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战区陆军某防空团阔大严整的装备库区里,铁甲战车如一头头猛兽,蛰伏在各自的巢穴中。在东北角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间小库房,掌管钥匙的人叫任广新。说起三级军士长任广新,团里人人知晓,不过他身上最鲜明的标签还是那张“黑脸”。“嘿嘿,任班长,下个月打靶还请多多关照。”“怎么关照?”任班长一脸严肃,“真正的敌机会按你的意图飞吗?”一句话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在这个全军首支数字化防空团、被誉为“防空利剑”的团队,任广新给自己的定位是“磨刀石”。作为航模组组长,他带领的小团队专门跟大伙儿“作对”,研究如何让靶机飞得更“花哨”、角度更刁钻,想方设法让导弹和高炮捕不住、瞄不准,迫使他们钻研新战法。
任广新一向不愁没有对手。2011年,团里换装,自行高炮实现了雷达、火控等多位一体,高炮营喜提“豪车”,一片欢腾。参观新装备时,任广新也很兴奋,既然装备升了级,战斗力也得升级,再按以前的老路子飞显然不合适了。四个月后,试新演练在众人的期待中拉开了序幕。
“东北方向,敌机两架,右行临近,准备抗击!”
威武的高炮战车群闻令而动——搜索、跟踪、导引,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干净利索,炮弹上膛,如箭在弦。忽然,雷达显示屏杂波一片,敌机不见了!炮手们顿时傻了眼,慌乱中开始重新搜索,可为时已晚。试新结果是六门高炮全剃了光头,现场观摩的领导颇为费解,甚至怀疑新装备有问题。
“都怪任班长!跟以前的飞法完全不一样!”失落之余,战友们免不了抱怨,高炮二连四级军士长句红卫却陷入了思考。作为战斗骨干,句班长不仅业务精纯,肯于动脑、善于钻研也是出了名的。对战斗经过进行复盘后,他发现,航模架次批次随机,起飞时间也打乱了,射界方向不定,还实施了多种高难度攻击动作,不按既定航路飞,目标肯定容易跟丢,再次搜索费时费力。真正的战场上,极为短暂的延误都可能错失战机。句班长钻进新炮车,对着密密麻麻的旋钮和按键边琢磨边试验,他坚信,只要狠下功夫,下次肯定能打败任广新。
不久,部队展开野外驻训,又到了扣人心弦的实弹射击环节。6500米、6000米、5500米……靶标越来越近,句班长下达了准备射击的指令。就在这时,目标消失了。很显然,任班长又开始“施法”了。这回可没人慌乱,各炮运用句班长研究出的“点迹快速导引目标法”,快捷的操作下,短短三秒就再次完成了目标锁定。伴着一阵急促有力的射击声,敌机被打了个空中开花。
“任班长,老招式不管用了,下次换个花样吧!”高炮营的兄弟们算是扳回一局,扬眉吐气的新兵跑去航模组“叫嚣”开了。
“只要你们敢打,我就敢飞!”任广新毫不示弱。
2016年,防空团受命“一站双发斩双鹰”任务,探索极限条件下单车双发双目标射击。导弹一连发射站站长王良主动请缨,带领全站人员热火朝天地推参数、定方案,颇有志在必得的势头。当然,大家也专门针对任广新进行了突发情况的处置演练,以确保万无一失。
9月的渤海湾畔,略带海腥味的空气夹带着丝丝凉意,导弹战车里的战士们已各就其位。实弹射击前十五分钟,对讲机里清晰地传出:“全连一等!”气氛立即紧张起来,王良沉着地下达了第一个指令:“燃机供电!”
“燃机无法正常启动,无法供电!”操作手急促的报告有如炸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驾驶员反复尝试启动燃机,仍然无济于事。一心想着如何对付任广新的王良万万没想到燃机会出问题,此时,各种操作程序和技术参数都变成了任广新的靶机,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对,取力发电!一丝光亮闪过眼前,王良果断下令:“发动战车,取力发电!”驾驶员迅速执行,成功了!
