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凌晨,唐山市路北区某烧烤店发生寻衅滋事与暴力殴打案件。
震惊全网。
6月21日,警方通报事件进展:
9名犯罪嫌疑人已全部被逮捕。
被害人中,两位损伤程度鉴定为轻伤二级,另两位鉴定为轻微伤。
事件似乎阶段性告一段落。
接下来等进一步调查判决。
但,离谱的事情还在发生。
就在事发后一周,广州地铁三号线车厢内,一女子遭陌生男子偷拍。
女子上前喝止并要求删除照片,结果旁边另外一人开口:“人家拍你是看得起你,觉得你漂亮。”
下面紧跟的那句话更为刺耳:
“怪不得你这样的女人被打!”
他指的其实就是唐山打人事件,并以此当作威慑武器和女性的前车之鉴。
你会荒谬地发现:
有旁观者在共享暴力的胜利果实。
是的,这些人将其视为胜利果实。
打人警告
不是个例,而是病毒式蔓延。
“吃完这一轮,应该就要去隔壁桌加妹子微信。不给就得看明天新闻了!”
言外之意,不给就打到伤残。
妹子你最好还是掂量掂量。
别不识相!
也有装都不装的:“过来喝一杯,不喝就像唐山那样打一顿。”
“唐山那样”迅速地被具像化。
哪样?
大家心知肚明:被强行拖拽,被暴力殴打,意味着“你”处于绝对弱势地位。
画面一联想,就像拳头已经近在眼前。
抗拒的成本高昂,喝一口息事宁人吧。
可是凭什么呢?
就凭暴徒伤人,与有荣焉,是几位共同的荣光?
恶心不恶心啊。
不局限于性骚扰,逆我者全给警告:
“发消息不回的全部发配到唐山吃烧烤。”
“唐山打人警告”被广泛运用。
无孔不入,如幽灵四处飘乎。
看女孩长得漂亮:
“你小心点,别半夜吃烧烤,毕竟你这么漂亮。”
“河北唐山请你吃烧烤。”
“这腿去唐山,还得上热门。”
“遇见唐山你可千万别反抗。”
这种发言一抓一大把,留言一拉翻不到头。
甚至有人将其视为赞美。
烧烤摊成为新的雌竞场。
“穿成这样去吃烧烤会不会有人打。”
背后的逻辑也很简单:
漂亮才容易遭惦记,不漂亮谁搭讪啊,都怪被害人过分美丽。
暴力是颜值身材的表扬。
暴力是爱而不得的褒奖。
与文章开头那句“拍你是看得起你”苟合,暴力篇章势要登上大雅之堂。
然后呢?
弱势者下一步就要被捕获:
“跟我去吃烧烤,很安全的。”
内心怕不是要感谢施暴大哥们做出的“贡献”,黑恶势力成了这几位的“红娘”。
如果拒绝,那就要承担无端的辱骂:
“去也行,把妆卸了。”
而在UFC终极格斗冠军赛,张伟丽第二回合KO乔安娜后。
出现了这样的评论:
“奖励张伟丽去唐山吃烧烤。”
图源:视觉中国
羞辱与警告是投出去的飞镖。
轮盘转动,伤到谁,随机吧。
无差别地攻击。
不止“外表漂亮”是触发伤害的开关,“喝酒”是,“烧烤”是,“格斗”是......那到最后,可能“日常”本身就是。
你存在,所以你被伤害。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上纲上线,说这些话的人只是口嗨,只是玩梗。
那我仍然要再一次重复莫言那句话:
极度夸张的语言是虚伪社会的反应。
极端暴力的语言是社会暴行的前驱。
尽管暴行已然在前。
无视模仿
如果你看过《狗镇》。
一部应在影史留名的电影。
格蕾斯在逃亡途中,被一个小镇收留。
那是个善良的小镇,住着善良的居民。
格蕾斯为了回报,帮助每一户人家:打扫、种地、照看孩子、心理疏导......
感恩节时,镇上的人深情地对她说:
“你能呆多久,就和我们呆多久吧!”
