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是荔枝来出自谁的诗句(苦瓜不是癞葡萄)(1)

夏日,饭桌上就多了一盘苦瓜,家中老人美其名曰“除热解烦”、“清心明目”、“忆苦思甜”,虽然理智最终战胜了情感,但依然不能遮掩苦瓜味苦的事实,好在苦瓜炒鸡蛋、苦瓜炒鸡丝、苦瓜排骨汤……还是可以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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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君子瓜”果然名不虚传,被誉为“岭南三大家”、“广州徐霞客”屈大均就在他的笔记《广东新语》中说:

“苦瓜,一名菩荙,一名君子菜。其味甚苦,然杂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又诸蓏性寒者多不克化,而苦瓜其性属火,以寒为体,以热为用,其皮其子皆益人,又有君子之功,故今北人亦嗜之。然大抵南交喜食苦,其地火房,大炎上,炎上作苦,故人多以苦味解暑。”

无人知是荔枝来出自谁的诗句(苦瓜不是癞葡萄)(3)

以菜见志,“自苦而不以苦人”,是在说苦瓜,也是在说“君子之德”,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之所以明知苦瓜之苦,却并不会十分拒绝苦瓜菜肴,恐怕也是因为苦瓜盛名之外,却总会被鸡蛋、肉类的美味所中和,以至于入口滋味,鲜、甜、苦、咸……层层晕染开来,倒是颇能解去几分苦夏之味,何况苦瓜的皮和子都对人体有益,如此又是“君子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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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居然有人说苦瓜就是癞葡萄,癞葡萄就是苦瓜成熟、变老后的样子。前者是蔬菜,后者是水果,这是怎么超越现实的物种大跨界

癞葡萄,也是很神奇,小时候乡间常见,其实它有更美的名字,比如金铃子、金粒子、金癞瓜、红娘瓜,浙江台州椒江方言叫做“离呲瓜”,还有叫“胖苦瓜”的,但偏偏流传最广的就是癞葡萄,总有古人恶趣味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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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苦瓜和癞葡萄都是外来物种,原产于印度,且都属于葫芦科苦瓜属一年生,所以以讹传讹、或者错认也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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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医学上将癞葡萄叫做“山苦瓜”,未成熟时也苦,而苦瓜成熟长老后也会有红籽发甜,毕竟苦瓜不是癞葡萄,癞葡萄也不是苦瓜。想必,二者若会说话,首先要表达的就是对于把自己和它物混为一谈的不满。

关于二者的殊异,明代刘基的一首诗《竹枝词(三首)》还挺应景贴切的:

荣华未必是荣华,园里甜瓜生苦瓜。

记得水边枯楠树,也曾发叶吐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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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两首分别是“相思无益莫相思,赢得霜髯换黑髭。明月自圆还自缺,蚌胎瘦减有谁知。”以及“鼋鼍在水虎在山,登山入水早防闲。别有一般真叵耐,虾蟆生在月中间。

苦与甜、黑与白、圆与缺、瘦与丰、贵与贱……看似极致的两端,转换却只是瞬间。

至于瓜的甜与苦,不要只看表面或者道听途说,表面的花团锦簇很可能结不出好果子,而水边的枯楠树,也曾有过枝繁叶茂的春天。

根据《蔬菜斋随笔》记载,南宋时苦瓜才从中南半岛传入我国,但彼时是作为观赏植物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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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不少出家人“偈颂”中已经出现了苦瓜的身影,比如释惟一的苦瓜甜” 《偈颂一百三十六首》,释师体的“哑子依前吃苦瓜”《达摩赞》,以及释梵琮的《明宗》:

古径苔生路已差,无根树上发空花。

一番花落成空果,信手拈来是苦瓜。

如今,典籍文献中,比较公认的关于苦瓜最早的记载,是明初朱元璋的第五个儿子朱橚所著的食用野生植物专著《救荒本草》中的:“苦瓜内有红瓤,味甘,采荔枝黄熟者吃瓤。”其中的荔枝,也就是苦瓜的别名锦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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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橚

