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凌星君小说(宫主驾到之紫玉缘)(1)

第1章 墨莲十八图

偌大的花厅里座无虚席,放眼望去每扇屏风后的小桌上就坐的不是权贵就是富贾,各有娇奴美婢或打扇或执壶,随时静候自家主人吩咐。叫价已经进行到一个阶段,现停在三千两的价位,因着有好些贵客吩咐家仆外出将银票折现,老板便暂停叫价让众人稍事休息。

又一扇屏风被展开,屏风顶部垂着的风铃轻轻摇动,宣告着又一位客人入场叫价。老板亲自引路并服侍这位新客人入座,排场之大惊动了临近的几扇屏风后的客人,几双眼睛在屏风边侧闪烁片刻随即撤回去跟主人说明看到的情况。来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但观其步态应该是位女子,她的随侍只有一位穿金戴银的婢女也是蒙了面,但那婢女身形袅娜,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端的一股自然风流。老板又亲自捧了茶果恭敬侍奉,但婢女不让老板再近身,只在屏风外侧接了东西便打发人走开了。

就在旁边的几桌客人猜测这位女子究竟是何身份的时候,老板宣布叫价继续。三千两很快涨到了五千两,五千两又到了八千两,老板扬声道:“这位客人出价八千两,可有哪位贵客愿出更高的价码?”

花厅里安静下来,这时就听到一句娇俏的女声传出:“一万两。”

厅里一片哗然。老板笑道:“有客人叫价一万两,可还有哪位贵客愿出更高的价码么?那么,云公子今日的……”

“等等,我出一万一千两!”花厅中间的某扇屏风后传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叫喊,听声音还带着气呼呼的不舍。此言一出,花厅里又是一片哗然,老板笑而不语,果然没多久,“一万一千一百两!”“一万一千五百两”之类的声音又陆续响了起来。

正乱着,众人就听到那熟悉的娇俏声再次响起,带了淡淡的笑意:“方才奴婢代主人说的是一万两。”

在座的有些个脾性浮夸的人,听见这娇声莺语自以为得了趣便出言逗弄:“我的亲亲可人儿,大爷有的是钱,我可出一万五千两,只我是不叫云公子的价而是想包你一夜,保你欲仙欲死,你可愿意呐?”

周围一片附和,那娇俏的声音不带丝毫恼怒的慢慢传出屏风外:“黄金一万两。”

花厅一片悚然!就在众人抽气的时候,就听那声音继续道:“只要我家主人开口,就算让奴家倒贴一万五千两银子陪您一夜也是可以的,这点小钱奴家此刻就拿得出来。”

老板适时开口:“有客人出价黄金一万两,可有哪位贵客愿出更高的价码?既如此,云公子今日的时间便交由这位客人处理了。二楼雅间已经备好水酒,鄙人做东请列位贵客小酌一杯,望各位客人下月十五再来捧场。”

这些权贵富贾被一个不知身份的女子压了一头,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舒服,亏得老板会做人,众人便准备顺着台阶下来。店里出了两个伙计每次只收一架屏风,为的是给客人留足了脸面,即使大家都很熟,即使很多人一张嘴就暴露了身份。外桌的仆人正服侍主人起身,就听见那娇俏的声音又次响起:“我家主人都没起身,你们急什么?在我家主人面前说了那么多下流话就想这么走了?倒难为老板把亚城这些个下流草包都聚在一起,还有胆子敢请我家主人过来。”

老板立刻赔笑着扬声道:“各位贵客,楼上雅间酒水已经齐备,请各位移步吧。这位姑娘,您的主人已买下了云公子今日的时间,须知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还是不要多耽搁了。”

这位新来的客人究竟是何身份众人不得而知,但她的婢女几次张狂,老板不但一直忍让而且努力圆场。亚城乃千年古都,从来都是藏龙卧虎之地,能这般撕扯金老板的面子,如果不是老板有把柄在这对主仆手中,就是这对主仆的身份当真高贵到必须用这种方式对待。无论哪一种这里都不是久留之地,因此临近门边的几桌客人纷纷做好离开的准备,此时就听一声冷笑,偌大的花厅内弥散开一股清幽的冷香,老板匆忙间来不及提醒,只能掩住口鼻苦着脸听各扇屏风后陆续传出人体倒下的声音。

有人在重重屏风后轻笑,声音柔和煞是好听,蒙面的婢女道:“你既懂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还不赶紧带路?”老板不敢多言,躬身上前将二人引至外头一座临水的小楼前。蒙面婢女掷下一个金线绣珠的小荷包:“赏你的。”老板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探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荷包才千恩万谢地去了。

两人上得楼来,看见花厅里一堆人争着叫价的云公子正倚坐在廊柱上看水,他赤脚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薄锦长袍,披散着鸦羽长发,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饮,映衬着外头一池接天碧莲,端的一幅好画。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轻移莲步站在他的面前,上下略略打量一番才开口道:“金三做生意还可以,调教人的本事着实不行。按照身份和规矩,方才你当衣着整肃在楼前跪迎我来。”

云公子正倒了杯酒送到唇边,闻言便将手放下转头看了过来,思忖片刻他开了口:“姑娘会在这里,必定是在叫价中夺魁,只是不知道在姑娘眼中,我一夜值多少钱?”

