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赣州府石城县,有一个鲁廉宪,为官清廉,人们偷偷喊他“鲁白水”。鲁廉宪和同县城的顾佥事是世交。鲁家生有一个儿子,叫鲁学曾;顾家生的一个女儿,小名阿秀。鲁廉宪和顾佥事为两个孩子口头订了婚约,平时两人儿女亲家相称。后来,鲁夫人年纪轻轻因病去世了,鲁廉宪带把孩子带到了府衙,两下便很少走动,更没有行礼。
过了几年,鲁廉宪也一病不起,不久后撒手人寰。鲁学曾独自扶着父亲的灵柩回家,守孝三年,家里更加不景气,只剩下几间破房子,连糊口都成难事了。
顾佥事见女婿穷得叮当响,慢慢地对这桩婚事越来越不满意,和夫人孟氏商量:“鲁家现在一贫如洗,眼看着连六礼都没法准备,婚嫁怕是遥遥无期了,不如为女儿重新寻找一门好姻缘,别误了女儿终身大事。”
孟夫人道:“鲁家虽然穷了,但从小许下的亲事,怎么好开口拒绝呢?”
“现在只要打发人去催促他,尽快行礼下聘,他自知没有办法,必定会请求退婚,只要向他讨得一张休书,从此便一刀两断。”
“阿秀性子耿直倔强,就怕她不答应。”
“这个家里我说了算,还由不得她,你多说好话劝劝她。”
孟夫人立即走到女儿房中,把刚才和顾佥事说的话说给阿秀听。阿秀不同意:“身为女儿家,就应该从一而终,以钱财的多少衡量婚姻,是愚昧地表现。父亲如此嫌贫爱富,没有一点人伦道德,我实在没办法听从父亲之命。”
孟夫人连忙劝说:“你父亲催促鲁学曾行礼下聘,他如果拿不出聘礼,愿意退了亲事,你就不要固执,顺坡下驴,答应退了。”
“母亲说的哪里话,如果鲁家没钱下聘,女儿情愿孤独终身,绝不改嫁。当年钱玉莲为了保全名节,投江自尽,留下一段佳话。父亲如果逼迫孩儿改嫁,情愿一死。”
孟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想了一会,心生一计:“要不就瞒着你爹,秘密地唤来鲁公子,给他资助一些钱财,让他尽快来提亲,方能成好事。”
一天,顾佥事到东庄去收租,大概好几天才能回来,孟夫人和阿秀商量好后,叫来园工老欧,孟夫人亲自吩咐老欧去请鲁公子,到后门相会,并告诉园工,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老园工领命来到鲁家,鲁家的窘迫情景让人无法相信这曾经是官宦之家。门窗破败,颓墙漏瓦,家里像窑洞似的,没有一点烟火气息。
说来不巧,这一日恰逢鲁公子到她姑姑梁家借粮食去了,家里只有一个烧火的白发婆婆,老园工传达了夫人的意思,反复嘱托不要辜负了夫人的美意。
白发婆婆心想:这事不能耽搁,也不好托人传话,就请邻居帮忙看门,一路打听这来到梁家,梁妈妈正在留侄儿在家里吃饭。白发婆婆走上前把老园工说的话详细说了。梁妈妈听了鼓励鲁公子前去,鲁公子心中不胜欢喜,只是身上衣衫褴褛,不好意思见岳母,想到表兄梁尚斌那里借件衣服遮丑。
梁尚斌本就是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心里早就打好了坏主意,推说天色晚了,进城多有不便,顾家高门大户不知深浅,不便贸然前往,连哄带骗留宿鲁公子在他家,生怕他的奸计败露,又说白发婆婆赶路辛苦了,请他的母亲也一并留下,他自己借故有事出去了。
梁尚斌背着鲁公子换了一身衣服,悄悄出门,直奔城中顾佥事家。
孟夫人一早就让老园工守在后门处,暮色四起时黑影里见一个后生,穿的齐齐整整,神色慌慌张张的。
老园工询问后,自称是鲁公子,便急匆匆请到亭子中暂坐,忙报于夫人。夫人差了个管家婆出来传话,请到内室来见。
梁尚斌小家出身没见过如此富贵,又是个村郎,不通文墨,再加上心怀鬼胎,愈发显得礼貌粗疏,言语滞涩,全不像官宦子弟。
孟夫人心想“俗话说人穷志短,难怪他慌张失仪,心里更加怜惜。”
晚间吃饭时,孟夫人让阿秀出来相见,阿秀初时不肯,被母亲逼了两三次,想到父亲有悔婚之意,万一如此,今宵便是永别,念及此,当下离开绣阁,含羞出来。
假公子哪里见过阿秀一般的人物,一双眼睛盯着阿秀直冒光,阿秀以为见到了真丈夫,心下恓惶不已。
席间孟夫人把阿秀宁愿一死也不改嫁的意思说了一遍,梁尚斌支支吾吾的,孟夫人以为害羞了,也不以为意。
又坐了一会,夫人命人收拾东厢房,留梁尚斌过夜。假公子心下暗喜,假意推辞了一番,跟着丫鬟到东厢房去了。
孟夫人把女儿叫到屋里,支开婢女,打开箱笼,取出私房银子八十两,银杯两对,金首饰一十六件,大约价值一百两黄金,交给女儿。要女儿亲自送给梁尚斌,阿秀避嫌不肯去。
夫人说:“事有缓急,如今只有你亲自去,拿真情打动他,他才会上紧,穷孩子不知世事,倘若和外人商量,被人哄骗,把钱财一时花光了,岂不枉费了为娘的一片心意。”
