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羊
《人世间》的结尾处,梁晓声先生这样写道:
周秉昆走到床前,抱着妻子,将头埋在她胸脯上。
他想,他们这一门周姓人家最精彩的历史,居然与自己的人生重叠了,往后许多代中,估计再难出一个他姐周蓉那样的大美人儿,也再难出一个他哥周秉义那样有情有义的君子了。
寻常百姓人家的好故事,往后会百代难得一见。
是的,周家三兄妹的故事,不具有普遍性:有哪家平民子弟能娶到副省长家的千金;又有哪位中年离异,在国外漂泊多年的女性,能再嫁多金、帅气且痴情的名导演;即便是我们看来混得潦倒的秉昆,也从一名酱油厂的出渣工,进阶到有编制的文化部门。
这种幸运和背后的人脉支持,又是几个人能做到的。
昨天我写了周家兄妹各自的婚姻历程,这是《人世间》小说的主线,却不具备普遍性。
今天我想写写辅线,也就是秉昆的好哥们、好姐们,国庆和吴倩、德宝和春燕、赶超和于虹,他们这三对夫妻的酸甜苦辣和无奈惆怅。他们才真正代表着平凡夫妻的悲凉底色。
剧版的《人世间》,于虹一出场就是春燕的徒弟,一名光荣的修脚工。
在原著中,于虹起初从事的是艺术职业,在一家工艺美术厂做麦秸画,算是半个“文化人”。所以她曾经十分经典地总结了普通人的婚姻,原著中这样写道:
于虹认为,自己与赶超应该是黄米面的“黏豆包”关系:就好比同一锅出来的黏豆包,比江米面更黏。
她说,咱们共乐区小百姓人家的女儿,只能比作黄米面豆包,高级人家的儿女才配比作江米面儿的。
他们好也容易,散也简单。想散的给不想散的搞处房子,调一个更好的工作,再不就是到了按比例涨工资的时候保证给涨工资,不想散地得到实惠也就拉倒了。
可咱爸妈哪有那能耐,所以咱们只配比作黄米面豆包,对成象了,就好比锅边上的两个,皮和皮就粘在一起,要想分开,其中一个准破皮露馅。
一个把另一个弄疼了,弄伤了,他能不恨吗?所以只有咱老百姓家的儿女一旦对象关系吹了,才想我杀了你,你杀了我,这下这个包可不就黏大了。
不得不说,梁晓声先生对普通人婚姻的描述,真是一针见血。
那好,今天我就按《人世间》原著中的出场顺序,来讲述三对平民夫妻,在时代的大潮中艰难求生的故事,或许从中能带给我们一些启发和感悟。
肖国庆和吴倩
肖国庆是“六小君子”里最早谈对象的,他明显带着炫耀的成分,在大年初三“哥们姐们”的团圆日,把吴倩正式介绍给大家。
那时的吴倩还是扎着两个小辫,文静害羞的小姑娘。她同样是共乐区的儿女,在一家纸盒厂上班,和同为木材厂出料工的国庆可谓“门当户对”。
在秉昆眼里,吴倩是配不上国庆的。国庆虽说不上高大威猛,却也浓眉大眼,一表人才,他找了吴倩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对象,这让秉昆挺为他暗觉遗憾的。
实际上,国庆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尤其是他知道吴倩有一个“长胡子”的隐病后,更是羞于启齿,内心感到十分郁闷。
可那又怎样呢,国庆的老父亲患哮喘病多年,家中的钱都交给了医院,他甚至连个结婚的地方都没有。人家吴倩不嫌弃他家穷,进门就要租房子这种窘况就不错了,他还有啥资格挑三拣四的。
吴倩想的何尝不是如此,虽然肖国庆家境差点,可自己又能强到哪里去,家中姊妹众多,身上又有隐疾,能找到国庆这样长相体面的对象就挺知足了。
同是共乐区的儿女们,就谁也别嫌弃谁了,抱团取暖才是正理。
国庆和吴倩的婚姻,是两个“弱势”青年男女的“弱弱结合”,是他们在权衡利弊后,各退一步将就的结果。
可后来等春燕介绍老中医治好了吴倩的“大胡子病”,吴倩立马像变了一个人,她的脾气见长,再也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和国庆的关系发生了逆转——以前是吴倩低姿态地迁就国庆,现在是国庆在吴倩面前显得处处小心了。
尤其是吴倩又把自己的好姐妹于虹介绍给了赶超,赶超对国庆有了种衔恩待报的特殊情感,这让国庆更加佩服吴倩的办事能力,对她称得上是俯首帖耳了。
后来的婚姻里,吴倩变得越来越强势,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正赶上改革的阵痛期,日子过得艰辛;另一方面,则来自于她觉得嫁给国庆嫁亏了,自己本来可以找到更好的归宿。