这个朱橚,是明成祖朱棣的胞弟其实,两人的生平与成就,与刘基笔下的甜瓜苦瓜也颇能对应的上。作为皇室宗亲,朱棣赢得了皇位,而朱橚在当时来看绝对是“奇葩”一朵,醉心于文学和医学,因为曾被流放所以深知百姓疾苦,而《救荒本草》等系列医药典籍的编纂推动,就是他基于早年的经历和对底层人民的善意,后来流传到日本广受重视并影响了日本植物学的发展,即使到了近现代也赢得了国际学术界的重视和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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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植物学家H.S.里德(Reed)在《植物学简史》(A short history of the plant sciences)中指出,朱橚的书是东方植物认识和驯化史上一个重要的知识来源;美国科学史家G.萨顿(Sarton)在《科学史导论》中认为朱橚的《救荒本草》可能是中世纪最卓越的本草书;英国的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Joseph Needham)等认为朱橚是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

当历史的眼光穿越百年,朱橚的相对于帝王朱棣,他当年放下身段、不辞辛苦地辨别、编撰系列医药、农事著作,却结出了许多帝王都无法企业的功德业绩,不可谓不是“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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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他当时关于苦瓜的认识还不够深入,只把苦瓜作为了救荒的食物,且只吃里面的红壤。

所以又有一种说法,苦瓜是同时期郑和下西洋时带回的舶来品,当时与郑和同行的费信所写的《星槎胜览》中有:“苏门答剌国一等瓜,皮若荔枝,未剖时甚臭如烂蒜,剖开如囊,味如酥,香甜可口,疑此即苦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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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信

如此,朱橚对苦瓜的“略懂”也就情有可原了,而且由于“淮南为橘淮北为枳”的反之亦然,苦瓜的臭味到了中国居然被改良了,只留有清香。

苦瓜适应性极强,也不挑土壤贫弱,很快就已经种遍了大江南北,反观于癞葡萄,对土质和气温的要求较高,而导致分部范围和产量的稀少,这也是至今水果店难见癞葡萄身影、只能在街头巷尾或地铁站口才能看见临时挑担贩卖的原因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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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橚定义苦瓜的一百多年之后,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中说苦瓜 “南中甚食此物,不止于瓤,实青时采者,或生食与瓜同,用名苦瓜也,青瓜颇苦,亦清脆可食耳”,长年可食用,不止于救荒。

好,那就听医生的话,明朝著名的诗僧释函可不仅吃苦瓜,还写下了《苦瓜》诗:

苦瓜生五岭,赖以解炎毒。

塞外亦繁生,不能悦群目。

我来无故人,见之等骨肉。

畏苦乃常情,甘兹信予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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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出家之人,对于世人畏苦的理解,视苦瓜如“骨肉”的欣赏,就有了深深的悲悯之情。

不独有偶,明末清初还有一位自封为“苦瓜和尚”石涛,餐餐吃苦瓜也就罢了,还把苦瓜供奉在案头。作为亡明后落魄的皇室后裔,不知是否在“卧薪尝苦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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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和尚”石涛

但是,基于他颠沛波折的人生经历,大家更愿意相信“反清复明”的誓言:

“苦瓜者,皮青,瓤朱红,寓意身在满清,心记朱明;瞎尊者,失明也,寓意为失去明朝。失明之人,岂有不想复明之理。”

满清的宗师辅国将军爱新觉罗·博尔都因赏识石涛的才华,曾多次举荐他,并两次得到了康熙的召见。但是命运弄人,他的画风并不为王公大臣所喜,只好无奈地发出“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无趋小乘。五十孤行成独往,一身禅病冷于冰”的感慨,带着失望南下回到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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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的画

而博尔都也留下一首《送苦瓜和尚南还》

凉云日夕生,寒风逗秋雨。

况此摇落时,复送故人去。

飞锡竟何之,遥指广陵树。

天际来孤鸿,哀鸣如有诉。

败叶声萧萧,离思分无数。

登高欲望君,前津满烟雾。

虽不是说苦瓜,但“苦”字一味就是苦瓜和尚石涛一生的命运,无论是画作还是诗词,亦或是他从皇室宗亲沦为街头卖画的苦行僧,道尽了人生即苦行。

大概在世俗眼中,佛道释儒隐等皆是苦行修,苦瓜明志即是褒赞,明代的郑廷鹄就写了一首《蔡隐君送苦瓜并诗和韵谢之》

沈约耽诗太瘦生,青门又作苦瓜行。

谁知谷口酸相似,反恨蜂饴不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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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自诩清高、甘守清苦是个人的事,何必要“恨蜂饴不世情”,会让人产生酸葡萄心理的误解嘛。

