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是一部经典的讽刺小说,里面描写了众多的人物,而范进因为《范进中举》入选中学课本而成为知名度最高的人物,范进大半生穷困潦倒,一心读书应考,终于在五十多岁的时候考中举人,而中举之后高兴的发疯更是成为了经典的段落,让这样的一个腐儒的形象深入人心。
一、范进中举之前有多卑微。
范进中举之前,生活穷困潦倒,从二十岁开始应考,一直到五十四岁,人生最好的三十多年时间,范进全部献给了科举事业。范进家中有妻子和老母亲。范进作为家中的顶梁柱,本应该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可是,范进在这几十年中只是一味的读书、应考,而范进又不是富二代、官二代,家中没有任何的的收入,生活困难可想而知。
范进第一次出场是参加童生考试,时间已经是十二月份,范进“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身上还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就是这次考试,让和范进有相同经历的周进看重,点了第一名,成为了秀才。
范进回到家中,“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屋。”
五十多岁的人了,整天读书,不会挣一毛钱,家里缺吃少穿,被他的老丈人胡屠户天天骂的狗血喷头。
“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吃饭。老人家每日小饭菜,想也难过。我女儿也吃些。自从进了你家门,这十几年,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可怜,可怜!”
这是范进考中秀才之后,老丈人胡屠户拿来了一副大肠和一瓶酒,给范进一家改善生活时说的话。从胡屠户的嘴里,我们可以知道,范进家的生活有多艰难。
后来,范进参加乡试,没有盘缠,又去向老丈人借钱,胡屠户不但没有借钱给他,反而是“尖嘴猴腮”、“撒泡尿自己照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等一顿骂,把范进骂得摸门不着。
范进瞒着老丈人参见乡试,回到家,家里已经饿了两三天,又被老丈人骂了一顿。
而就是这次考试,让范进考中举人,一举成名,窘迫的生活状况立即就发生了改变。
二、考中举人有多难。
这就要从科举制度说起了,科举制度发展到明清时期,已经形成比较完备的制度,科举考试分为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四关。
首先要参加的就是童生试,童生试并不是一场考试,而是三场考试,包括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场考试全部通过,并且取得优异成绩,才能获得秀才功名。
童生试并不简单,很多人耗费一生都没有闯过童生试大关,到了白发苍苍还是一名童生。像范进的老师周进,一直考到六十多岁,依然是一名童生,自己教的学生都考中了秀才,周进依然是童生,为此,在薛家集教学的时候,还受到奚落。
考中秀才只是你取得了进一步参加考试的资格。并且还要年年参加考试。按照明清的制度,一个省的学政任期三年,学政一到,先把秀才组织起来考试,这叫岁试,岁试成绩分几等,第一等可以成为癝生,癝生还是秀才,是秀才当中的优等生,朝廷会给你发放一定的补助,但是,癝生是有名额限制的,考了一等还要等到有空额的时候,你才能补癝。
像写出《聊斋志异》的蒲松龄,参加童生试的时候连中三元,就是县试、府试、院试三场考试均取得第一名的成绩,名声大振,踌躇满志。然后参加乡试,接连落榜,做了几十年的秀才,在考了很多次一等,差不多等了二十年的时候,才成为癝生,可以拿朝廷的一丁点补助,直到七十二岁,才成为贡生。贡生是什么意思呢?相当于举人副榜,就是做癝生时间长了,排队挨号挨上了贡生,理论上可以当官了。蒲松龄成为贡生以后,得到了一个“儒学训导”的虚衔,相当于县中学的副校长,还是候补的,对于七十二岁的蒲松龄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秀才有资格参加乡试,考中者成为举人。考中举人之后,就取得了当官的资格,当然也可以继续参加考试,就是会试,会试的地点在京城,考中者就成为贡士,贡士可以参加科举制度中的最高一级考试——殿试,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考试,录取者称为进士。
有人统计,在清朝的260余年的历史中,累积诞生了200——300万个童生,平均一年一万人左右,累积诞生了46万个秀才,平均每年不足2000人,累积产生了15万举人,一年不到600个。从这一组数字中就可以看出,考中举人有多不容易。
三、中举之后的收益有多高。
范进考中举人,放榜的那日,家中早已经没有米了,老母亲饿的两眼昏花,范进不得已抱着唯一的一只老母鸡去集市上卖,换几升米煮粥吃。
范进正在集市上卖鸡,报录人已经把范进中举的喜讯送到家中,范进听说后,一高兴,发了疯。
“当下众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没中举之前饿的两眼发昏,也没有人可怜一下范进,中举之后虽然还在发疯的状态,立即就有人送来东西。