阿秀听了母亲的话,同意亲自去送钱。夫人命管家婆把阿秀送过去,又嘱咐管家婆,送到后在外面等着,好让他们说说体己话。
却说假公子明知有蹊跷,就一直坐在灯下没有睡,果然一更时刻,管家婆前来敲门。假公子连忙让进屋子,重新见礼,假公子在夫人面前说话吞吞吐吐,可见到小姐却舌灿莲花,偏会温存絮语。
阿秀起初害羞,遮遮掩掩,梁尚斌陪着小心殷勤相问,两个人你问我答,说了好长时间话,阿秀说到难过处,不免潸然落泪,梁尚斌也惺惺作态,揩眼泪,擤鼻涕,做出许多丑态。又假意劝解阿秀,搂抱揩油。管家婆在外边听到两人悲泣,也默默落泪,可一边是真,一边是假。阿秀从袖中拿出银两和首饰,递给假公子,再三嘱咐。
假公子接过银两首饰,一把抱住阿秀,把灯吹灭,苦苦央求阿秀行夫妻之礼。阿秀怕声张起来,被丫鬟们听见,坏了大事,只得勉从。
梁尚斌即得了美人,又得了钱财,欢天喜地地出了后花园门,一边走一边想:“我白白骗了一个大家闺秀,又得了许多钱财,没有露出马脚,已是万分侥幸。可今日鲁学曾也要来顾家,拆穿了反而不美,听说顾佥事不久便回,我再耽搁一日,等顾佥事回来,鲁学曾就不敢来了,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于是,走到一家酒楼,大吃二喝,一直耽误到傍晚才回去。
鲁公子正等的不耐烦,又没有衣服,焦急不已,梁妈妈也焦虑起来,打发人去东庄寻找,东庄根本没有儿子的踪迹。走去问儿媳田氏,田氏说梁尚斌把衣服锁起来了。
正在姑侄两人焦躁不安时,梁尚斌满面春风地回来了,梁妈妈数落了儿子一顿,催促他赶快借一身衣裳给鲁公子,梁尚斌也不计较,不慌不忙地回到屋里,把袖子里黄白软物藏好,才走出来,略略说了两句歉意的话,又推说鞋子送给隔壁皮匠铺收拾鞋底了,晚上才能取回,劝鲁公子第二天再去,第二天又借口头疼,睡到大中午才起。梁尚斌觉得磨蹭的差不多了,才把衣服鞋袜给了鲁公子,又撺掇让鲁公子不要走后门,正大光明去前门,说了好多理由。
鲁公子来到顾家,果真从前门扣门,让门公传话进去。孟夫人吃了一惊,心想前日才去,怎么又回来了?
命人请到亭子里坐下,先教管家婆出去问他有何话说,管家婆一瞧,慌慌张张跑进去对夫人说:“这是个假公子,不是前日来的那个,今日来的清秀斯文,脸也不似前日来时那么黑。”
夫人不信,亲自到后堂,从帘内向外看,果然不是了,忙派管家婆出去仔细盘问,鲁公子答的一字不差,语言文雅,人才清秀。夫人心想,这怕才是真的鲁公子,不知前日来的骗子是谁?
孟夫人忙进屋说给女儿听,阿秀听罢呆了半晌,心中五味杂成,慌也不是,羞也不是,生气也不是,苦恼也不是,直觉得浑身像针扎,痛痒难言。
好在阿秀是个有志气的姑娘,且心下早有了决断,“你去见他,我自有主张。”
孟夫人出去相见公子,鲁公子礼仪周全,感激孟夫人高义,孟夫人请阿秀出来相见,阿秀如何肯出来,只教管家婆传话:“公子耽搁乡间,负了我母子一片美意,三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如今过了三日,小女子弱柳之质,不堪服侍公子,便是金帛之类,也不能相助了,今存金钗二股,金钿一对,聊表寸意。公子别选良缘,休要以我为念。”说罢,只听得呜呜咽咽哭着进去。
鲁公子以为孟夫人和阿秀有悔婚之意,“我虽然贫穷也不是为两件首饰而来,当初父亲在时,两家走动多融洽,如今一生一死,一富一穷,怎么就忍心改变了?既然有悔绝之意,唤鲁某前来做什么?”唠唠叨叨说个不休,孟夫人有口难辩,一时竟被缠住了,不好脱身。
忽听后面乱起来,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夫人,不好了,快来救小姐!”孟夫人吓出一身冷汗,恨不得再生两条腿,在管家婆的搀扶下,跑到绣阁,只见女儿用一副罗怕,缢死在床上,急急忙忙解救时,已经绝了气。满屋子人哭了起来。
鲁公子听到小姐缢死,还以为是做的圈套,撵他出门,还在亭中吵吵闹闹。
孟夫人忍痛,传话清公子进来。鲁公子走进绣阁,只见小姐直挺挺躺在牙床锦被上。
孟夫人哭道:“公子,过来认一认妻子。”
鲁公子当下万箭穿心,失声痛哭。
孟夫人伤心地说:“此地不是你久留之地,恐怕惹出是非,牵扯不小,公子快请回吧。”让管家婆将两样首饰收入公子袖中,送公子出去。
孟夫人一边安排女儿后事,一边请顾佥事回来,只说女儿不愿意停了和鲁公子的婚事,自缢身死。顾佥事后悔不已,哭了一场,一下子像老了十几岁,悲悲戚戚地安排女儿的丧事。
孟夫人一病不起。
由于篇幅过长,故事的后半部分,待下一个续!
图片来自网络,与内容无关,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