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绿色中国】
文/摄 李元胜
一
作为一个蝴蝶爱好者,在寻花的时候,顺便拍到一些没见过的蝴蝶,岂不是锦上添花?于是,我说服了成都的蝴蝶高手姚著同行,他是我见过的最善于发现并用相机捕捉影像的蝴蝶猎人。几天后,他又说服了对巴朗山及四姑娘山一带特别熟悉的王超。
6月15日凌晨,我们一行四人的车轻悄地开出成都,朝四姑娘山进发。
10:40,我们到达巴朗山隧道口前不远处。此时阳光灿烂,王超停车后侧身对我们说:“可以先看看野花了”。下车后,我看了下海拔,3300米,确实已经进入了高山野花的区域。
毕竟是到高海拔地带的第一天,上坡我们尽量缓慢地移动脚步,以保存体力,避免高山反应。这个山坡已经是一片花海,它的底色是由几种黄花构成的黄色,其中的主力是驴蹄草。
没走几步,就发现让我一阵兴奋的野花:金脉鸢尾。它的花呈美丽的深紫色,更精彩的是,外花被上布满网状的金色条纹,图案有如金线绣就,非常耐看。
我们继续驱车上行,再下车时,海拔已是4000米以上。王超停车的地方,正是一个陡峭的小型流石滩的下口处,流石滩被盘山公路数次截断,贯穿它的溪流却保持着流淌。
“李老师,看!那个方向,有红花绿绒蒿。”王超指着我们头顶左上方的一堆岩石说。那堆岩石上,有一团火苗飘浮着,特别像灯盏,还有一根弯曲的灯竿把火苗挑到空中。
↑红花绿绒蒿
我尽量平复心情,不敢太兴奋,慢慢往坡上爬,一步一喘气,花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才来到红花绿绒蒿面前。近了,它就不再是跳动火苗了,只是绸面质感的折纸,上面还带着三角形的神秘折痕,像红色的纸艺作品。我在后来发现的所有红花绿绒蒿的花朵上,都发现类似的折痕。所有的花朵甚至蝴蝶、蜻蜓的翅膀,原始状态都是折叠着的,或者像卷好的画卷,但当它们展开在阳光时,却不带有任何折痕。红花绿绒蒿真是一个奇特的例外,我在想,这是不是和这种植物生长六年才能开花有关,六年,折叠的时候实在太长太长啦。
就在溪水边,还有颜值很高的独花报春,它粗壮的茎干上,只有一朵深紫蓝色的花,好在很多茎干挤在一起,也能凑出一堆花来。
↑独花报春
拍这两种花的同时,我还拍了不少以前见过的高山野花,比如初开的大卫氏马选蒿等。因为下午要进双桥沟,我们没敢继续搜索别的野花就匆匆离开了。
车开出巴朗山隧道时,已进入四姑娘山自然保护区的区域,山的这一侧和那一侧竟然完全不同,我们的头上由云蒸雾绕瞬间换成了蓝天白云、烈日高悬。老姚判断这一带应该有蝴蝶,我们同意短暂停留,分开各自寻找以提高效率。
姚著身体状态真好,下车就匆匆朝着公路对面而去,那里的山坡有一条溪流,应该是蝴蝶爱逗留的地方。我选了一个相反的方向,这里是一个平整出来的大平坝,雨后,分布着几滩积水,我觉得蝴蝶会非常喜欢这样的潮湿泥地的,就径直朝着第一个小水洼走去。果然,第一个小水洼就有几只粉蝶起起落落,我随手拍了一张,放大一看,一阵惊喜——是我没见过的蝴蝶。看着蝴蝶有些惊慌地散开了,我干脆退后几步,先吃干粮,等着它们回来。
这时,老姚和其他人都围过来了,我们的判断差不多,是绢粉蝶,颜色上略有差异,他觉得可能是雌雄。雨后的蝴蝶,还是比较饥渴的,被我们打扰后,它们换了一处水洼,又开始大吃大喝起来。我们都顺利地记录到它们的影像。后来请教了陕西的蝴蝶高手文浩,才知道我们拍到的是两种粉蝶,维纳粉蝶和大卫粉蝶,都是很难见到的种类。
车继续往前开,突然,透过车窗,我猛然看到一群蝴蝶飞起一团,连叫停车。这是一个沟口,溪水从桥下穿过公路,路边有宽敞的空地,常有车在此停留,地上有重叠的车辙。而就在车辙上,几十只蝴蝶起起落落,好不闹热。在这蝴蝶的集会上,我终于拍到了绢粉蝶,贝娜绢粉蝶,对比看一看,和粉蝶属的比起来,绢粉蝶就是要清秀得多。
