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林在哪里(小园郭成林)(1)

郭成林在哪里(小园郭成林)(2)

读余秋雨的《出走十五年》,看到“苏州,是中国文化宁谧的后园。”时,我突然想到,后园一定程度上是桃花园,桃花源,是个重要的文化现象,也是个经典的文学意象。鲁迅写的叫百草园的那后园,叫童年的我向往不已,叫成年的我内心一次次回归。一直以为那是个极大的园子,后来知道其实也并不大。小孩子毕竟初来乍到人世间,眼前一切都是放大了的。他想做的事一定是很大的,做那个事的空间也是很大的。而且做那个事时他会无比专注,惟此为大。

家园,这个园字有说头。大多数情况下,家就是园,家必有园,四面土墙圈起来,与方方正正的汉字和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有一种整体框架上的同构。但狭义上也可分解,家是家园是园。家指那个房子与院落,而园子应该是独立的一片空旷地面。查词典,家园意思是与住宅相连的一块土地,通常把其全部或一部分用来种植果树花草蔬菜以供家用,或相应地添置设备或建筑物。这样说就明白了。好一个家园,写意,惬意!两个字一幅画,画出传统的农家简图,其实是缩微了的田园和乡村。那样恬淡闲适,无比惬意地躺在蓝天下,青山前,绿水边,给农民以温馨和休闲。院子生产物质,提供实用价值。园子生产精神,满足审美需求。人的闲情逸致,往往产生于这小园子里。所以古往今来,写小园的诗文不少。“小园香径独徘徊,”说清了,小园是叫人用来徘徊,消除劳累烦恼,酝酿诗意的。

至今不解,传统的四合院家庭,很多人家堂屋的西边要留一块空地,用意何在?农家干脆叫它西山(墙)头下,这名目很夸张,很有诗意,引人遐想。这小小的园子,夸张地称之为后园子。光听名字,会以为是多么大,其实不过是一两间房子的面积。当它空着时,或者有点空旷时,正好成了我们的乐园。盛放了我的童年,储藏下一些思念。一方小小的园子,就是我们的天堂,极乐世界。

我家就有后园子,长有两棵极大的树,一棵椿树,一棵国槐。上边是鸟类的天堂,从开春一直唱到秋凉。下面放点柴禾,农具,也试过种点菜,长不成,后来便不种,留给草和昆虫及小动物们了。忽然想,那也是我的动植物园了。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那小的角落。

我注意到,名人回忆童年,往往不提及玩伴,仿佛永远是一个人在活动。后来明白这是好心,成年闰土不会愿意跟鲁迅“老爷”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其实童年的最大快乐是有玩伴。人多热闹大,众人智慧高,整体大于个体之和,好事坏事都适用的。小园是我们的集结号,小天地,一有时间就集合到这里。有意思的是,在院里在野外必然做点捣蛋的事,但到了那里一定规规矩矩。在家院玩耍时往往大喊大叫,招人厌烦。一旦到了那偏僻的小园,突然都安静下来,悄悄地做事,虔诚地完成一些在大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郑重其事地做一些在大人看来可笑的事。在小园我们总是很忙碌,不过是静悄悄的忙碌,不喧哗吵闹,更不打架。在院子里,在田野里,玩耍难免以打架收场,但在这小园里,我们那么和谐,温文尔雅,很绅士。做什么都是群策群力,配合默契,心领神会,聪明才智发挥到极限。我们下意识地做,没人要求没人指导,无师自通。我们会头抵头地拱成一圈,成半天专心致志地做一点自以为意义重大的事。看虫子如何忙忙碌碌,似乎永远有事做,连走路都是急急忙忙的。一只公天牛被我们擒拿,围起来,逗它玩。它急不可耐要干自己的事去,气得三尸暴跳,五内俱焚,两只触须交替着扬起,像煞舞台上周瑜的两条雉鸡尾,生气的时候就是一个前扬一个后按。它气得都要爆炸了,吱吱地发火,可怕的獠牙(啮齿)正如两把大砍刀,但我们不怕。也有很认真地走偏偏仍然很慢的虫子,如一条长长的千脚虫(马陆),哲学家模样,满腹经纶。像它这样越是腿多的虫子,偏偏爬得很慢。于是想,要那么多腿干什么呢?它们也是紧紧张张,迈着小短腿狠走狠走,没时间跟你讨论。不知道是去参加什么活动,唯恐迟到耽误报告一般。莫非它也有自己的小园子小圈子?