相比较之下,明朝的黄衷就表现地淡定且平和的多,一首《园居杂兴四十三首·其四十·苦瓜》很是有趣:

闽圃红穰子,吴中锦荔枝。

江乡多此味,下箸涕还垂。

难道是因为太苦了,鼓足勇气拿起筷子还留下了眼泪……实际上,苦瓜虽苦,但在“吃货大国”的不断钻研之中,那份苦绝对还是在可忍受范围之类的,大可不必涕泪俱下,人生甘苦交织,不过如此。这也就是元代马钰马道长所谓的“蒂苦瓜,香甘李。去苦就甘,自通至理。”《清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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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食苦瓜已是寻常事,关于苦瓜的菜谱也就层出不穷了,明代解缙等编写的《永乐大典》残卷中记载:“用肉蚬和煮之侑食”;清代屠继善编写的《恒春(台湾恒春)县志》中有:“以豆豉蒸食之,甚佳”,汪曾祺就说,最爱吃苦瓜的似是湖南人“有一盘炒苦瓜──加青辣椒、豆豉,少放点猪肉,湖南人可以吃三碗饭”……;清代沈茂荫编写的《苗栗(台湾苗栗)县志》中有:“可腌食,熟食亦佳”; 《岭南杂记​》里:“闽广皆以(苦瓜)为常馔……俱食其青者,或腌或俎,或灌肉其内,或以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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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清朝,关于苦瓜的诗词,令人回味不已的,有汪森编辑的《粤西诗载》中有一首《食苦瓜》

东山戌忆敦瓜苦,南徼瓜尝苦味严。

凉颊顿回炎海梦,却怜迁客乆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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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苦瓜忘了甜滋味的,真是到了一定的境界了,但也是迁客心头的另一种苦涩吧。吃再多苦也不会忘了甜,只是,人生多了阅历之后,也多了几分忍耐和伪装吧。

流传更广的,大概是清朝叶申芗写的《减字木兰花·锦荔枝》

黄蕤翠叶,篱畔风来香引蝶,结实离离,小字新偷锦荔枝。

但求形肖,未必当他妃子笑。藤蔓瓜瓤,岂是闽南十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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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出现把苦瓜写得美美哒,还原了它本来的模样,不必承受那么多的人生况味,其实苦瓜的花很香,苦瓜的“结实离离”也应该是丰收的清欢。

清朝的小说话本中,苦瓜就是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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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敬梓的《儒林外史》中,汤知县招待张师陆、范进两人“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鱼、苦瓜,也做两碗。”

明代兰陵笑笑生写的《金瓶梅》中,西门庆招待胡僧“又是两样艳物与胡僧下酒:一碟子癞葡萄、一碟子流心红李子。落后又是一大碗鳝鱼面与菜卷儿,一齐拿上来与胡僧打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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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到了清代,苦瓜才被广泛地当做菜作熟吃。

但是,现代人又不满足于吃,总觉得苦瓜的使命不止于此。

于是,余光中先生写了一首《白玉苦瓜》,结尾的“咏生命曾经是瓜而苦,被永恒引渡,成果而甘”咏叹的是浓浓的爱国寻根之情。

无人知是荔枝来出自谁的诗句(苦瓜不是癞葡萄)(24)

陈奕迅用流行歌曲的唱法给《苦瓜》写下了这样的歌词:

今天先记得听过人说这叫半生瓜,那意味着它的美年轻不会洞察吗?

到大悟大彻将一切都升华,这一秒坐拥晚霞,我共你觉得苦也不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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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有点不知所谓,但是苦瓜确实又叫“半生瓜”,这是非常具有诗意的说法,半生半熟才好吃,又或者是人过半生就不觉得苦瓜苦了,因为已经习惯了……

如此看来,苦瓜,不仅是当年远渡而来在中国生根的礼物,也是给予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礼物——荣华未必是荣华,知苦涩而后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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