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关深辙(张丙辰),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苏辙散文特征?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苏辙散文特征(汉关深辙散文)

苏辙散文特征

汉关深辙(张丙辰)

在洛阳考察的两天时间里,我似乎渐渐感到了这个城市的幽怨情绪。放在华夏历史长河中看洛阳,这算是个受了委屈的城市。从周平王东迁洛邑到现在的两千多年间,王气氤氲,或为帝府,或为陪都,凡三十一个政权在此驻陛,在历史上占尽风流。然而自大明以降,渐受冷落,每况愈下。到如今竟连个省会城市都没能靠上。作为一个普通的地级市,我可以深刻感受到古老洛阳基因内潜存的不服气、不甘心。因为它的王朝血统和贵族气质是那样的掩饰不住,既使在刻意低调的举手投足间,也可以看出源自大户人家的高贵型范,更不消说那六街三市古色古香的青石台榭和雕栏画栋了。洛阳对其他新兴城市的感觉,犹如一个阅尽沧桑的王室贵胄,直面一个暴发户家的浮浪子弟。那种深刻的轻蔑和不屑,全都隐忍在一言不发的冷眼里。

好像为了进一步展示洛阳在历史上的显赫地位,洛阳文联的朋友乘兴通报了一个新的活动:下午参观汉代函谷关。

(一)

从新安县城出来已是下午三点时分,食尖上的新安到处都飘逸着烫面角的独特香气。汽车出城上连霍高速,疾驰十公里下路,徒步前往。沿小径,过短桥。秋林漠漠处,幽壑洞开,凭河逆望,便可见五百米外矗立的汉代雄关了。

说是雄关,却明显缺少了期待中的威仪和气势,倒像是一座废弃的窑场,在离离荒草中任秋风萧瑟。汉函谷关是古代丝绸之路东起点的第一道门户。关于它的起源,史书有如下记载,“汉武帝元鼎三年,冬,徙函谷关于新安。”

启人疑窦的便是这最后一句。

冷兵器时代的关防是守护疆土的重要设施。建关设隘,必审兵家之大势。于山势险峻处深垒高筑,扼地势之要冲,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古代兵家割据,雄关对峙,但无不具有重大战略意义。既以秦代函谷关而论,古代军事上亦有“独力难持,一木安能支大厦;英雄自恃,丸泥亦可封函关”的美誉,足以说明设定关防是治国安邦的大事。当建必建,不当则休。如果洛阳的新安乃战略要地,必须扼守,那么再建一个雄关就是了。何必李代桃僵,把秦关迁来此地一仍旧名,岂非咄咄怪事?

新安县的朋友笑而不答,指了指墙上新镌刻的一段史料。“时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以家产给用度,武帝意亦好广阔,于是徙于新安,去弘农三百里。”朋友很狡黠地对我说,杨仆就是新安县铁门镇人。

哦,我明白了。汉代函谷关事实上属于人情项目。是功臣向皇上争来的个人待遇,也是皇帝顺水人情的面子工程。朝庭不花钱,将军心意足。一拍两合,皆大欢喜。但我仍有点不理解:楼船将军“数有大功”,应该很有权势,知道眉高眼低,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建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论功行赏,皇恩浩荡,说什么关里关外?难道不服从组织分配还要与皇帝讨价还价?须知汉代忠君报国观念深入人心,独尊儒术的洗脑工程造就了大量忠志之士、死节之臣。西汉大将霍去病“匈奴未灭胡以家为?”的报国壮志,伏波将军马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的赤胆忠心,苏武持节云中,卧雪餐毡十八年,“羝有乳时归汉室”,汉代竹帛上有多少可歌可泣的忠良故事,至今读来仍荡气回肠,让人唏嘘不已。上述几位功臣名将,杨仆哪一个也不能比肩。怎么会在汉代浓重的忠君政治气氛中,竟提出这种类似闹情绪的意见呢?