相比之下,树上的虫子就活得很滋润。像那花大姐,伏在树干上不动,有时你去下边仰望,它可能鉴于走光之羞,很轻薄地尿你一脸。椿树上那放羊佬,也叫看谷佬,也叫气死佬,形状正如缩小千万倍的大象,非常执着地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半天。我于是很崇拜它了,觉得凡是做学问的人都得这样。

也学建筑。挖个小地窖,搭起小棍棒当梁,上边覆盖了草和土,辟出小小的巷道,一条斜坡上来,从上边竟然不易发现。这巢穴里边能放东西,甚至关一只兔子,麻雀,给它们备足食物,隔一阵再去看看。麻雀被关死了,我们为它做法事,摆下石案,放它在上边,最终不见复生,便安葬了它。那种神圣感,简直是一种宗教式的虔诚!

在小园子里也烘火。这就有点危险,一旦发现要痛骂的。然而冒险是儿童的天性,不玩泥不烘火没有童年。这是一种不自知的返祖行为。哲学家说,小孩子从出生到长大,要把祖先做过的一切以高度浓缩的方式全部做一遍。我们搭好井字形的火架,一层层上去,像煞了井架或浮屠塔。我们烧蝉,烧蛹,烧鸟蛋,烧红薯,凡是不下锅的都能烧了吃。还有“圈规”,一出去什么都不说,只要估计大人知道了不好,一定守口如瓶。没有秘密的童年不叫童年。

有的朋伴家小园子会有一棵桃树或杏树,那号召力和凝聚力就更强了。一棵果树就是一面旗帜,从开花到结果召唤着我们。那些杏不是长大的,是我们看大的,自然也越长越少。它的小主人也就厉害,跟他好,摘几颗给你。曾经窥测家长不在时,从门道爬进去,摘果子吃。杏子从小就是酸的,一长过“马包儿”大,再酸也能啃,桃子就不行,小时苦。当作交换条件,我给他看小人书,名字忘记了。

有人家会有空的大园子,能建整个四合院的,偏偏空闲着,就更是我们的游乐场了。这园里一般树多,清晨,鸟儿在树上早读,我们在树下背诵——各念各的书。鸟儿是认真的,读得字正腔圆;我们就难说,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也爬在石台上做作业,装模作样,其实醉翁之意,意在沛公,时不时抬头看那枝上可有鸟窝,窝里可有鸟蛋,一眼不见就爬上去。有蛋掏蛋,有小鸟掏小鸟。什么都没有还有干柴,拆一点下来,既掩盖了不轨之初衷,也获得一点夸奖,面有得色。其实大人也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有时对你的夸奖明显有敷衍成分,能听出那种虚假来。孩子也不是太容易敷衍的,心照不宣,你知我知,互相不说破也是一种保护。我后来想,他们为什么这样?再想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他们也从小孩子过来的。

大的园子必有磨碾。磨碾如同老人,条条皱纹述说着历史。驴子蒙了眼,在很短却又很远的路上走,脚下就是天涯,天涯又是家园。路被踏得像一条白纸,用它的蹄子画圆,写作,征途漫漫,字迹斑斑。像我们人类,从远古走来,向未来走去,前边看不到历史的头,后边看不到历史的尾。我们写字写累了,想去那驴屁股上打一棍,以示关怀,以示存在,以示价值。被老者喝止了,说是不用的,你看它多么踏实。我想是的,这驴子正如这老者,踏踏实实走在历史的山路上。

后来这些角落都被挤掉盖房子了,这些小园子不知不觉都被挤占了,没有哪个农家再有这样的园子了。房子都盖得铁箱一般,不留一点闲散空间,农院也越来越利益化,放逐心灵的空间没有了。古人写的那种独于黄昏向小园的静谧再也难以寻觅了,我为之感到很悲哀。现在长大活老了,想起当年那小园,觉得需要这么个角落来安置梦想,需要有点静谧来安置疲劳。

那么,我的小园在哪里呢?

2019、10、31

郭成林在哪里(小园郭成林)(3)

【作者简介】:郭成林,资深语文教研员。性憨直,人爽快,文笔老辣,常有佳作发表于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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