下午三点,和黄继舟汇合后,我们换乘了管理局的车,沿着双桥沟的溪水一路上行,车在沟尾停住,已是海拔4000多米以上。为什么一路不停,直奔此处?继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我们很快就走进被封锁的弃道,残损的栈道上满是石块,看来是经历过一次山洪。前面,汹涌的溪流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本该有的桥早已无影无踪。继舟并不意外,他举起一根只有巴掌宽的木板,比划了一下,直接扔到溪流上,再搬来石头将它固定,这就是桥了。没有任何停留和犹豫,他直接从摇摇晃晃的独木桥上走了过去。我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尽量不看滔滔溪水,一个接一个地走到了对岸。我的鞋在过桥时打湿了,因为有一股水花一直冲到桥上,为了安全我保持均匀而稳定的步伐通过,不敢刻意去避开它。
我们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黄继舟要这么不怕麻烦地带我们来这里了,我们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奇异的幻想画:在陡峭的山坡上,四处摆放着紫色的鞋子,不对,不是摆,它们漂浮着又像是停在绿色的叶子上,每一只鞋子都长着一对同样紫色的翅膀。
西藏杓兰!这可是青藏高原及横断山区的明星野花,说它是万人迷一点也不为过。
↑西藏杓兰
我们来不及交流各自的惊喜,就迅速散开在山坡上拍了起来。我可能是最后开始拍的,因为想让气场宏大的雪山成为背景,而初开的它们,相当矮小,几乎都很难从草丛里探出头来。我找到了一株相对高的,坐下来,还是没有拍。我要先清理完它们周围干枯的杂草,枯草会在照片里成为显眼的杂乱线条,干扰我们对目标的欣赏。做完准备工作后,我已经气喘吁吁,又调匀了呼吸,才开始拍摄。
等我拍到相对满意的照片,抬起头来,才发现伙伴们都不在了,他们爬到了山坡之上,有的继续拍西藏杓兰,有的在寻找蝴蝶。
我独自往坡下走,我想到栈道的另一边,那边是悬崖,想拍摄悬崖边的西藏杓兰,背景也一定很迷人。西藏杓兰没找到,在悬崖边的石缝里,却找到了几朵非常飘逸地垂下来的黄花,看着面熟,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我在网上见过,它是西藏洼瓣花,也是难得一见的野花。
就在岩石边,还有一种忍冬科的植物正在开花,我觉得像裤裆果,还在推敲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姚著的喊声:“李老师,快,换镜头。”他知道我拍花用的是35mm微距头,拍蝴蝶偏好用105mm。我想都没想,迅速回到背包处,最快时间换好镜头就朝他走去。
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我看见一只娇小的粉蝶正飘向一丛灌木,白色身影在树叶的阴影中。
“落了!”姚著高兴地说。
我尽量轻手轻脚地靠近那丛灌木,果然见一只翅膀上绣着黄绿花纹的粉蝶,竖着翅膀,立于细枝的尽头,前翅隐约有橘黄色的斑纹,并顶角尖尖的。镜头里,它的后翅宛如美玉,这只襟粉蝶太美了!我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迅速按下了快门。然后,进一步接近,再拍一组。这是一只皮氏尖襟粉蝶,春季才有的蝴蝶,一年只有一季,四姑娘山也只在六月前后出现。
几分钟后才从山坡上急急下来的王超,错过了时机,这只襟粉蝶自此飘飘荡荡,就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却不再停留。
但王超下来得也很有价值,就在我们眼皮下,他发现了一株尖被百合。我对野生百合一直非常喜欢,所以开心得要死。这株尖被百合花朵尚未完全打开,这是它最美的时候——像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还露出眼珠似的黑点,仿佛只要一打开,就会有神物展翅昂首上天,永不反顾。