但不管怎样,这个汉代函谷关还是在君臣二人的高度默契中矗立起来了。一个明争,一个暗送,各取所需,心照不宣,把这事办得体体面面。皇帝的心思你永远不懂,历史就这样令人啼笑皆非。一个臣子为了自己的荣誉体面,一个帝王为了自己卧榻安稳。于是谈笑之间从三百里外挪来了一个关。从此这里多了一个陈兵盘问的大门,一个打仗争夺的据点,一个锁钥河洛的咽喉,一个彰显皇权的城楼。两千多年间,有多少牙璋辞凤阙?有多少铁骑绕龙城?暗淡了多少刀光剑影?沉寂了多少鼓角铮鸣?都已迷离在历史的烟雨里。人们只记住了于右任先生用轻松笔调题写的那副楹联:“送千年客去,移一个关来”。

(二)

往关城行进,必经一段石板路。这是前年汉关考古勘探清理出来的一条崖壁古道,紧紧依偎在青龙山崖,路面坎坷,辙痕深深。偏西的秋阳把山林镀成一片金黄,两条辙痕的平行线在阳光下异常醒目,沿着山势蜿蜒而去,却又在接近关城的时候再次消失。

“这仅仅是清理祼露出地表的一部分,其余的还在土石下深埋。”县里陪同的一位负责人介绍说,经专家现场考察,两车辙中心距为1.15米,印痕深2-5厘米。这个车辙中心距与古时车辆大小相符,可以认定为汉代以来洛阳到长安的故道。

西汉是冶铁技术发明和成熟的重要时期,自此以后的历代车辇都有了铁包的轮箍。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年复一年的碾轧和撞击,会在这坎坷不平的石路上留下深痕,这是毫无问题的。但我依然惊喜于和长安古道的意外邂逅。仿佛穿越了历史的烟尘,千百年的铁马兵戈和烽火牙旗呈现眼前。

我看到了历代征战的铁轮络绎于途,铁马夜嘶千里月,雕旗秋卷万重云。而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背后,是“牵衣顿足拦道哭”的爷娘在哭天抢地……

我看到了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在安史之乱的颠沛流离中,伫立危桥,目送河阳应役的老媪远去,痛苦地吟出带血的诗句:“车粼粼,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我看到了“视其辙乱,望其旗靡”的混乱搏杀。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年年战骨埋荒外,冷月空照汉家营……

我甚至看到了历史的更远处,“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那是三百里外另一个函谷关的如烟往事,一段官逼民反的历史……

我站在长安故道的车辙旁边,久久凝视着这条碾轧了两千年的平行线。帝王的华盖,贵族的车马,士兵的战靴,商人的货物,农夫的草鞋,诗人的歌吟……车辙像一条传送带,历史的画面悠悠地从我眼前流过。

(三)

关城之上,登临送目。涧水如带,云物凄清,汉家关阙动高秋。

至此方知,汉关作为秦关的遗续,绝不仅仅是徒慕其原有的遗风,而是新关所处的环境更让“函谷”名符其实。西有奎楼山,东有八徒山,南有青龙山,北有凤凰山。四山环抱,谷成匣状,此函谷之本意也;南北两侧有高厚城墙延伸山间,形成屏障,唯有通过城门方可出入。北至黄河岸,南到宜阳,关塞相连,构成一个闭合的“小长城”。据此看来,汉函谷关确是一个重要的军事防御系统,在东汉灵帝中平元年就被朝廷设为八关之首,在剿灭黄巾军时发挥了重要作用。历史上汉函谷关就被称为“崤函孔道”、“中原锁匙”。

关楼东面门洞两侧的对联,残破的已经补齐。虽为名家题撰,但白石新痕,一望而减损了玩味的雅兴。唯有关楼西面门洞两侧的对联是前朝旧物,明显带有风剥雨蚀的沧桑感。上联是“胜迹漫询周柱史”,下联是“雄关重睹汉楼船”,彼此勾连,同时提到了秦、汉两个函谷关的故事,也算是用典恰当的佳作了。

我急于求解的,是这语带双关的“楼船”二字的含义。除了指代杨仆楼船将军的身份之外,还有其他故事吗?