然后是胡屠户:“提着七八斤肉,四五千钱,正来贺喜。”而胡屠户对范进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一直把他骂的狗血喷头,现在完全忘记了之前说过的话,开口就是“贤婿老爷”,并且在回家的时候,“胡屠户看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
靠着邻居和胡屠户送来的钱和食物,范进家人打发了报录人。
接着,乡绅张静斋就来拜访了,张静斋拜访的名目亲切自然:“贵房师高要县汤公,就是先祖的门生,我和你是亲切的世兄弟。”这就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张静斋也是举人出身,做过一任县令,现在赋闲在家,在范进中举之前,范进就是饿死,张静斋也是不会正眼看一下范进的,而现在,在范进中举的当天,乡绅张静斋就第一时间来拜访,就成了“亲切的世兄弟”,并且出手阔绰,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和一座三进三间的大宅院。
“自此以后,果然有许多人来奉承他: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环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
范进搬进了张静斋送给他的房子中,一连三天唱戏、摆酒、请客。
范进从中举到现在两三个月时间,什么都没做,房子、奴仆、丫环都有了,钱更是不在话下。
范进彻底摆脱了穷困潦倒的境况,上升到了乡绅阶层。
这种诱惑实在是太大,怪不得范进耗尽半生的精力来参加科举考试,也怪不得范进中举之后会高兴得发疯。
张静斋结交范进意图很明显,范进中举之后肯定是要走向官场的,张静斋当然希望当官后的范进拉自己一把。而那些送田产、店房和投身为仆的人图的是什么呢?
这还要从举人的身份说起,获得举人身份,就取得了做官的资格,即使是不做官,举人身份也是有很多好处的,其中就有免除赋税和徭役的特权,举人名下的田产是免税的,那些送田产、店房的人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而举人凭借这点特权就可以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所以范进中举之后,钱、米自不消说了。
范进低开高走,前几十年连个秀才也考不中,一旦考中之后,接连又考中举人,几年以后进京参加会试,又考中进士,后来钦点山东学道。
学道的职责是掌管一省的教育行政及学员的考科举升降等事务,正三品的地方高官,类似于现在的省教育厅厅长。已经属于省部级高官的行列。之后,范进就没有再出场过。
四、范进的水平到底如何。
范进从二十岁开始应考,考到五十四岁,三十四年的时间考了二十余次,竟然没有考中秀才,其水平可想而知。
而在《儒林外史》中,描写范进中举的在第三回,第三回的题目是“周学道校士拔真才,胡屠户行凶闹捷报”,作者用了“拔真才”三个字,意思是说范进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当然,这是讽刺小说,更大的可能是正话反说。
而周学道第一次看范进的文章的反应是这样的“这样的文字,都说的是些什么话,怪不得不进学!”
隔了一会,又看一遍,觉得有些意思。又停了一会,周学道第三遍看了范进的文章,感觉就不一样了“这样的文章,连我也一两遍也不能解,直到三遍之后,才晓得是天地间之至文。”
周学道看了三遍才看出文章的好处所在,有两种可能:第一,文章真的很深奥,不容易看懂;第二,看顺眼了。
当然,周学道眼中的好文章并不一定就是好文章。周学道名字叫周进,考到六十多岁依然是童生一个,比范进还要惨。靠着姐夫和几个生意人给他买了一个生员的资格,跳过了童生试,直接参加乡试,竟然中了举人,接着又中了进士。
周进看到范进,想到了自己的悲惨身世,多看了几遍范进的文章,看顺了眼,顺便提拔了一下。
范进考中进士后,在山东学道的任上,有一个幕僚在谈话中提到了“苏轼”,而范进竟然不知道苏轼是谁。这就太可笑了。
其实这也不奇怪。
在《儒林外史》描写的众多人物中,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人:腐儒和名士,名士又可以分为真名士和假名士。
腐儒就是像周进、范进这样的一类人,他们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问窗外事,并且读书也只读应考书目,不考的内容是绝对不读的,因为浪费时间。
科举考试的内容是什么呢?是四书五经。四书有:《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有:《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苏轼的文章诗词是不在科举考试范围之内的,腐儒这一类人是不屑于学习的。
比如和范进一起参加童生试的有一个叫魏好古的同学,这位同学四书五经读的不怎么样,比较喜欢诗词,在考试之后自认为自己的文章写得不怎么样,就要求周进面试诗词,就是当场出题,吟诗作对。周进立即就斥责道:
“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哪些杂览,学他做甚么!况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左右的,赶了出去!”
