毫无价值的情况下,奢靡享乐到了极致。
尤其可笑的是贾宝玉的“国贼禄鬼”论,他不知道,真正的“国贼禄鬼”恰恰是以他为代表的贾府中人。什么是“国贼禄鬼”?就是对国家和社会毫无价值,却享受着国家的厚禄,贾府就是这样。就像蚕食庄稼的硕鼠,总有一天会走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这才是贾府当下面临的真正危机。如果只是经济上“后手不接”,大家还能穷则思变,到达最低谷时再反弹,比如老太太的私房还能维持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大家再想一些开源的办法。怕的就是被人釜底抽薪,突然把一切都拿走,变得一无所有,而此时大家还没有练就开源的本事。就像贾宝玉这样,连乞讨都做不到,那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和甄士隐一样,既“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又听不得闲言碎语,所以他也只有出家这一条路可走。
无功不受禄,这不单单是一句俗语,而且是生活智慧。想要受禄,就得有配得上禄的功劳。贾府无功而受禄,而且是占据大量社会财富的厚禄,危险早就已经潜藏了。可惜就连宝玉这样自负很高的人都看不到危险,一味“安富尊荣”,最终整体倾覆就成了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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