结果寻找格蕾斯的告示一贴。
镇上人认为收留格蕾斯成本增高。
“你要更加慷慨。”
汤姆这样教导她。
“慷慨”,多有迷惑性的一个词。
文雅点说是“让渡”,好听点说“顾大局”,直白点说是“牺牲”、是“剥削”。
当眼盲的老头开始摸她的膝盖。
当发育的男孩必须坐她怀里面。
当发情的农夫尝试去吻她的脸。
“只是碰巧。”
“你不会想要被赶走吧?”
汤姆这样问她。
忍忍得了,赶走警告。
顺从指令,依附我们。
恐吓是驯化的手段,这部近二十年前的电影讲的事并不遥远。
“唐山打人”警告是,“化粪池警告”也是。
两年前,“杭州失踪女子被丈夫杀害”引爆热搜。
丈夫将妻子分尸后,用近两吨水冲入化粪池。
接着便出现了“化粪池警告”与“两吨水”警告。
更有女性发“感谢老公不杀之恩”。
堪称双向奔赴。
绞肉机商家也趁机蹭一波热度。
是不是以为自己很机灵很幽默?
恶性事件一次又一次被泛娱乐化。
无法共情被害者,没关系。
但起码不要将暴力视为胜利果实。
暴力是会传染的。
《狗镇》中,农夫强暴完格蕾斯,他走出门,告诉汤姆她在屋里。
汤姆走到门口,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没有开门。
一个肆无忌惮。
一个视若无睹。
影片最绝的地方,是把话剧舞台当作电影布景,根本没有门没有墙。
当后景的格蕾斯被强暴时,前景的其他人依旧平静无波地日常生活。
很快,由一个人的强暴,发展成全镇人的强暴。
对暴力的无视与模仿总是同时发生。
小孩也都知道了,他们觉得很好玩。
镇上用来报时的钟,被拿来“玩梗”。
格蕾斯想逃走,却被链子锁住。
然后还被告知:
“你受的苦难造就出有价值的东西。”
我仍记得第一次看时的震撼。
近三个小时的电影,感同身受的痛苦煎熬。
直到结束,才得到极大快慰。
格蕾斯最后才明白:
对暴力的宽容与谅解才是真正的傲慢。
需要惩罚
导演跟所有人开了一个玩笑。
格蕾斯所谓的逃亡其实是离家出走。
她出身优渥,只是与父亲产生分歧。
这就使得镇上人承诺的“保护”,所做出的“警告”沦为笑话。
根本不需要。
少假仁假义。
格蕾斯像下凡历劫受难的神,体察完人性就要回去了。
她的父亲来接她,给她枪支、杀手,由她处置这个镇。
唐山打人事件发生后。
罗翔在《没有愤怒,就没有正义》一文中指出:
“如果对于邪恶只有冷漠,而没有愤怒,那么正义也就失去了感性的基础。”
那如果冷漠都靠边站,只剩下起哄与玩梗呢?
那就像阿伦特所提出的“平庸之恶”:
没有残暴动机的作恶。
目的并非做出极恶之事,只是放弃了思考,屈从于惰性,顺随于欲望。
跟着口嗨、警告、抖机灵,进一步就会将此奉为规矩与铁律。
当严肃话题被消解,那必然就会失去:
对法的敬畏。
对恶的怀疑。
对痛的共情。
我赞同博主@张踩铃的一句话:
“人类文明史的每一次进步,都不是因为呼唤良知成功了,都是因为惩罚罪恶到位了。”
就像格蕾斯知道,不严惩不足以“回报”暴行:
“如果世界上缺了任何一个小镇会更好的话,那就是这个小镇。”
“如果世界上缺了任何一种行为会更好的话,那就是对人身的践踏与羞辱。”
这要依靠法治。
不是突发性打黑,而是要法治的普遍。
但是在此之前。
仍坚持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不是为了呼唤,而是抗衡。
如果有十分贝的暴论,那就要去发出百分贝的抗议。
如果有十条打人警告,那就要写百句话去质疑唾弃。
道理如此朴素又简单:
“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事临己身,则无人为我伸张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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