吴倩对婚姻时时处处表达着不满,她牢骚满腹,像祥林嫂一样,见一个人就说自己嫁给国庆有多委屈,却从来不顾及国庆的面子。
妻子的羞辱和生活的窘迫让国庆也似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他暴躁易怒又敏感自卑,内心充满了对这个世界不公的怨恨和愤怒。剧版中有一个情节特别能代表他内心的拧巴。
国庆通过秉昆去了兵工厂,当了一名看大门的保安。
其他保安对工人们的鸡零狗盗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有国庆铁面无私,硬杠到底。这一是因为他生怕给好哥们秉昆丢了脸,二也是国庆心中正义感的驱使。
为此他得罪了厂里的混混,他们结伙在国庆回家的路上教训他。
一拳难敌四手,本来已经被打趴下的国庆,想到父亲的惨死,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窝窝囊囊的人生,内心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他一跃而起,从裤腰抽出腰带,对着那群混混失去理智般抽打下去。
混混们也惊呆了,他们只是想震慑一下国庆,让他以后别挡了自己的财路,现在眼看要出人命,他们也只有求饶的份了。
待混混们狼狈地逃走后,国庆又冲着路旁的树木抽打起来,直到秉昆的父亲周志刚出现,这才停止了疯狂的举动。
我们常说,妻贤夫祸少,生活的压力,把吴倩变成了泼妇,把国庆变成了暴徒。
实际上,吴倩也曾是温柔体贴的小女人,国庆也是善良仗义的好兄弟。
可当他们被生活压弯了腰,被贫穷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时候,却都在盼望着父母能够早早死掉,好为自己减轻负担。
这不是人性的恶,而是时代的灾难。
肖国庆和吴倩的婚姻,讲透了“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背后人性的凉薄。
述(最多18
乔春燕和曹德宝春燕在光字片里,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女强人”了。可她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
早先春燕看上了老实憨厚的秉昆,一直在试图撩拨他。
她甚至和自己母亲,还有秉昆的母亲三人一起设下了局,在大年初三那天要把秉昆拿下。
可阴差阳错,大年初三那天,春燕正好赶上了"六小君子”的团圆日,稀里糊涂下,春燕和德宝滚了床单。
曹德宝是家中独子,人也比秉昆风趣幽默,春燕借醉酒之机,算计了德宝。
德宝内心是不愿娶春燕的,他的心愿是娶一个落魄的公主,等公主翻身,德宝就能跟着飞黄腾达。
德宝的“公主梦”,说明他是一个贪图享受,又不肯努力只想坐享其成的人。
他虽然被迫娶了春燕,公主梦破碎,却着实吃了一辈子“软饭”。
原著中,为了给曹德宝的父亲看病,花光了夫妻两人所有的积蓄,可依旧没有挽回老父亲的生命。
为了还债,在曹德宝父亲去世后,春燕想让婆婆住到农村的亲戚家,好把房子腾出来,这样就能得到一笔不小的租金。
曹德宝一听春燕的提议就怒了,他大骂春燕无情无义,自己的父亲尸骨未寒,就想把母亲扫地出门。
这么多年他顶着“上门女婿”的头衔,在乔家做牛做马,侍候了老的,侍候小的,对春燕更是言听计从。
可现在春燕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根本不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简直没把他当人看。
德宝一气之下,要和春燕离婚,他卷起铺盖卷回家陪母亲了。
春燕这下傻了眼,她虽然和曹德宝争吵不断,但已经习惯了曹德宝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
春燕央求秉昆把德宝找回来,最后在秉昆的帮助下,德宝的父亲报销了大笔医药费,这才缓解了春燕家的经济危机,也让春燕和德宝的婚姻回归正常。
无论是吴倩和国庆,还是春燕和德宝,当他们自顾不暇时,第一个想要抛弃的就是拖累自己的老父母。
《人世间》果然是真实的人世间,它彻底撕碎了“养儿防老”这个谎言。
这也是为什么越是贫穷的家庭,不孝儿的比例越高的原因。
赶超和于虹