又有粉蝶落到了山坡之上,王超拔脚就往上走,我想了想,停住了脚步,感觉脚步格外沉重。我有点奇怪,到高海拔的第一天,我一直保持着缓慢的行走啊,为什么还会有这么明显的高山反应?仔细想了想,从到巴朗山开始,这一天偶遇的明星物种实在太多了,我可以控制脚步尽量缓慢,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连续高度兴奋,我这是心情超载啊。
回到酒店后,我胃口全无,来不及冲洗就倒床而睡,一个多小时后才满血复活,回到已经有点担心的同伴们中,一起享用当天的晚餐。
二
第二天一早,我们继续进双桥沟,前一天直接去的沟尾,所以这一天的计划是以服务中心为出发点,步行向上,双桥沟的中段扫描野花。
刚下车,就在服务中心一处建筑的屋檐下看到了一株正在开花的耧斗菜,熟悉的紫色的花瓣和萼片,初步判断是华北耧斗菜。华北耧斗菜又名紫霞耧斗,后面这个名字似乎更为传神。
我们走进树林的时候,天上飘浮着薄云,一个多月后重新来到这一带,感觉已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那时地面上主要是苔藓,草丛星星点点,桃儿七孤零零地在裸露的泥土上开出花来,灌木和乔木都露出金属般的质地,让人感觉到春天正在一片萧杀的树林里挣扎着醒来,而现在,树林里像打翻了颜料盒,一堆一堆的黄花、白花、紫花密集地挤在一起,喜气洋洋,肆无忌惮,春天早就窜到了树稍,像一个胜利者在某个高处屈膝而坐,回忆着一个多月来的经历。
这样的气氛,让我的脚步也变得轻快,我在山坡上信步来去,不时俯身拍摄野花,竟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我拍下的照片,也带上了这种气氛,有一种笼统的喜悦,不具体,难以分析,却感染到了每朵花,让它们的结构、颜色和线条看上去更协调、更合理、更迷人。
于是,我觉得即使拍过的花也值得一拍再拍。我重拍了桃儿七,它已不是早春的野性的桃儿七了,它不需要战斗,也不需要挑衅,它更像一个阁楼上的处子,矜持、优雅,只需春光的殷勤和怜惜。我甚至连路边青、草玉梅、东方草莓、细枝绣线菊都拍了又拍,因为此时此刻,它们似乎格外好看。
我们来到上次初见全缘叶绿绒蒿那一带时,时间是10:30,阳光露出了薄云,照着下面的湖面和牛栏。这里的钟花报春,不像在巴朗山上那样在草丛中勉强探出头来,它们常常能独占一堆岩石、一片山坡或一处湖畔,尽情展现优美的轮廓。再美的地方,如果没有生命来照亮,那也只是万年死寂的山水。反过来,野花们,也只有在四姑娘山,才能拥有如此辽阔的视野和疆土,可以想象,即使在午夜,对于身子高挑、花朵凌空的它们,疆土仍然无边无际,甚至能把头顶灿烂的银河也包含进去。
在阳光的照耀下,捱过冬天的蛱蝶也出来了,这里的优势蝴蝶是荨麻蛱蝶,它们的翅膀残破颜色陈旧,但却带着一种过来者的骄傲。成功越冬后,它们就可以轻松地繁殖后代了,从湖畔到山坡,都是它们的领地。
我在观察荨麻蛱蝶的时候,王超有了新发现,在栅栏围合的一小块土地上,长满了贝母,而且还正在花期。我们也过去伸头往里面看,感觉就是本地的原生种川贝母。果然,后来我们陆续发现了开花的川贝母,证实了牧场主人圈养的就是本地种。后来,接送我们的师傅掏了一株出来,我们终于见到了新鲜的川贝母球茎,雪白,带着药香,像贝壳。
↑川贝母
接着,我们分成两组,姚著带着两人沿栈道前行,想试试能不能拍到蝴蝶,因为不时有蝴蝶掠过我们而去,很像昨天我们拍到的皮氏尖襟粉蝶,当然,也可能有红襟粉蝶。我和继舟兄沿栈道右侧的山坡,重回树林,也肩负着一个昨晚大家热切讨论的目标:豹子花,另一个高海拔地区的明星野花。
