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府谷话中“做囟”一词的用意深刻与久远

“做”字作为动词,在府谷话中与全国通行的用意没有什么两样,如“做饭”“做工”“做作业”“做买卖”“做生意”等等。只不过府谷由于地处农耕与游牧的结合部,又与中华文明的腹地的晋西北隔河相望,紧邻相系,是故,府谷从来得地偏之利,中原乱象,她不受波及;保守之固,中原巨变,她不随时迁;农牧百业,她较中原见多识广;文化精选,她比中原优势,时空互转,各取专长。所以,府谷话中这“做”即就是一般动词引用,也要比普通汉语地的范围和用法多出许多。如府谷人将每日所务叫“做营生”,中国自古命阳世的经营是“营生”,阴间的安宜叫“营死”。府谷人视所有为生计而劳务叫“营生”,它是一个名词,同时也是一个漫长苦受的概念。但是,在它前面加一个动词“做”就使得“营生”这样带有哲学味的空泛,瞬息有了具体所指,“做营生去(Ke)了,不是喝酒去了”。

府谷话中诸如对”做“字的通用开发不仅遵循汉字固有原意的约定俗成,而且,她还顺延字意,创造性巧妙搭配,生成新词,扩展语境,既丰富了表达,又贴近了描写,关键是增强了汉语语言的文学生动与趣味性。以上我们说“做”作为动词和名词的搭配,最终组成“名词性”的形容词定语用法。同时,这也是“做”字在汉语中的通行惯例。府谷话中对汉字创造型用法在对“做”字的引用上同样是灵活花样,做到字尽其用,说法多样,亦如一羊多吃,每吃口香味鲜,百变难忘。比如“做害”,府谷话意思是“糟蹋”。“关中人不会吃羊肉,生硬在大锅舀多半锅水将肉往烂煮,让油水顺汤跑,把肉辄熬成些儿柴渣渣,甚吃头也没。唉,好好儿(好儿读Her)点新鲜肉给做害了。就那还能得不行,‘肉烂自香’,好像所有肉都是为了一个‘烂’,为了‘烂’只能是个‘煮’,再没有别的吃法了。失笑的是,一群从没见过宰猪杀羊的人,也没闻过个晕腥味儿是何味道,谈起吃肉却个个头摇得卜篮鼓似的,好像他们才是美食家”。这里的“做害”指的就是如此羊肉烹制法,实际是把羊肉给糟蹋了。因为,这样煮熟的羊肉,肉香全进了汤水给稀释掉不说,还将吃肉中主要的享受即嚼咬中的汁渗味觉满口噙香的通体快感给煮没。肉烂熟成渣样,咬头没了,至于味道、香渗也早跑得不见了踪影。所以,这个地方用到“做害”,不仅是由糟蹋到了惋惜,简直是如此愚蠢得让人有点愤痛地憋胀。“做害”只所以在表达上既对事体描写接近贴处,同时也包涵了丰富的情感成份在里边。主要原因是“做害”将动词的“做”和动词的“害”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新的动词,加强了两动词分开应用时的分量,更将词义的内涵扩大到从动作到表情到内心的翻腾。府谷话中类似的创新还有如“做过了”“做着了”“做抿”“做灭”“做刑”“做囟”等。府谷人将事情办砸了叫“做过了(了Lan)”,“了”当虚词用,表语气,表程度。“做过”与“做错”是一个意思,其实就是“过错”的分解应用。“做着了”的“着”是“着急”的“着”,同样是动词,府谷话念ZHe,“做着了”意思是着上活了,惹下了大麻烦。同样的话,府谷人也会用“这回儿(回儿读Huer)揽下(下Ha)糊糊了,抖打不利了”,糊糊倒在地上,当然是难以收拾,表示难以挽回。“做抿”和“做灭”都是除掉,只是大小轻重的费工有区分,“做抿”的意思重在“不当回事”,像抿死蚂蚁一样不费力气。“做灭”就是“处灭”。“做抿”“做灭”当府谷人在用到时,大多是开玩笑或骂仗时的激愤之词,“你看爷爷把你苟的一回儿就做抿了”,“你试当把老子动一下,你看老爷做灭了你呀不?你那颗脑袋活轮(浑的反切)能长住才怪!”

