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夏洛克”,我们自然而然会想到那位酷爱帽子、智商过人的英伦神探。
何为“平原上的夏洛克”?
电影海报看上去挺神秘,预告也透着悬疑推理故事的意思。
正片呢?
此夏洛克非彼夏洛克,华北平原上的乡村“探案”完全不同于握着烟斗的头脑风暴。
但我是真的喜欢这部土味浓浓的乡村魔幻破案故事。
全素人、全方言对白,新人徐磊胆儿大!《疯狂的石头》带火了重庆话、《白鹿原》讲陕西话,《1942》有河南口音,而《平原上的夏洛克》百分之九十九的对白都使用浓重河北方言。
影视剧中人物使用方言有独特功用,好处是贴合人物,迅速勾勒角色轮廓。什么人说什么话,像《无名之辈》里“马嘉祺”说西南官话就比普通话更能让角色传神。
大概是受监制饶晓志(《无名之辈》导演)影响,新人导演徐磊的处女作就敢让观众“领教”他的家乡话,胆子不小。
用方言,虽是一个好办法,但也有让观众跨门槛的风险。实话实说,如果不配合字幕,很多对白听不懂。我观察了同场观众,一些观众因此较难入戏。
比这更大胆的是让亲爹当男一号,搞全素人阵容。
别人都是请自带流量的明星,有时还因番位闹别扭,徐磊倒好,一个明星没请,也没启用专业演员,安排的全是田间地头里的父老乡亲。
用真正的农民演农民,演不出来专业演员的娴熟,却能稳稳表现专业演员难模仿的质朴。
以“超英”这个人物为例,自始至终似乎看不出有太大的表情变化,某些时候甚至觉得有些木讷,可这就是一生本分的农民本真的面容。
左为占义,右为超英,徐磊的亲爹
在剧本方面,农民探案不是徐磊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源于一个亲戚遭遇肇事逃逸而改编的原创剧本。
这么来看,《平原上的夏洛克》可以说是徐磊使出全部个人“资源”攒出来的一部片,反正,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或者没什么好失去。
当导演算一个北漂青年追梦记。学工商管理的徐磊,本来是有铁饭碗的国企员工。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点“天才我才必有用”的野心呢,区别是有的人随心而动,有的人只是看别人追梦。
徐磊做影视,是靠去北电、中传这样的专业院校“进修”班蹭课发梦,机缘巧合鼓捣起摄影机而后入行的。一开始编剧也做,擦边活——婚庆摄影也当练手。
导演徐磊本人
拍别人的本子总会让自己心痒痒,不上位导演的摄像不是追梦人。徐磊听说亲戚出车祸追凶的事来了灵感,写了本子不好卖,索性自己舍出去几十万积蓄,拍了这部《平原上的夏洛克》。
片子在FIRST中国青年电影展竞赛得了“最佳电影文本”奖。
业内认可是有了,能卖出多少票呢?追梦的时候提钱可真俗,大导演李安的第一部片《推手》其实也不赚钱。
不吹不黑,目前豆瓣上打出的7.8分算合理,甚至高于同期上映有葛优大爷撑场面却卡在6分线的《两只老虎》。
它有待改进的地方,也有出彩之处。尤其在今天资本以流量为导向、商业片为王的环境中,还能有人关注乡村生活,拍一部全素人的农民电影这勇气可奖。
前有弃医从画“饺子”,后有北漂跨界徐磊,80后导演正在使劲参与中国电影,未来的影视新局面大有可期。
当代的农村和农民是什么样?不管是文学作品还是影视剧,农村题材总是绕不开一个“苦”字。
余华的《活着》就是近代中国农民苦难史。
看张艺谋根据苏童小说改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看到的是乡村婚姻怪谈;
《平凡的世界》,农家之弟自我创进之路并不平坦;
到当代作家格非所写的《望春风》,书中后半段农村与农民面貌已发生大变化,很多的农家子弟成了城里人,守着田野的大多是留守老人。
《平原上的夏洛克》所叙事的背景与之相似,是当下华北平原上的普通村落。
故事的主角是平凡农民。村民超英卖牛得了十七万,原本打算拿这笔钱盖四明四暗的大新房。谁知道,房子还没盖好,意外先来临。
帮忙的树河在路人被车撞了,谁撞的不知道。
救人第一,这也意味着谁承担医药费是急待解决的问题。
报案?如果找不到凶手,这钱就得自己掏。
谎称是自己摔的,走新农合能报百分之六七十,可让肇事者就这么逍遥法外心有不甘。
超英和好友占义一合计,想到一个好办法,先抓住肇事者再报警。
听起来完美,可如果农民探案那么简单,要警察干嘛?