没走几百米,我觉得老姚有点吃亏,因为我们转眼就踏入了天山报春的花海,林间空地的天山报春,开成了红艳艳的花毯,看着看着,就会感觉心很软。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在一个大学分享我的野外经历,有位同学问我,在野外行走,人的内心会究竟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当时都没思考,脱口而出:“很多变化,特别重要的是,人会变得比以前好一点。”艰苦的野外行走,除了让人更有耐心,更坚韧,更自信,还会让人内心变得更柔软,因为你会见证很多奇迹般的事物,很多美好的事物。
这条路虽然美,但是难度也大很多,实际上是野地穿越,有时要穿过灌木丛(你不能走得太快,因为随时可能有淘气的灌木伸手拉住你的衣裤),有时要穿过假装成草丛的水洼,没有危险,但是淤泥会直接没收你的双鞋,40多分钟后,我们重新汇合。老姚什么蝴蝶也没拍到,表情略略有点失落。
我们来到王二哥牛棚子的时候,已经快中午1点。我上次来四姑娘山,也吃过这家原住民自己开的土菜餐厅,对他们的烧馍馍和野菜印象特别深。还没走进院子,就感觉口水开始往外涌。
不过,一进院子,我和老姚的注意力立即被后面的牛圈吸引住了,这是方圆几公里的唯一牛圈,牛圈四周若无若无的牛粪味对蝴蝶来说,简直是来自天上的幽香,不可能拒绝。所以,这应该是个绝佳的蝴蝶聚集地啊。
果然,当我们探头往后院看的时候,有几只粉蝶正聚集在地上潮湿处一动不动。“还是维纳粉蝶。”老姚仔细看了一阵,说。
我的习惯,是不管什么蝶,只要换了地方,先拍再说。我让他们先吃,翻身就进了后院,把几只粉蝶逐个记录才洗手进屋。事实证明,我的习惯相当有道理,因为看起来差不多的蝴蝶,完全有可能是不同的种类。
牛圈外停的蝴蝶不是维纳粉蝶,而是杜贝粉蝶,它和前者的后翅反面都有着粗黑的翅脉,不同的是,杜贝粉蝶的外缘底色变浅,而肩部的橙黄色带略宽。就因为我的谨慎,我的此次四姑娘山之行,竟然新拍摄到四种粉蝶,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杜贝粉蝶
幸福地享用了烧馍馍等原住民美食后,我们决定就在附近搜索,看看能不能增加动植物记录。
我沿着有溪水的路走了一圈,拍到川贝母等五六种野花。等我回到屋后时,只见老姚和王超都趴在地上,向我招手。我赶紧冲过去,知道他们的前面,必定是有蝴蝶了。
这是一只小型蛱蝶:珍蛱蝶。珍蛱蝶的主要特征是前后翅反面的外缘有一列醒目的V形图案。我曾在云南大理的高山地区等地拍到过珍蛱蝶,但是这种蝴蝶小而机敏,停留时间很短,最多给你一个记录机会,不会让你从容拍摄。但这一只很安静,几乎不动,看其翅膀两面的新鲜程度,估计是刚羽化,又遭遇大风天气,只好呆在低矮处保持不动。我非常幸福、从容地拍到了它的正反面,也第一次在镜头里就看清了它精致的鳞片和绒毛。
拍完后,我们又各自散开,寻找新的目标。我不时去牛圈附近看看,因为它像一个大型车站,总有蝴蝶在那里逗留。但是风太大,车站生意难做,客人都吹跑了。我有点扫兴,便沿着石墙观察几只荨麻蛱蝶。
它们为什么不像之前碰到的几只那样选择石板上停落,而是围着几株荨麻飞个不停?我突然恍然大悟,它们名叫荨麻蛱蝶,当然得围着寄主植物打转,目的也必然是产卵啊。
↑荨麻蛱蝶产卵
我直接就在一丛最大的荨麻旁的泥地上坐下,守株待兔,等着它们飞过来。不一会,一只腹部肥壮的雌蝶就飞过来,根本无视举着相机的我,直接趴在叶子上,像虾一样弯曲着腹部在叶子背面产卵。它的翅膀和头部一动不动,唯有腹部在有节奏地工作,像一只微型的冲击电钻,我从镜头里能清楚看到,随着它腹部的震动,叶子背面的卵不断增加。三分钟后,它才产完离开。为了拍到它在叶子背面留下的卵,我咬着牙,皱着眉毛,伸手捏住荨麻的叶片,把它翻转过来。不出意料的,荨麻的毒刺扎破了我的皮肤,我的手指头传来火辣辣的锐痛。我忍住痛,稳稳地保持着手指不动,还一边拍,一边调整叶子的方向,直到拍到了荨麻蛱蝶卵的高清照片——它们终于变得清晰了,那么剔透、滋润,像用翡翠雕刻而成的美妙艺术品。
三
四姑娘山自然保护区的范围比景区更大,巴朗山一侧也在内。黄继舟自然对巴朗山也非常熟悉,看见我们对绿绒蒿有特别兴趣,于是答应带我们去巴朗山顶,路上还有几个很好的观赏点。