周进是不屑于读这一类书籍的,不但自己不读,学生读这些书也是会被斥责的。而把四书五经之外的书籍统称为杂览,就是把这些和正统的四书五经区分开来。
还有一个鲁小姐,是鲁编修的独生女,从小就学习四书五经,做八股文章,又聪明伶俐记性好,只可惜是女儿身,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把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偏偏嫁给了一个名士丈夫遽公孙,不爱读四书五经,只喜欢吟诗作对。鲁小姐了解情况之后就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认为遽公孙“误我终身”,最终不得已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
更可悲的是遽公孙之只是一个假名士,他的名气是靠别人的一本诗集得到的。
名士就是像杜少卿、牛布衣、庄征君、景兰江、遽公孙这一类人,当然,这里面有真名士和假名士。这一类的共同特点是喜欢吟诗作对,不屑于读四书五经等一类的应考书目。他们认为吟诗作对是雅致的,读四书五经是庸俗的。
范进作为腐儒的代表人物,自然是不屑于读诗词歌赋这一类书的,吟诗作对这样的风流雅事,范进没有精力也没有金钱去参与。
所以我们可以推断,在几十年当中,范进阅读的书籍没有超出四书五经的范围,就连一些史学类的书籍,范进恐怕也没有读过。几十年的时间,钻研四书五经,恐怕背也能从头背到尾了。可是把目光只局限于这些书籍中,又能写出什么样的好文章呢?
五、都说《儒林外史》是讽刺小说,这本小说讽刺的是什么呢?
看吴敬梓的生平经历,和文章中的杜少卿极为相似。都是出生于官宦世家,父亲去世的早,吴敬梓在争夺遗产的内战中以失败告终,但是还有两万多两巨额遗产。如果不是肆意挥霍,一生衣食无忧是可以保障的。但是吴敬梓和杜少卿一样,不喜欢四书五经,偏爱诗词歌赋,又好结交朋友,整日呼朋引伴,饮酒作乐,吟诗作对,还不时的接济需要帮助的同伴,没几年的时间,就败光了家产,搬到南京居住,家境已经困顿,依然爱好结交朋友,依然是四方文酒之士的盟主。
在这个过程中,吴敬梓看惯了世态炎凉,看透了人情冷暖,所以,在《儒林外史》的各色人物中,正面的人物极少,不管是名士还是腐儒大多数都有虚伪、自私、冷漠、浮夸的一面。
《儒林外史》的最后一回是“神宗帝下诏旌贤,刘尚书奉旨承祭”。神宗皇帝突发奇想,要表彰一些读书人,经过大臣的摸排采访,共选中91人仿照进士的样子张榜公布,也就是承认这91人的进士身份。而承认他们身份的依据就是考察他们的“诗文、墓志、行状,以及访闻事实”。
这个榜单中的第一甲第一名是虞育德,第二名是庄尚志,第三名是杜仪(就是杜少卿)。按通俗的称呼,这三位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可见,吴敬梓还是希望自己的才华得到官方认可的。
他抗拒的是什么呢?
抗拒的是科举制度的考试内容,是八股取士。
其实,在第一回当中,作者借王冕的嘴也表达出了这个意思。王冕也是本书中少有的一个正面人物。王冕是元末明初的人,并且只是作为锲子在第一回里出现过。在王冕知道朝廷议定的取士之法是“三年一科,用“五经”、“四书”八股文”的时候,就说道:“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便把那文行出处都看的轻了。”
接着就是成化末年的事情了,从明初确定八股取士,到成化末年,中间经过百十年的时间,大部分读书人已经在这样的科举制度面前丧失自我、丑态毕现。
在本书中还有一个人是例外。虞育德出生于读书人家,爷爷是个秀才,教书为生,父亲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依旧教书为生,这样的家境是不富裕的。虞育德五十多岁考中进士,在这之前,依旧是教书为生,虽然生活不富裕,但还过得去,比范进强多了。五十多岁考中进士,后又成为南京国子监博士,就是国立大学的老师。虞博士并不迂腐,相反,在南京的时候,和杜少卿、庄征君、迟衡山、武正字等一帮名士交往非常密切,经常在一起饮酒作乐、吟诗作对,并且经常资助一些生活穷困潦倒的名士。是南京文坛的领袖人物,以至于多年以后,虞博士、杜少卿等一帮名士早已离开南京,在南京的文人当中还流传着他们的传说。
说虞博士是个例外,是因为他既不像杜少卿那样故作清高,不参加科举考试;也不像范进那样自怨自艾的猥琐;更不像周进那样,看到喜欢诗词歌赋的魏好古就是一顿斥责。虞博士是该考试就考试,考不上泰然处之,考上了也不会高兴的发疯。并且还为人正派、乐于助人、吟诗作对、风流倜傥。这样的人恐怕是让杜少卿也自愧不如的。所以,在最后一章的榜单中,虞育德是第一甲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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