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年(249年),曹魏末年,曹操辛辛苦苦从刘备和孙权手里夺下来的江山,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皇室日趋腐朽昏庸,大权旁落,朝政大权落到了司马氏集团的手中。司马氏集团标榜高门氏族,倡言周孔礼教,实则阴谋篡政,无恶不作,大杀曹氏集团成员,在恐怖的高压政策之下,当时的政局十分黑暗,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阮籍面对这样的政治局面,十分愤怒,却又无能为力,自己没有办法改变这种黑暗的政治环境,于是或沉默不语,或酩酊大醉,或醉情山水。
作为竹林七贤之首的阮籍,命运可谓忐忑不顺、荆棘丛生,他的诗词道尽司马氏集团的虚伪作风、黑暗政治,他本人几次入仕,却都是在他人的逼迫之下;他是竹林七贤之首,也是当时最为风流的人物,醉倒美人裙下,为不认识的少女哭丧,酩酊大醉六十天拒绝相亲,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展示着自己作为一名风流志士的职业操守。
如今我们对于阮籍的印象,无非是他是竹林七贤之首,开创了中国文学史上政治抒情组诗的先河,对后世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这些都是后人理解中的阮籍。真正的阮籍是潇洒不羁的,是敢与礼教做直接的对抗,这些才是真正的阮籍,才是他成为竹林七贤之首的资本所在。
钟嵘《诗品》曾评价阮籍其诗: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渊放,归趣难求。言下之意就是说:阮籍用最简单的话语说最深刻的内容,发人深省。
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时代,儒家正统学说逐渐被瓦解,思想界出现了自由与开放的局面,各家各派学说得以发展,曹氏父子、建安七子、竹林七贤、正始诗人、游仙诗人、山水田园派等等。而在百位著名诗人之中,阮籍拔得头筹,不仅被喻为竹林七贤之首,他离经叛道的性格对后代诗人的影响极大,李白、曹雪芹均受其影响。
在曹魏政权的末期,虽已不见开创七言诗的曹丕、也未见大力写作五言诗的曹植,却也迎来了开创政治抒情组诗先河的阮籍。历史仿佛是想再造一个曹植,却阴差阳错将阮籍送给魏晋。同样的才高八斗、同样的放荡不羁、同样的与世俗格格不入,曹植陷于牢狱之灾,阮籍也终身寄情于山水美酒,远离繁琐世俗,难有作为。
和曹植出身即官二代的身份不同,阮籍的身世简直不值一提,出身于寒门,三岁丧父,寡母抚养。自古以来寒门出贵子,在这样清贫的家庭条件之下,阮籍八岁可作文、终日弹琴长啸、剑术可妙过曲城。文武双全、为人淡泊、踏实苦练,明人靳于中也曾盛赞阮籍人品之高尚,称之为“命世大贤”。
遗憾的是,出身于魏晋时期的阮籍,即使才高八斗、身负盛名却很难有较大的成就。正始十年,曹爽被司马懿所杀,司马氏独朝专政,杀戮异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株连者甚多,阮籍本就偏心于曹魏政权,对司马氏心生不满,此时的阮籍在政治上已濒临于绝望的境界。
在无数的历史故事中,往往这种时候,文人志士于政治无望,便转向山水、美酒、躬耕陇亩之间,以此来排遣心中的苦闷孤独。阮籍也不例外,在司马氏集团掌握政权之后,阮籍感到无能为力之后,他开始采取不涉是非、明哲保身的态度,或闭门读书、或登山临水、或酣醉不醒、或缄口不言。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我想,后来政治上不得志的诗人看到阮籍排遣苦闷情怀的诗歌时,也一定会有感同身受之感,也会潸然泪下。