晨光初现时,我们已经驱车向着巴朗山而去。继舟兄的车在前,我们的车在后,两个车像两只小甲虫,在苍凉而壮丽的巴朗山迂回往复,盘旋而上。
9:00,车停住了,我们一下车就惊呆了,整个山坡被盛开的头花杜鹃染成了红色。印象中,头条杜鹃的花朵,是不起眼的小花,完全想不到当它们成千上万拥挤在一起开放时,也能成为滔滔花海直逼云天。太壮观了!即使广角镜头也容纳不下这么壮观的场面。
在走进头花杜鹃花海前,我先检查了一下相机,用了路边的一丛报春作目标。后来才知道,我顺手拍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雅江报春。
我们在头花杜鹃的花海中,慢慢往山顶走,此时海拔是4000米左右,已经有些费劲,每走几步,就要缓一缓,如果是蹲下拍了照片,站起来更需要大口喘气。我们几乎是沿着一条溪流曲折而上,这是一条美到绝致的溪流,因为溪水之上,开满了紫花雪山报春,可能还有心愿报春(紫花雪山报春组的几个种类实在太难区分了)。但是在现场,你觉得完全不需要区分它们,这些高大、形状优美的报春,每一枝都是独立的气质超凡的仙子,她们都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兴趣、特长和心愿,整个山坡正是因为有了这些独立的敢于俯视万丈峡谷的生命,才有了非凡的气质和深度。
这条小路上,有意思的植物还不少,有之前拍过的全缘叶绿绒蒿和红花绿绒蒿,还有很多没见的,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两种:一是具鳞水柏枝,一是反瓣老鹳昔草。
前者的花秀气,叶针形,我这次拍到的是它们初开的花球,花球旁是松果塔一样的新叶,高海拔地区的水柏枝才有如此奇异的容貌。
后者的发现过程更有戏剧性,我路过一株老鹳草时,看见它朵花朵有点不正常,顺便拍了一张就往前走了,边走边习惯性地回放,想知道它是什么原因导致不正常,等我看清楚后,立即撒腿就往回跑——这不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反瓣老鹳草吗?以前这个物种,只在喜马拉雅山中段有分布,但根据我在PPBC中国植物图像库(出自中科院植物所)的查阅,近几年中国植物学家在四川、云南的很多区域已有发现,没想到在巴朗山偶遇了。回家后,我又进一步查阅了这个物种的资料,发现中国植物图像库等专业网站已合并了反瓣老鹳草和紫萼老鹳草,可能这才是我能在巴朗山拍到它的原因,是植物分类研究的新进展导致了种类合并,继而带来分布的扩大。
这个点的拍摄,用掉了我们50分钟的时间,我们赶紧汇聚集到停车点,准备去往下一个点。
王超没有全程参与这个点的拍摄,他最辛苦,提前返回路边,把车开到新的停车点——这样大家就减少一半的步行。在等我们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种“类似于百合或贝母的植物”,然后带我去看。我好奇地蹲下看了看,明白了,此物叶披针形,花如宫灯,很是奇妙,从特征看应该是蝇子草属的,后来卧龙自然保护区的林红强兄确认是隐瓣蝇子草。
就在这丛植物旁,我发现还有一朵贴在地上的黄花非常陌生,应该是我没拍过的。由于驴蹄草铺天盖地,加上高山毛莨锦上添花,巴朗山上的黄花实在太多了,另一些很有价值的黄花很容易被错过。眼前这株矮金莲花就是如此,大家走来走去,在它附近拍摄,根本没人正眼看一下它。其实,这是一种很值得细细琢摩的奇特植物,它的萼片黄色,而花瓣却退化成一些小肉棍混在雄蕊中,这使得花蕊层次丰富而饱满,比其他的花更为耐看。
拍完后,我提醒自己,接下来一定不要先入为主地忽略黄花。非常有用,我在后来的徒步中又拍到了高海拔地区才能看到的鸦跖花,它的萼片革质,花瓣略尖,整个植株显得强壮有力,富有生气。
我们停车的下一个点已接近山顶,海拔4200米左右,刚下车时,我们几个面面相觑,因为除了来去的公路,唯一的山坡近乎绝壁,而下面深不见底,哪里有路?