上面讲了,于虹是共乐区儿女中凤毛麟角般的人物,她之所以能看上赶超,当然吴倩在起了一定的作用。
她一直在打压于虹,抬高赶超,这也是“媒人们”惯用的伎俩。一旦对自己的预期降低,自然找对象的标准也就降低了。
可还有一点,剧版里没讲。原著于虹是这样对吴倩和春燕说的:
于虹认真地说:“我也不是多么喜欢赶超。你们都不是外人,有些事告诉你们那也没什么。我吧,之前谈过两个对象,都半途而废了。我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所以对赶超……我挺看重这段关系的。”
于虹找赶超,更像是一个受到伤害的女人,想找老实巴交的人接盘。
虽然赶超特有胸怀地说:“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们现在的关系,我对我俩有信心。”
可很多时候,不对等的两个人在一起,不能迸发出火花,反而会制造灾难。
剧版里于虹一出场就是洗脚工,而原著中,于虹成为洗脚工还要拜赶超“所赐”。
在那个敏感的年代,一点点的小事都会上纲上线。于虹就摊上了这样的麻烦,她们出口的一批麦秸画,被别有用心的人吹毛求疵。
于虹作为这批画制作组的组长,当然需要去承担一部分责任。她被迫要求离职。
领导知道这事委屈于虹了,他们想着等风头过去再重新把于虹招回来。
可赶超知道后,愣头青的脾气上来了,他的女朋友受了委屈,正是他作为男朋友的表现时机。
赶超联合德宝、国庆要去找于虹的领导理论,本来还要叫上秉昆的,可秉昆对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坚决反对,他还让几个头脑发热的兄弟也别去。
赶超哪听得进去秉昆的规劝,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甚至还埋怨秉昆不够仗义。
赶超带着国庆、德宝大闹于虹所在的美术厂,又和领导们因言语不合扭打起来,最后被一起带到了派出所。
这下,即便领导还要于虹,于虹也没脸去了。
就这样,于虹丢掉了这份好工作,迫不得已跟春燕学了修脚,成了除了春燕外,A市的第二名修脚工。
改革开放后,大众浴池变成了私营企业,于虹也被迫下了岗。赶超的木材厂因为跟不上形势,也停了产,赶超也成了下岗工人。
一家三口都没有收入,还要供养上学的儿子,生活的窘迫可想而知。
虽然于虹始终保持着文化人的文雅,不似吴倩那般泼辣蛮横,但她不动声色的外表下,却更加会算计和市侩。
原著中这样写道:
于虹的父母兄弟姊妹多,虽然失业的也不少,所幸有几个有点儿小权利,有几个交际广。靠了着两种救火队员四处走后门托关系,亲戚的失业者居然都不至于一直在家里待着没钱挣,日子过不下去。
因为有亲戚的关照,于虹竟基本没失业,在家里,她倒成了每月多少总能领点儿工资的家庭经济支柱。
赶超曾经一家之主的地位,自从失业后就被颠覆了。偏偏赶超不会来事,经常有大男子主义的表现,于虹在他的面前腰杆子越来越硬,他越拧巴着来,于虹就越恼火。
两口子之间消停的日子越来越少,三句话没说倒一块儿,吵架的日子越来越多了。
写在最后
在三组婚姻中,无论是国庆和吴倩,德宝和春燕,还是赶超和于虹,他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委屈,也各自有各自的小盘算。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婚姻都在不断妥协和忍让中维系着,因为他们都深知,离婚需要付出的代价,要远大于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就像于虹说的“黏豆包”理论,两个黄米面做的豆包,身体黏在一起,馅料连在一起,一旦谁想离开谁,那就要破皮露馅,放在人身上,就会如同抽筋拔骨般惨痛。
在普通百姓的婚姻里,爱情是奢侈品,而斩断不幸福的婚姻,更是普通百姓不敢随便想的事。
在生存问题面前,不幸福的婚姻反而可以忍受了。
这也是为何生活艰苦的时候,离婚率低,生活条件好了,离婚率反而高的原因。因为他们有了承担离婚代价的底气和实力。
而普通百姓,承担不起这份代价的,还是占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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