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部电影中,有一位老奶奶,66岁,叫杨美子。
因为身体里似乎总有电流通过,所以她去了镇上的诊所。但医生更关心的,是她记不住词的事,这很可能是阿兹海默症(老年痴呆)的前期症状。因此,医生为她开了介绍信,建议她去首尔的综合医院做彻底的体检。
出了医院,她看见一位因女儿离世而悲痛欲绝的母亲。
杨美子是一位保姆,她为一位超市女老板的公公提供护理服务。工作时,与平时的时尚打扮不同,她会换上耐脏的衣服。
离开时,老公公给了她1万韩元(约合人民币58元)小费,并嘱咐她别告诉别人,但在领取工资时,她仍然将此事告诉了老公公的儿媳。
回到只有外孙与其共居的家,外孙却想要一部新手机。她当然没有能力支付。因为医生嘱托要多运动,所以她会在饭后与外孙一起打羽毛球。
除了日常生活琐事,杨美子还有一个从小就存在的梦想:写诗。所以她参加了诗歌培训班。在第一堂课上,老师,也就是诗人金永泰(就是那位孔侑在《孤单又灿烂的神:鬼怪》中阅读过的诗集《星星也许会带走你的悲伤》的编纂者),以苹果为例,传授了诗歌写作中“观察”的重要性。
回到家,杨美子用双手捧起了一个苹果,认真观察,关于观察的要义从她脑海中流过:
我们来看这个苹果。你们见过多少次苹果了?一千次?一万次?一百万次?错。你们从来也没见过苹果。一次也没有。想真正了解这个苹果,就要对它有兴趣,去理解它,去和它交谈,这才叫真正的观察。仔细地看上一会儿,看看它的阴影,感受它的每一条曲线,转过来转过去,咬一口,想象一下阳光都被吸收在里面,这才叫真正观察了它。如果你真正观察什么,你就能感到一些自然的东西,就像泉涌一样,你要准备一张纸一只铅笔,等到那个时刻的来临,一张空白的纸,一个拥有纯粹灵感,在万物被创造之前的世界,这就是创作诗歌最好的时间。
正沉浸在对苹果的观察中,外孙的朋友们来了,并进入外孙的房间,锁上了门。
第二天,杨美子正在屋外试图去理解一棵树的思想,并与之对话,却突然接到外孙朋友金巴姆爸爸的电话,金巴姆的爸爸请她参加一个聚会。在车上,她告诉金巴姆的爸爸,自己正在上诗歌课。
聚会的,就是前一晚外孙朋友的家长们。杨美子由此知道了一件令人震惊的犯罪事件:
学校里一位叫帕赫珍的女生跳河自杀,她的日记里记述了她几个月里多次被六个男同学强奸,而这六个男生也已经认罪。其中就包括杨美子的外孙巫克。
此时,杨美子默默起身,走到了屋外,开始对艳红的鸡冠花进行观察。
金巴姆的爸爸走出屋外,询问,原来她在作笔记:
鲜血,花朵红得如鲜血一般。
她告诉这个询问自己的男人:鸡冠花的花语是保护。
第二次聚会,家长们打算赔偿受害者家属三千万,均分下来,杨美子需要给出五百万(约合人民币3万元)。
这对于她来讲,自然是一笔无法承担的费用。
离开之后,她去了死者安格妮斯·帕赫珍的安魂弥撒,并在离开教堂时,偷走了帕赫珍的照片。
再次去老公公家做护理时,她在对方家的浴室里,伴随花洒水流的声音,哭泣。
回到家,杨美子试图与外孙进行交流,但外孙根本无意与外婆对话。
再一次的诗歌课上,每个学员都分享了自己“生命中最美的一瞬”。
有这样的最美瞬间:我教奶奶唱歌,《年轻的船上姑娘》,用筷子一行一行指着歌词,因为妈妈般的奶奶喜欢唱歌。但奶奶已经在去年离世了。
或者这样的:快四十岁时生下第一胎孩子,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落出来,像太阳灼烧的热。
以及这样的:在地下室住了二十年后,终于租了一套公寓,知足地躺在公寓的地板上。
上完课,杨美子仍然在留心生活中的细节,认真做笔记。
鸟儿的歌声,它们为什么要唱歌呢?