黄继舟淡定地指着绝壁方向说,从这里过去,快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到一处流石滩。一听流石滩,我们的精神都提了起来,流石滩是雪线下的独特生态系统,是很多珍稀高山植物的天堂,巴朗山上的流石滩对我们的吸引力就更大了。
我们小心地慢慢往上走,绝壁上果然有路,要近了才看得见,可以从上方绕过狭窄但十分危险的沟谷去到对岸。在路上,我用手机往下拍摄这条沟谷,可惜照片反映不出实地的险峻。
这条人迹罕至的小道,应该是去采雪茶的人踩出来的。我后来捡起雪茶研究了一下,感觉是一种枯干的地衣植物,形如白色、光滑的枯枝,枯枝中空,末端尖如矛头,闻起来有菌类的香味。
突然,王超兴奋地指着我们头顶的一处说:“绿绒蒿!”
我抬头一看,逆光中,只见一矮小植株上,一朵蓝色的花朵正迎风微晃,蓝色的中心仿佛有一群小小人在跳舞。我们慢慢往上再往上,足足走了好几分钟才到达那个区域。不止一株,这个区域足足有五六朵蓝花在摇晃。这是川西绿绒蒿,和红花绿绒蒿、全缘叶绿绒蒿比起来,矮小的它们选择了更高的海拔、更艰难的生存环境。
↑川西绿绒蒿
大家刚拍完,就听见姚著在远处招呼:“快过来,有绢蝶。”
老姚研究过资料,巴朗山有三种绢蝶,六月正是它们的发生期,而绢蝶的习性是只在雪线附近的寄主景天属植物附近活动。所以,姚著一路专注地寻找景天属植物,终于在一处悬崖上发现大片红景天。他就不动了,一边观察一边静等时机。此刻,太阳突然从云缝中冲出,巴朗山的这一侧被整个照亮。绢蝶也在等待这一刻,它们三三两两地从隐蔽处飞出来,在红景天四周起起落落,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我是跑得最快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附近,看见绢蝶起落的地方,是一处30多平方米的斜坡,斜坡尽头就是万丈悬崖,我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下。经仔细观察,此处斜坡灌木多,也有低凹处,失足滑下的风险很小,就小心进入了景天与杜鹃密集生长的这个 区域。
这时,有一只绢蝶落在了我的前方,可惜被灌木挡住了视线,在它起飞前只拍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众人在我身后连声替我惋惜。
又有一只绢蝶,在另一个区域落下了,大家立即包抄了过去。看着四周的红景天,我决定不动了,在此蹲守,只要阳光还在,绢蝶肯定会回来的。
等了五六分钟,果然有一只绢蝶像断线的风筝那样斜斜地飘到离我几米的地方,我的心跳加速,仿佛全身都能感觉得到那不可控制的咚咚震动。我深呼吸了一下,才起身朝着它落下的方向移动。快到时,我进一步放慢,头差不多是一寸一寸地探出去的,这个速度绝不会惊动蝴蝶。我终于看清它了——它正在草丛中寻找着什么,一边移动,翅膀一边收折又打开。这可不是蝴蝶的休息姿势,它随时有可能飞走。我赶紧把镜头伸出,迅速对焦,连拍了好几张,绢蝶就在这个过程中突然拉升到空中,转眼不见。
还是在这个区域,又有一只绢蝶飞过来停下,它略略收起了前翅,摆成战斗机的形状。此时太阳已躲进云层,没有热量的提供,蝴蝶会减少飞行,尽量休息。这给了我们最好的机会,我们轮流上去,每个人都记录下了它的影像。除了老姚,我们几个都是第一次拍到绢蝶。
↑珍珠绢蝶
经确认,我们拍到的是珍珠绢蝶。
《绿色中国》 A(上半月) 2023 年 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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