从正始三年(242年)到正元三年(256年),有济世之志的阮籍曾多次担任朝廷的小官小职,从江湖到庙堂,虽然从未尝过饥寒交迫之苦,但长期处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环境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不满于司马氏的统治,但身处乱世,常恐遭祸,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小心翼翼之下,形成了他诗歌寄旨遥远的特征。
毋庸置疑,阮籍一定厌恶司马氏的统治,在内心深处,他对司马氏的一切安排与任务都是持反对态度的,即使寄人篱下,也未尝真正屈服于朝廷。即使是大将军司马昭,也未能使阮籍屈服,司马昭曾尝试与阮籍联姻,阮籍竟大醉60天来避免联姻的发生。阮籍试图用醉酒去追求那些没有束缚的人生,去过随心所欲、饮酒作诗的生活。
可历史并没有对阮籍太过友好,他并没有寻到自己的桃花源,景元四年冬(263年),他刚刚完成《劝进表》创作的一两个月之后,他悄然的离开了这个令他心塞的世界,享年五十四岁。
生当昏乱之世,阮籍心中塞满了痛苦忧郁,他的酣饮放达、蔑视礼法都是内心苦闷的反映,“忧生”成为其人生的一大思考的命题。而反映在其诗歌之中,则是多次反复抒写这种孤寂忧伤、歧路徘徊、欲诉无门的苦衷,如“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生命辰安在,忧戚涕沾巾”等诗句,触目皆是、俯拾皆是。
有诗以来,诗人如星河璀璨、过江之鲫,但诗写得好的大多难以取得功名,如开创浪漫主义诗歌先河的屈原,留下七步成诗、才高八斗传奇的曹植,诗采惊天下,却都不是做官的料。而后者阮籍、左思、陶渊明、鲍照、李白等人皆是。
而在政治上无所作为的人,都将目光转入到作诗之中。在“时无英雄,竖子成名”的时代,满怀失望的阮籍开始流连于山水景物之中,与山涛、向秀、嵇康等人饮酒作诗,不问政治,只谈山水。但在午夜梦回之时,阮籍还是会失声痛哭,还是会徘徊,还是会泪满面、涕沾巾。
这才是竹林七贤该有的风度,在那些醉生梦死、寄情山水的日子里,仍然痛心于国家之变故,感叹世事之残酷。
浏览有关阮籍的相关记载,“离经叛道”、“蔑视礼法”、“阮旨遥深”、“为人谨慎”等词句频繁出现,诗意曲折隐晦,人生荆棘丛生。在肯定阮籍诗歌意义之深的同时,也同情阮籍所处的时代。
而造成这样的原因,除了阮籍处于魏晋易代、政治黑暗的历史背景之外,更重要的是,阮籍敢言士大夫所不敢言,敢做士大夫所不敢做之事,敢于打破政治规则,敢于为自己寻找出路,敢于排遣自己心中的苦闷。
为了摆脱这种痛苦,即使离经叛道的阮籍,也选择走了一条与老庄相同的道路,选择在老庄哲学中去寻找精神寄托,并且产生了消极遁世的思想。但阮籍与庄子不同,阮籍一方面向往仙境,一方面很清楚自己的处境,退隐不易,游仙则更是属于虚妄。“有悲则有情,无悲亦无思。苟非婴网罡,何必万里畿?”阮籍的一生就处于这样的矛盾与悲哀之中。
他也本是志气宏放的豪杰之士,他也胸怀济世之志,他也曾想在政治上有一番大作为。他也曾是从前那个耍少年,“挥袂抚长剑,仰观浮云征”也曾想立功异域,但世界对他而言还是太过残酷。
阮籍之子阮浑曾要学阮籍的放浪形骸,但阮籍劝他“汝不得复尔。”在阮籍的心中,自己的这些做法是错误的,是有悖自己的身份与学识的,但不这样做,他内心的苦闷难以排遣,终会郁郁而终。
对于那时的阮籍来说,身后功名,他人看法已经不重要了,失路狂哭也好,醉倒红颜裙下也好,送嫂远行也罢,都是他排遣内心苦闷的方法之一。
心如冰雪般剔透,却终究在尘网中挣扎。
生来一身傲骨,却被时代打碎。
只要提起离经叛道的祖先时,便会想起阮籍。
而提起阮籍,内心便会充满无限敬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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