也会去参加诗歌朗诵会,听诗歌爱好者们朗诵著名诗人的作品,或者,彼此朗诵对方的作品。
比如李东奎先生朗诵了蔡女士的《一只绿色的蝉》。
我总是听到
一只蝉在你的背后发出的声音
它叫着 吱吱,吱吱,摩擦着它的眼睛
就像夏日最后一朵勿忘我从我的手尖
淡去痕迹,那只蝉一直在你的背后叫着
我,也在哭泣
轻拭着我的翅膀
杨美子也会去向蔡女士讨教诗歌写作的方法:
当我写下一行字的时候,我自己都不明白,思绪就像丝绸一样解开,就像我在诗海中游泳一样。我写诗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飞舞的蝴蝶一般。
再次为老公公做护理时,老公公强烈要求杨美子喂他吃一种营养药,原来这种营养药是“伟哥”,老公公想要杨美子帮助他完成一次性生活,杨美子气愤地离开了。
去到首尔的医院,医生告诉她,她现在之所以比较正常,是因为目前只是阿兹海默症初期,但疾病已经在恶化,开始只会遗忘各类名词,然后就是动词。果然,刚离开医院,她便在出租车司机面前忘记了“汽车站”一词。
她去了金巴姆爸爸的KTV,想找金巴姆爸爸借那五百万,但遭遇了拒绝。金巴姆爸爸通过杨美子的歌声,知道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位迷人的少女。
又一次诗歌课后,杨美子独自去到公路附近的河边,看着郊外的风景,她正准备写下内心所想,还未落笔,却突降大雨,将她的笔记本打湿了。
带着湿透的身体,她回到本来准备再也不回去的雇主家,完成了老公公的心愿。
家长们又聚在一起,商讨让受害者母亲接受赔偿的对策。最终,他们决定请杨美子去与对方见面,以“女性间的对话”与对方交心:一个清贫的老奶奶,独自抚养自己的外孙,应该能获得同情。
虽然为难,但她也不得不去。
对方并不在家,经邻居指点,她向对方正在劳作的田地走去。
路上落满熟透的黄杏子,她捡起一个,尝了一口,立即又从插了鲜花的手提袋中取出笔记本,写下了对杏子的感受。
杏树扔下自己的果实,只为来生。
一个黝黑的中年女人正在田边整理蔬菜。杨美子已经忘记她就是自己当初在医院外面见到的那位母亲。
她开心地与她聊起晴朗的好天气、优美的景色、杏子的成熟与期待。杏树旁边的百日菊。庄稼的收成。自己对花的喜欢。看见花,即使不吃东西也没关系呢。
离开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又来到诗歌朗诵分享会。
一位名为帕桑锡的警察,分享了一首极为简短的诗歌:
我问你
作者:安东云
不敢踢开煤燃烧后的灰烬
你曾经
对另一个人来说是一个炽热的人么?
其后,帕桑锡分享了一个笑话:
关于洗澡我做了些研究,大家知道洗澡的五个步骤么?
第一步,洗澡!第二步,躺下来!第三步,拿出家伙!下面是,插入!最后,哦,感谢!
分享会后的聚餐中,因为杨美子提到帕桑锡讲这样的笑话不合适,在一个你本应该寻找美的地方,却总是说脏话,所以帕桑锡想敬她一杯酒,此时,诗歌课的老师带着一位在Sowol文学奖获得提名的新生代诗人进来了。
诗歌是否就要消失?
大家讨论起这样的话题。杨美子也听到了新生代诗人具有挑衅意味的诗句:
天空的颜色像一只死了一个月的猫
不知道是因为写不出完整的诗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在听完诗后,她走到餐厅外的花圃边,轻轻啜泣,帕桑锡跟了出来,静静地伴着。
回到家,她将安格妮斯·帕赫珍的照片放在了餐桌上,但第二天看见照片的外孙只是怔了一下,便再没有任何反应。
她来到雇主的家,本来想找老公公借五百万,但想到也没有办法还款,便直接说是要了。
五百万的问题终于解决了。
她通知了自己因离婚而远在他方的女儿,并在游戏厅找到外孙,请他吃了披萨,回到家,替他剪了脚趾甲,并要求他以后保持干净,干净的身体才有清楚的头脑。晚上打羽毛球的时候,外孙被警察帕桑锡的同事带走,她静静地看着。
回到家中,在餐桌上,杨美子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首诗。
她给观众留下的最后一眼,是写诗的身影。夏日的蝉,在外面吱吱叫着。
她的女儿回到这里,什么人也没看见。
最后一堂诗歌课,没有任何学员依照老师的嘱咐,写出了诗歌,只有已经消失的杨美子。
讲台上是一束她送来的鲜花,花下,放着她的第一首诗《安格妮斯的歌》。
安格妮斯的歌
作者:杨美子
那个地方怎么样,是多么的孤寂啊
到了晚上依然是晚霞
听得见树上鸟儿的歌声吗
没能贴上邮票的信 你能收到吗
未能表白的话 能传达得到吗
时间流逝 玫瑰也谢了吗
现在是告别的时候了
像静止住的风似的
像画家似的
未能赴约的约会
一直是秘密的爱
我那凄惨的脚踝 飘进嘴里的草叶子
一直跟随着我的小脚印
是离别的时候了
现在黑暗到来时,能再次得到光明吗
我会祈祷
祈祷谁都不会再流泪
我是那么诚恳地爱着
希望你能知道
在夏日的白天一个无尽的等待
像父亲的脸似的古老的胡同
羞涩地坐着 孤独的野菊也都
我是那么地爱着
在你那微弱的声音里
心是那么地跳动着
我祝福你
在剑到达江对面之前 我的灵魂拼命呼吸着
我开始做梦了
在一个阳光清澈的早晨
再次用刚睡醒还肿着的眼睛
可以见到
我身边的你
在车来人往的市声中,在树叶与风的嬉戏中,在中学的朝气蓬勃中,在河流波浪的哗哗中,她的诗歌被朗诵着,从老年的声音,换成少女的声音,像一种最深沉的悲伤,流动着,流走了。
这是韩国导演李沧东的名作《诗》。
戛纳最佳编剧、韩国电影大钟奖最佳编剧、亚洲电影大奖最佳编剧。
李沧东本身就是一位诗人,后来转行成为“即使没什么票房,但也要坚持拍摄”导演。
《g colon》甚至评论:此片的海报是一幅触动人心的摄影作品。
片中的性侵事件,据说是根据2004年发生在韩国庆尚南道密阳市集体性暴力事件改编,而李沧东还有另一部以《密阳》为片名的作品,使全度妍获得戛纳影后。
在如此沉重的事件上,灵动地描绘出了如此深沉的诗意。
诗,就是在痛苦中搅拌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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