探案的思路荒诞,他们找了村里“半仙”大姑算了一卦,推测出从“东”找起。
追凶的过程啼笑皆非又魔幻,一会假装顾客买货,一会装成外卖小哥,一下被学校保安追着跑,一时又发现知名企业家包养小三……
作为观众其实能猜到最后的结果,可打心里又希望反转出现,一边笑他们某些土味操作,一边又不忍心老天捉弄老实人。
首先,超英追凶的动因太“老实”。
虽说树河是去帮超英买菜的路上出了事故,可从法律层面来讲,他不是侵害人,也没有赔偿责任。
然而超英遵循的是以情为理的逻辑,“人是来给我家帮忙的,出了事,我不能不管。”并且是一管到底,自己盖房的钱先紧着别人的医药费。
老式农村人不信“自扫门前雪”,而信乡里乡亲,有情才亲,因情讲义。
树河这个旁观者加入探案团队是因为他和超英、占义是“铁三角”老铁;
查案过程中,有个后生本不愿让看店里的监控,一个电话绕几层亲戚,讲人情,问题根本不是问题;
大晚上,三轮车卡在田埂土坡下喊来帮忙的也是平日里喝酒、吹牛的老邻里。
由此可见,即使很多肉眼可见的旧景象发生巨大变化,但像超英这样的老实农村人仍然很看中情与义,甚至宁可为义亏钱。
其次,当重情义的农村人与复杂的城市碰撞,土味是笑料,也是无奈。
在一些涉及到农民形象的影视剧里,往往逃不过城市人“居高临下”的滤镜,可徐磊是农民的儿子,他的镜头不愿戏谑父辈乡亲们,而作为北上广新青年,另一种身份又提供了审视“土味”视角。
《平原上的夏洛克》里,农民们在平原上赤膊,说着“狗配”之类的玩笑,尽管粗俗却写实。
当农民步向城市,土味总是和“文明”干仗。
占义在长途汽车站因为随地吐痰被罚款五十,为了避免二次被罚,生生把吐出来的东西抹在了头发上。把恶心当发胶从而化解问题,有多搞笑就有多心酸。
超英他们在城里探案用了不少土办法,也耍了小聪明,他们不是彻底束手无策,知道查别人的行车记录仪,也能敏锐地意识到大老板在说谎。
这一切又都说明,农民不再是只会唉声叹气的愚笨的代言人。
然而,即便他们动了脑筋,还是在城市迷宫晕了头,找不出真凶。
影片里的那位知名企业家是城市关系网的代表。他能一本正经“批评”上门调查的民警,是因仗着和市领导亲近的“身份”,他怕“小三”曝光而忧心忡忡,因为形象即利益。
换句话说,企业家活的是利益,农民奔的是情义。农民不在意形象,但大老板尤其在乎“身份”。
在他喊来打手和超英做了断时说了一句话,“对不起就行了?我什么身份啊?”
超英挨了打不吭气,这暗示情义挨了利益的闷拳。
判断大企业家是逃逸者是探案误会,以为能和有身份的人平等对话是乡村与城市的误会。
这样的误会放在现实也难解,导演徐磊选择用诗意来收尾。
一系列“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探寻之后,超英认了,不再折腾。
此后的影像语言突然充满浪漫色彩:
无论是超英骑上瘦马赴会,神似关公走麦城,一丝悲壮感跃然。
还是树河出院三个老铁并排归来,他们脸上不见忧愁只是平静,就像风吹过广阔平原,恬静自然。
死里逃生的树河回村第一件想做的事是去田里看看瓜。三个农民的背影在树林里淡出镜头,营造出陶渊明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意境。
案子破不了,钱花光了,新房没盖起来,可生活总要继续。
以什么态度面对生活呢?
漏风漏雨的房顶用塑料布盖起来就能挡雨,这是很现实的做法。
把鱼缸里的金鱼倒入塑料布,看鱼在头顶游,却是超现实处理。
一只住在房顶的鱼,面朝天空,肚朝土地。象征着超英的精神世界,睡在破败的学校校舍,心里仍对那副“美好家园”的蓝图抱有期待。
《平原上的夏洛克》里的农民无法比肩福尔摩斯的探案才智,但他们给出了生活智慧的线索。
“超英”,不是超级英雄,就是平凡的农民。占义,没占到利益,沾的是人情味。
土味与人情味兼备,这大概就是如今老实农民的模样,从这一点看,本片贡献了新鲜的影视化形象,有去刻板印象表达的独特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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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及徐磊公开采访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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