汉代以来的古诗文中,明显多了关于“楼船”的用语。唐代大历才子刘禹锡有著名的七律诗《西塞山怀古》,“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有著名的《书愤》诗,“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清代文学家孙髯翁题写著名的“昆明大观楼”长联,有“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之句。为什么在浪漫诗人的典籍中,会有这么多钟情于“楼船”的名句撩拨人心?

我求解的渴望在王继兴会长那里得到了明确的解答。

汉武帝统治时,经济发展,国势强盛。公元前120年,汉武帝下令在长安城西南挖建了方圆四十里的昆明池,在池中建造楼船。船上起高楼,这是汉代重要的战船船型。其规模、形制均较秦时大得多。楼船的大量出现是汉代造船业高度发展的重要标志。它是水军的代称,也是对战船的通称,如把水兵称为楼船卒、楼船士,水军将校称为楼船将军、楼船校尉等。汉代武备精良,一次战役就能出动楼船两千多艘,水军二十万人。作战时,舰队配备有各种作战船只。位于最前列的战船叫“先登”;船体狭长的冲击战船叫“艨艟”;又轻又快如奔马的赤色快船叫“赤马”……

两千年前汉代舰船的有机搭配和战斗阵容,使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现在大洋上漂浮的航母及其编队。想到了驱逐舰、护卫舰、登陆艇、预警机和核潜艇。这些国之利器在祖国蔚蓝的海空游弋,彰显的是大国实力、民族自信和主权尊严。这,或许是我潜意识中特别喜欢“楼船”这个词语的真实原因。

几年前我到山海关参加一个笔会,期间主办方安排我们去港口参观航母。那是一艘名叫“基辅号”的乌克兰退役航母。我在各个舱室间出出进进,凌乱的线头从密密麻麻的孔洞中掉出,整个庞然大物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海狸鼠标本,冷漠地停靠在港湾内。我的双脚在满是铆钉的甲板上游走,每一步都踏出金属空洞的声响。在“天下第一雄关”的城楼下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羞愧?是沮丧?是屈辱?是愤怒?在离开码头的留言薄上,我用毛笔写下十个大字:自己的国土,别人的航母!

倚栏关城,故垒萧萧。往昔的繁华已风吹云散,颓圮的汉关倒是一种更真实的存在。巍峨关城和壮阔楼船曾给我们留下历史的荣耀,文景全盛时的国力让我在触摸历史时感怀万端。但我们毕竟不能靠翻检祖宗的笔记洋洋自得。重整山河待后生。想到四海不宁,边夷未服,汤姆大叔总在中国家门口舞刀弄剑,陡然生出许多感慨来。

夕阳衔山,疏林枝叶间筛下一地的碎影残光。我又回到关城和古道中间的那座小桥。涧水无语,在山谷中缓缓流淌。那是一种阅尽兴亡的从容,一种宠辱不惊的淡定,一种随遇而安的豁达,一如眼前这涓涓溪流般的涧河。谁会相信,在隋唐时代以至更早的汉魏时期,它曾经是一条能够载运航船货物的泱泱大河,航程数百里直到今天渑池以西的观音堂。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曾经丰满的历史,也会被苍凉的岁月磨得消瘦。曾经肥沃的故国,也会在动乱折腾中变得贫瘠。面对历史遗迹,我总抑不住产生一种黍离之悲、兴亡之感。

一声汽笛长鸣,一列和谐号动车从山腰上的陇海线隧道呼啸而出,脚下的小桥也有了轻微的颤动。回看汉关,它依旧像是一个废弃的窑场。我忽然庆幸起来,曾经不可一世的关隘,终于成了一处为繁华凭吊的祭所。不再为功名累,不再为权力狂,不再为安全忧。所有的伟绩丰功最终都会被淡忘,这是所有关卡的宿命。这当然是关的不幸。但毫无疑问却是庶民的大幸。因为它意味着所有的防范、盘查、隔绝和对立都已打马远去,和平的鸽哨正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上悠扬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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