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早就知道宁府的会芳园景致十分幽雅。这一天,她到会芳园去听戏,不禁被园中的景色迷住了:只见满园黄花白柳,绿树红叶,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山石间流淌着清清的溪水,别有幽情;亭台小榭,依山临水,倍添韵致。
凤姐正陶醉在美景中,猛然从假山石后面转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走上前对凤姐说:“给嫂子请安。”凤姐吃了一惊,身子往后一退,定晴一看,方才认出是贾府主持家塾的先生贾代儒的长孙贾瑞。代儒不在时,他也曾代为主持过家塾。
凤姐连忙跟他打招呼:“是瑞大爷吧?”
贾瑞说:“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
凤姐解释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想不到大爷也在这里。”
贾瑞没话找话地说:“也是我与嫂子有缘。我想在这清净地方散一散心,不想就遇见了嫂子。这不是有缘么?”一面嬉笑着,一面用贪婪的目光不住地打量着凤姐。
凤姐是个聪明人,心里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恼怒,但表面上仍强装着笑脸说:“怪不得你琏哥哥常说你好,今日见了,听你这几句话儿,就知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儿我要去听戏,不能和你多说了,等闲了再会吧。”
贾瑞见有机可乘,就又试探地说:“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凤姐脸上堆着笑说:“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
贾瑞听了这话,心中暗自欢喜,那表情也就更不堪入目了。凤姐却在心里恨恨地说:“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哪里有这样人面禽兽的人?他再这样无耻,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才知道我的厉害!”
自从在会芳园巧遇凤姐以后,贾瑞暗自庆幸自己艳福不浅,就三天两头往荣府跑,无奈偏巧凤姐都不在家。原来,近日贾蓉的妻子秦可卿身体不舒适,凤姐就常常到宁府去探望她,陪她说话,这天,凤姐从宁府回来,一进家门,大丫餐平儿就将烘热了的家常衣服拿来给她换上。
风姐坐下,顺口问平儿:“家中有什么事没有?”
平儿一边把刚彻好的茶递给她,一边回答:“没有什么事,就是那三百两银子的利钱,旺儿嫂子送来了,我收了。还有瑞大爷差人来打听奶奶在家没有,他要来请安说话。”
凤姐听了,哼了一声,冷笑着说:“这畜生活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
平儿疑惑不解地问:“这瑞大爷不知怎么了,只管来?”
凤姐就把那天在会芳园遇见贾瑞的情形和贾瑞讲的那些话都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愤愤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样的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凤姐沉吟着说:“等他来了,我自有道理。”
凤姐和平儿正说着话,就听有人禀报说:“瑞大爷来了。”
凤姐不慌不忙地说:“请进来吧。”
贾瑞见凤姐请,不禁暗喜,满脸堆笑地走进来,连声问好。凤姐也假装殷勤地端茶让座。贾瑞见凤姐一身家常打扮,越发显得俊俏动人,心里就有了几分醉意,觉得自己快酥倒了。他色眼痴迷地问:“琏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舍不得回来了吧?”
凤姐应道:“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
贾瑞笑着说:“嫂子这话错了,我就不是这样的人。”
凤姐也假意迎合着说:“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
贾瑞听了,喜得抓耳挠腮,说:“嫂子天天也闷得很。我倒天天闲着,若过来替嫂子解解闷儿,可好么?”
凤姐笑着说:“你哄我呢!你哪里肯往我这里来?”
贾瑞不辨真假,着急地说:“我在嫂子面前如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只因平日听人说,嫂子是个厉害人,所以吓住我了。如今见嫂子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人,我怎么不来?一死了也情愿!”
凤姐装着笑脸说:“果然你是个明白人。”
贾瑞见凤姐这般赏识自己,就越发鼓足了勇气,忍不住又往前凑一凑,假意看凤姐的荷包和戒指。凤风姐故意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小心别叫丫头们看见了。大白天的,人来人往,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你先回去,等天黑了再来,悄悄地在西边穿堂儿等我。”贾瑞听了,如获至宝,喜不自禁,以为可以得手,欢欢喜喜地告辞而去。
好容易挨到天黑,贾瑞趁着夜色偷偷摸进荣府,钻进穿堂里躲着。这时,穿堂西面的门已经倒锁起来。贾瑞屏住呼吸,侧耳细听,焦急地等着凤姐,可过了好长时间也不见有人来。忽听“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被锁上了。贾瑞知道出不去了,又不敢做声,只能干着急。这穿堂里漆黑一团,正是寒冬腊月,朔风凛凛,穿堂而过,吹在身上刺骨的寒。贾瑞就这样在寒风中缩着身子哆嗦了一夜,险些没被冻死。好容易挨到天亮,一个老婆子才慢悠悠地开了门。趁那老婆子不注意,贾瑞抱着肩,一溜烟跑了出来,从后门悄悄地溜回了家。
贾瑞吃了苦头,却邪心不改,更没想到是凤姐存心捉弄他,过了两天又去找凤姐。凤姐见他不思悔改,就又生一计,悄悄地对他说:“今天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到我房后小过道里头那间空屋子里等我。”
贾瑞不放心地问:“当真?”