“不过是喊价,也就是在一堆人里把价格往高了喊而已,结果有了也就罢了,公子何必在意?其实无论我喊出多少钱来,金三都绝对不会收,而你,也不会收。到了明天,亚城里还会传出你仰慕我的人品,甘心服侍我一生,却被我给你赎了身,你心灰意冷之下离开亚城远走他乡的说法。”

云公子眼神一凛,全身散发出戒备的气息:“你有什么目的?”

女子拨了下帽纱露出一角精致的金缕面纱:“我会保证你妹妹的安全,也会给你们兄妹真正的自由。”

云公子双眉紧皱:“你要我做什么?”

女子看着他笑了一声:“墨莲十八图。”

云公子的心思几番浮沉后仍然难以决断,许久才道:“九皇子也在找这幅图。”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也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口:“云公子兄妹真真是一对儿妙人。”

云公子一时弄不清这女子的用意便放下了手中的酒壶,亲自给女子斟了一杯清茶奉上:“承蒙姑娘谬赞,但不知姑娘是在何处见过舍妹的?”

女子并没有碰那杯茶:“我曾以为你是个很会装傻的聪明人,事实却是你和你妹妹一样愚蠢自私到令人作呕。你妹妹的眼睛已经毁了,名闻天下的绣娘成了瞎子还被三皇子天天盯着的滋味不好受吧?什么时候你妹妹熬不住供出你来,逃难路上,那幅图只会在你们的脖子上再多加一把屠刀!”

云公子皱眉:“那你又是什么人?”

女子摇摇头:“我还以为你离开云家后会有多大出息,在亚城这种地方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连‘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都不明白了,难不成是金三让你过得太安逸了,索性连脑子都一并跟着糊涂了?他果真不会调教人呢。”

云公子背后一层细汗,微风略过荷花池面送来点点甜香,他打了个颤:“姑娘既知我兄妹出身云家,缘何还这般咄咄逼人!墨莲十八图是属于云家的,我是云家人,就算是当今圣上又能奈我何!”

“放肆!好你个背主忘恩的奴才!云家收留照顾你们乞儿兄妹八年,你们不止偷走墨莲十八图,还擅自盗用云家之名在外逍遥,云家竟是不知养出了这样一双白眼狼!苏云哥,苏云娘,须知是当初云家可怜你们,替你们脱去贱籍,你们才能有今天。你被人称呼一声云公子,不因你是云家人,而是因你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乞儿,脱去贱籍后只能拿名字当称呼罢了。”

苏云哥全身一颤:“你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女子起身冷笑一声:“我今日念在故人的情分上给你们兄妹留一条活路,若你十分不知好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三皇子也好,九皇子也罢,亚城的那些权贵富贾再加上云家,我等着看你们兄妹如何周旋。”

云公子疾步上前:“墨莲十八图在此,还请姑娘收下!”

女子脚步一顿却没有转过身来,倒是她身后的婢女拿帕子裹了手接过图展开送到女子面前,女子几番抬手却没有碰到画面,良久才低叹一声:“也不过如此,哪里比得上你亲手所绘……烧了吧。”婢女应了一声,手指在身上一掠后触过画面,转瞬间半个亚城为之疯狂的墨莲十八图便连飞灰也没有剩下。女子带着婢女穿过楼前小径离开,苏云哥却是傻了眼,当年他不惜毁掉名贵的白玉画轴只为能贴身保管,心惊胆颤地藏了多年的名画就这样在一个初见不过几刻钟的女子手里灰飞烟灭。

第2章 云绣

金三早命人打扫出一栋清静的小楼以备这对主仆休息,对二人的直接离开,他既松了口气又觉得遗憾,思来想去他壮着胆子追上几步:“奴才也知道这里不够干净不配给主人用,但主人今天是那等的排场,又出了那样的高价,虽说外头那些人受了药性未必能记得这些事,但主人尚未过午就这样离开,怕是会惹人注目啊。”

婢女娇笑:“若不是金老板调教出的好人儿,主人也不用这么早离开。金老板,虽说这等风月地方不必过分计较身家,但有些祸害留在身边可是会出大事的。那位云公子实在是留不得,今晚您就打发了他去吧,身价银子也不必要了。若是您担心店里没有摇钱树,可需要主人从那里给你拨几个过来?”

金三看婢女手指北方,立时跪下:“奴才时刻不敢忘记自己的本份!岂敢因为这些细枝末节劳动主人大驾!这家店连同奴才都是主人的东西,奴才不敢违命而行!奴才但凭主人吩咐,万死不辞!”