特别需要强调的是,府谷话中的“做刑”与“做囟”,同样是“处灭”“除掉”之意,但是,这两个词组搭配却充满着汉语的远古深意。府谷人把“生下带有残疾的婴儿或务饴不行的女婴视作多余而倒掉”叫“做刑”或“做囟”。“唉,那娃娃生下来就没人要,在月地里(府谷人把坐月子叫“月地里”)就做刑(做囟)了”,“刑”在古代不仅是“施刑”,也有“杀”的意思。“刈人之颈,刳人之腹,隳人之城郭,刑人之父子也。”(《吕氏春秋 顺说》)“做刑”在这里就是“处理”掉,给“废”掉。我说“做刑”的“刑”用作“囟”或许更符合其本来原意的确切。府谷在殷商时和商朝晚期才归附的“沚方”即今山西河曲县一河之隔,也就是说,那时府谷一方被一个或多个与商敌对的强大部落占据,阻挡它难以跨河越界。人类最接近的关系影响莫过于相互长期敌对交战的双方,所以说,人与人,国与国的了解深切并不在友好亲近之间,而是在仇人和仇国之间,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是也。据甲骨文记载,商王朝盛行祭祀中有一种叫“天祭”,即将祭人立于祭台对着神主位或祭祀对象,在一番折扫香燎后,在祭人的头顶开个口子以示尊祀。其之所以叫“天祭”,因为,甲骨文中的“天”和今天人们应用的“天”字写法、意思均异。甲骨文中的“天”上边的一横原本是“人”字上的一大圆点,意思是“人”字凸显人的“头”,《说文》:“天,颠也。”那么,“天祭”中将活人的头顶破一个窟窿,我想人头骨最薄弱部位莫过人之“囟门”。所以,结果一个人的性命最直接了当就是冲“囟门”一击,如今天屠家宰杀大型牲口,仍然将牛拉至事先挖好的浅坑前立定。然后,屠家手柄铁锤冲牛脑明顶(府谷人有时也叫“天灵盖”)的囟门处用劲一锤,牛迅捷倒地还没毙气,这时屠家会放下铁锤,拿起屠刀开始抹割牛的脖腔股。府谷话中“做囟”,其实是把毙人命从“囟门”始的“囟”名词动用。这样地表达“除掉”性命,虽然立马有“残忍”的觳觫生慄,但是,那种刻画得真切却让人形象化联想到刻骨难忘。文学文字,不就是一个使人读后有“鬼哭神泣,惊天动地”的功效么?

关于府谷话,我一直拒绝称其为“方言”,因为,“方言”一词首先是指地域的局限,而我们府谷话不仅居守在当地的人说,而且,她所呈现的原型句字在几千年汉语典籍中都能找到出处,说明府谷话不止府谷地片人在讲,连古往今来的才具文士也一直在讲,所以,怎能用一个“方言”以括概?其次,全国所谓成“方言”者,往往是有“方”难言,亦即讲起来可以成意,一旦写在纸上立马就成画符的暗语咒谶,没办法明辨其义。因为,在浩如烟海的中华文献中,它们实在找不到和自己相依的远祖近亲。关键是,某些所谓文明片区的方言本身具有顽固不化的拒绝书写性,像关中方言中的许多字与句词,如果想用汉语中的“博大精深”来表达其曲致幽秘,我是悲观到闭气,仅就那音的对应字即使把扬雄先生活转来,也无以应对。我想这与当年首发秦腔的那拔羌胡的绝种有很大的关系,世界上有许多种族留下了文字却绝了音声,如吐火罗族有文字遗存,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说话时的语调如何;有些种族有语言声音,却没有了书写文字,生活在世界各地的许多种族均属于这一类。府谷话对得上文书,引得出名著,合得准唐诗唐韵,入得了元曲宋词。你说她是“方言”,你是否见过如此普及的“方言”?第三,府谷话难得一见的是她的丰富多样地,结合农牧区生产生活特色而形成的创造性的有规律可寻的词句搭配。仅就这一点,我认为她对中华民族文化、文学、文字的贡献是巨大的,其作用表现不仅是对本民族语言的完整保存,尤其是对汉语的吸收外来语言的精华,形成自己民族语言的凝炼优秀方面,其影响深远更不可低估。

府谷话中的词语新造,巧妙搭配充分延续汉语组词宗规,故而,她的新词妙句饱含历史蕴藏,经得起历史钩沉,自然融入于汉语宝库,成为汉语字中扩散想象特色的精华,为我们民族语言的生动、精彩表达提供充足的能方利器。

府谷话拒绝方言,她是我们府谷人有文化底蕴骄傲的资本,保护府谷话是我们每一位府谷人神圣不可推卸的责任。

鸡爪卤蛋的寓意(陈出新府谷话中)(1)

2019年11月9日渭南山榆居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