凤姐假装生气地说:“你不信就别来!”
贾瑞赶忙说:“一定来,一定来,就是死也要来!”凤姐见他自投罗网,心中暗喜。等贾瑞走后,她就如此这般地安排了一番,悄悄设下了圈套。
到了晚上,贾瑞又如约来到了那间夹道中的小屋子。正等得心急火燎,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时,黑暗中进来一个人,贾瑞以为就是凤姐,就扑上去抱住那人,迫不及待地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
忽然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灯,厉声喝问:“谁在这屋里?”
贾瑞一看,自己抱的原来是贾蓉,抽身要跑,却被贾蔷一把抓住:“别走!如今琏二婶子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调戏她。太太听见气死过去了,这会儿叫我来捉拿你。快跟我走吧!”
贾瑞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忙不迭地说:“好侄儿,你放了我,我明日重重地谢你!”
贾蔷说:“不知你谢我多少?口说无凭,写一张文契才算。”说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和笔。贾瑞好说歹说,最后被逼无奈,只得写了五十两银子的欠契。
贾蔷拿了欠契,满意地看了看,又回头装腔作势地对贾瑞说:“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老太太和老爷那边的门都不好走,你只好走后门。万一遇见了人,连我也不好。等我先去探探,再来领你。”说完,他又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不过,你不能在这间屋里等我,马上就会有人来堆东西。”说着,吹灭了灯,拉着贾瑞来到院子里,指着大台阶底下,说:“你就躲在这里,别吭声,等我来了再走。”说完,他一转身,就消失在夜色里。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老老实实地蹲在台阶下。他正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哗啦啦,一桶臭粪从上面直泼下来,正好浇了他一头一身。他不禁“哎哟”一声叫出口来,又赶忙用手捂住嘴。他满头满脸都是屎尿,被风一吹,浑身冰冷,瑟瑟发抖。正在这时,只见贾蔷跑来叫他:“快走,快走!”贾瑞慌忙三步并作两步,逃命似的从后门溜走了。
回到家里,贾瑞懊丧极了。他一面赶紧把那身又脏又臭的衣服换掉,一面暗自思忖:原来凤姐从一开始就在耍弄自己。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恼火,想狠狠心就此作罢,但一想到凤姐那迷人的模样儿,又恨不得马上将她一把搂在怀里。就这样,他欲罢不能,整日胡思乱想,卧不安,食不香,加上那两晚吹风着了凉,没多久就病倒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晴还梦魂颠倒,满口胡言。家人为他四处求医,各种药都试过了,仍不见好。后来听说服用“独参汤”可能管用,但这“独参汤”很昂贵,一般人吃不起,贾瑞的家人只得来求荣府。
凤姐听说后,冷冷地说:“这药刚给老太太配了去,剩下的昨儿我已叫人送给杨提督的太太了。”
贾瑞此时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忽然有一天,来了一个化斋的道人,自称专治冤孽之症。大家忙把那道士请进来,贾瑞像见了救命恩人一样,一把将那道士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了一口气,从褡裢中取出一个正反两面都能照人的镜子来,镜子的背面刻着“风月宝鉴”四个字。道士把镜子递给贾瑞,说:“我把这个宝贝给你,你天天对着它看,命就可保住了。不过,千万记住,只能照背面,不可照正面。切记,切记!”说完,就扬长而去。
道士走后,贾瑞按照道士所吩咐的,拿起镜子的背面一照,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镜子里立着一个狰狞的骷髅。贾瑞连忙用手将镜子遮住,大骂那道士:“混帐!怎么吓我!”他又忍不住把镜子翻过来照一照正面,却不料看见他朝思暮想的凤姐在镜子里向他招手。贾瑞真是喜出望外,全然忘了那道士的叮咛,整天对着镜子的正面痴痴地看,只觉虚汗淋漓,神志更加恍恍惚惚,病也更加重了。终于有一天,他手一松,那面镜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大家跑过去看时,他已经气绝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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