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鹤洋
立秋已至，不知不觉中一年已经过去一半了，“在古时，立秋这天皇宫要把盆栽的梧桐移到大殿之内，等到"立秋"时辰一到，太史官便高声奏道:"秋来了。"奏毕，梧桐应声落下一两片叶子，以寓报秋之意。”秋，意味着盛极而衰，却也是成熟和收获的季节。
夜已深，窗外细雨沙沙，远处有客船经过，传来两声长笛，暮乡坐在窗前，思绪也随着客船渐行渐远，当年他就是坐着船去到她的城市，暮乡望向江面，那盏盏渔火在雨幕里闪闪烁烁，连带着他的神情，恍恍惚惚。
时间转到10年前，暮乡登船去到四川一所师范学校任教，一路溯江而上，再乘长途汽车辗转来到县城，在车站接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学生，名叫情川，暮乡至今仍念念不忘第一眼看到情川时的感觉，那是一双能让多日舟车劳顿一扫而光的眼睛，清亮，无尘，安静。
暮乡在从汉口出发前给学校打了电报，告知出发时间和预计抵达的日期，但由于一路上灾民阻隔和匪祸不断，耽搁了些时日，到达县城已经是晚了7天了。
情川接到校长委派的任务，这7天里，就天天到车站，从早上一直到末班车，带着干粮和水，在车站的长椅上一等就是一天，直到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从未谋面的暮乡，瘦高的个子，拎着硕大的皮箱，一身风尘。
后来暮乡问情川，怎么就在人群中一下子认出了我，情川转动着乌黑的大眼睛想了半天，给不出答案。
临近学校的小路两旁种满了梧桐，路上洒满了斑驳的阳光，情川捡起几枚梧桐叶子，端详了一会，挑出一枚好的递给暮乡，说，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习俗，凡是初到学校的人都要收藏一枚梧桐叶子作为纪念，这个就请先生收好。
暮乡接过叶子，郑重其事的揣进怀里。
暮乡初来乍到，人地两生，由于第一个相识的人是情川，便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亲近感，情川也高兴带着暮乡熟识当地，什么谁家的馄饨好吃，谁家的点心巴适，谁家的买卖价格公道等等，工作之余，暮乡就跟着情川一点点了解这座小城，也就顺便请情川吃好吃的混沌，巴适的点心。久而久之，暮乡也和情川一家相交甚欢，情川家在城里开了一间杂货铺，生活还算安稳，也乐得与有文化的人结识。一天，暮乡与情川的爸爸摆完龙门阵，趁着月色回校，情川送到街边，看着夜幕中暮乡的背影，心里突然莫名狂跳，久久不能平复，脸就红了。月光下的暮乡略一停顿，不敢触碰背后的眼睛，低头笑了。
这座小城，在深陷战乱的国家中，实属难得的世外桃源，而谁也想不到，一场巨的大危机正降临。
前方战局不利，流民越来越多涌向四川这个大后方，每到之处就给当地造成极大伤害，更可怕的是，溃散的官兵伙同部分流民和地痞流氓形成一股巨大的流动匪患骚扰各地，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这座小城。
匪兵占领了县衙，在街上到处劫掠，美其名曰替前方筹款。情川家也遭了劫难，匪兵见情川漂亮就要掳走，情川绝望的大声哭叫，爹妈被打倒在地苦苦哀求，暮乡担心情川的安危从学校正巧赶到了，瘦弱的身躯像暴怒的野兽，发疯一般将情川夺了回来，围观的乡亲们开始躁动，匪兵恼羞成怒，一枪托把暮乡打到给拖走了。留下情川跪在地上大喊先生。
匪兵在牢房里把暮乡打的半死，一条腿也打折了，罪名是破坏抗战，逼着暮乡向家里拿钱赎人，家人拿着钱把奄奄一息的暮乡接出来，学校听课了，只能回汉口。
情川得到暮乡要走的消息，就日日到车站等，希望能再见上一面，每一趟车开出，情川都在车下喊先生，先生，在人群里找了又找。战事吃紧，这是最后一趟长途客车了，情川依然在车下喊先生，先生，跟着车跑啊跑，最后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暮乡！”
暮乡卷缩在座椅里，用报纸蒙着脸，此时，泪水已经洇湿了报纸，暮乡知道，自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还拖着一条残腿，不能去见她。
时间如梭，战争结束了，而很多从战争梦魇中挨过来的人并没有过上平静的生活，当年为祸一方的匪兵不知怎么的被新政府定性为革命行为，武装推翻反动统治还积极组织开展救亡运动，那些他们当初迫害的人反倒成了反动的和该被镇压的对象，暮乡就是其中之一。暮乡跛着腿在汉口一所小学教书，近些年一直遭受各种批斗和审查，动不动就被关进牢房待上十天半月，如今，家人都深怕牵连躲得远远地，更无半个朋友，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能让暮乡坚持活下来的，就剩下当年四川那短暂的美好时光和时光里的情川了。暮乡每到课余就会到汉口公园去坐一坐，那里有一颗梧桐树。
又到秋天了，暮乡照例在梧桐树下闲坐，拿出日记中夹着的，当年情川给他梧桐叶子仔细端详，忽听背后有人小声叫着：“先生。”暮乡心头一紧，猛一回头，就看到一双清亮，无尘，安静的眼睛。
是情川。
两人都情不自禁的哭出来，两双泪眼相对的，是相隔十年的想念，情川哽咽着说：“先生让我找的好苦，你再也不要走了吧。”哭罢，情川拿出一片刚从四川摘来的梧桐叶子递给暮乡，暮乡接过来洗洗看着，日记本里，那片旧叶子，干荒的叶片里注满了十年的来到慰藉和活下去的勇气，而这片新鲜的，在清晰的脉络里，是一切刚刚开始。
立秋
忘记何时开始，
不问为何结束。
梧桐落下的第一片叶子里，
有我曾经热烈的情怀，
渐渐在岁月的的脉络里，
泛黄，沉寂。
夕阳下，
我等你，
就这样等你......
忘记何时相遇，
却知为何分离。
云天吹来的第一缕凉风中，
有你当年凌乱的思绪，
频频在风尘的流光里，
摇头、叹息。
月光里，
我想你，
就这样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