惊闻燃机出故障的团长赵晓光急出了一身冷汗。这是团里首次尝试防空导弹单车双发攻击双目标,导弹操作手必须在十秒内完成搜索、跟踪和发射,课目难度前所未有,目前虽说燃机故障解决了,战士们的作战状态却已大受影响,这样一来,还能顺利完成任务吗?指挥组对此产生了担忧,有人提议,希望团长授意航模组飞得“轻松”些。
“报告团长,飞轻松些当然好,我也能轻松些。可航线已经确定,临时改动就怕‘敌机’不乐意啊!”任广新一席话的意思其实很明白,那就是不同意飞得“轻松”,难度不能降低,否则实战化训练从何谈起?团长赵晓光咬牙沉吟片刻,定下了决心:赞同任广新,也相信王良他们。
导弹车上,王良迅速冷静下来。“站长,任班长这次又会耍什么花样啊?”操作手们有些担心,燃机“发难”让他们心有余悸,接下来还得跟任广新这个劲敌较量。
“集中精力,排除杂念!”王良死死盯住显示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发现目标!”终于,两架靶机从不同的角度,沿着毫无规律的航线在捕捉视野内时隐时现。王良会意一笑,这种飞法最考验防空导弹的临机捕捉和精确打击能力,幸好他已做足了功课。
“抗击目标!”站长王良威严下令。
在王良的指挥下,一阵密集的操作后,两枚导弹同时弹射启程。一枚完美命中拖靶,另一枚却差点扑空,不过,最后还是以一道优美的弧线击中了另一个目标。
成功了!全团上下都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中。这次艰难探索为下一步实战化训练趟开了路子,意义重大,团长赵晓光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总有战士反映,每逢射击考核前夜就会因为“想”任广新而睡不着觉,可是谁又知道,就是团长本人也睡不着啊——任广新啊任广新,这个团里资历最老的士官,酷爱分析各种战例,研究出一系列神出鬼没的战术与技术方案,真是一块既让大家担心又令人欣慰的“磨刀石”。如果把防空团的综合训练比作方程式,航模组无疑包揽了大部分变量,任广新所做的,就是反复研究这些变量,不断给方程式增加难度。
19年前,任广新怀着对防空兵的种种遐想走进了军营,却被编入航模组学习靶机操作,说白了就是陪练,给射击训练当靶子。可这靶子还真不好当,入伍整六年后,任广新才迎来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单飞”。模拟、调试、试车……尽管每个环节都经过了上千次练习,满怀期待的他还是眼睁睁看着靶机起飞不到十秒就坠毁了。从首飞就惨遭滑铁卢到成为团里人人发怵的对手,只有任广新自己最清楚其中的艰辛。航模难度高,要让靶机顺顺利利飞上天,跑完预定轨道,谈何容易?既要掌握大量晦涩难啃的理论,又得具备相当的实践经验,难为对手的同时,更是在难为自己。此外,遥控手、遥测手想干好还得有天赋和悟性,选人也难!
有时,他会偷偷躲进那间库区东北角的小库房,十多架触目惊心的航模残骸静卧在支架上。“航模飞行就像人生,没有彩排,只有直播。”任广新经常这样提醒自己。别看他演练场上出尽风头,在他心里,只有加上眼前这堆残骸,才能拼凑出自己最完整的军旅历程。
深秋时节,防空团年度实弹战术演习又一次进入倒计时。伴随着熟悉的鸣响,一架架航模腾空而起,任广新默默读秒,观察记录着每组飞行数据的变化。“记住,我们是防空利剑的‘磨刀石’。”任广新经常提醒徒弟们,“我们很重要!陪练也是为了打胜仗!”这块无情的“磨刀石”、这个最长情的“陪练者”,就这样继续和战友们较量着,和自己较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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