柔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若你有异心我又岂能容你活到此刻?起身吧,方才赏你的荷包夹层里有一丸断尘缘,今晚你送给云公子吃了,打发他走,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到明日再将她嘱咐你的话散出去。”

金三躬身垂首:“奴才明白,恭送主人。”待脚步声远去,金三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直起腰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水边小楼,缓缓向后厨走了过去。当夜二更过半,亚城的街上安静下来,金三拽着云公子的衣袖,云公子扯着缰绳,两人一马就这样扯到了城门。值夜的城门官知道两人的身份不好动手便收了金三的银子劝两人赶紧回去。云公子却执意不肯,金三也就跟着在城门处苦劝,好容易到了五更时分城门开启,云公子递了身份文牒便骑马一径去了。金三拉扯不及,一路唉声叹气地走了回去。

未及金三用过早饭,云公子离开亚城的消息便传开了,金三担心局面无法控制索性关了揽香楼,饶是如此,正午时分揽香楼还是来了不速之客。金三匆忙丢下筷子出来见礼:“给两位大人请安,小店停业请恕招待不周,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实在不怨他多此一问,这二人一个是三皇子的护卫,一个是九皇子的侍仆,素日都是常跟着两位皇子出来走动办事的。往日里这二人的主子就是针尖对麦芒,他们彼此的交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能一起上门来……大概,不会是为了云公子的事情吧?

那二人对视一阵,倒是三皇子的护卫先开了口:“我家主人请云公子喝茶,这是请帖,老板记好日子别迟了。”

九皇子的侍仆跟着说:“前些天云公子接了我主人今日的帖子,主人特命小人来接,车马已经齐备,老板快请云公子动身吧。今儿主人请的都是贵客,云公子不好托大,老板也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才对。”

金三一脑门冷汗:“云公子昨日被一位客人喊了高价,他一心想跟着人去,但是那位客人只给他赎了身。云公子心气儿又高,昨晚就闹着要出城,小人跟着劝到五更也没留住人,城门一开他就走了。云公子已经不在揽香楼,更不是揽香楼的人,大人就别强人所难了。”

二人也知道金三在亚城不是全无背景的,没了自家主人的庇护他们什么都不是,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早些回去复命更好。九皇子的侍仆客气地道了声谢便走了,三皇子的护卫却执意要问出云公子的下落。金三心说:云公子吃了断尘缘,我哪知他现在在哪儿?脸上却陪着笑:“小人当真不知。”

护卫急了眼:“你该知道,他妹妹还在我主人手里!老板这样包庇他是何居心!耽误了三爷的大事,可别怪咱们心狠手辣!老板在亚城做生意,三爷的面子也不知道要给么?”

金三斜睨了他一眼:“大人这样胡搅蛮缠才是不给三爷面子!小店这几天暂停停业,外客不便久留,大人请吧。”护卫几次想拔刀但总归记得自己的身份,他狠狠瞪了金三一眼,甩下一声冷哼愤愤而去。金三摇摇头:“御人不力,管教不当,有这样的护卫,主人又能好到哪里去?这个三皇子,握着毒药当靠山,还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啧啧,好歹还是个皇子,这般愚蠢还怎么和别人拼……”

送走了不速之客金三总算是松了口气,他喜滋滋地捏了颗香丹送进嘴里,虽然他是男人,不会特别在意保养,但香丹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以前他在北方侍奉主人的时候,常见有些宫人为了一颗香丹争得你死我活,真是够蠢了,如他这样做好主人吩咐的事才最重要,只要主人高兴,何愁没有赏赐?药效慢慢发作,金三觉得身体暖洋洋轻飘飘的,他靠着软枕软软地倒了下去,沉浸在什么都有的美梦里。

蒙面婢女掀开车帘扶着主人下车,她们租下了一个清静的庄子暂住,而在闹市她们还有一间不小的铺面。女子取下脸上精致的金缕面纱,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端庄脸庞:“水色,苏云娘的绣品收集了不少吧?挑几件特别出彩的给王宰相家三公子的夫人送去,就说是我赏她的,让她或自用或送人都好。”

水色正给女子顺发,闻言一笑:“奴婢记得有一件天青的牡丹绣品真是精致大方极了,听说王宰相的夫人和太后都最喜欢牡丹,两人交情又好,现在每月十五王夫人都还会入宫陪太后斋戒一日呢。”

女子莞尔一笑:“若能蒙太后青眼就真是苏云娘的福气了。她哥哥蠢到那个份上实在是没办法,但愿妹妹能识趣些,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水色放下梳子:“主人的面色着实不好,伤口可会作痛?”

方琮轻摁着心口的位置:“只是觉得累,许是这几天走得太多了。过了这月十五,我在亚城的所有事情就都能了结,没了旁的心思再好好将养身体吧。琳萃轩你要用心打理,毕竟是刚开张的店,管事的一直不露面也不好。”

水色颔首笑道:“奴婢明白,主人请去休息吧,奴婢会亲自去王相府走一趟,说起来奴婢许久未见苏琉姐姐了,还有一句憋了许久的要紧话儿想问她呢。”

方琮隔着镜子看她脸上满满的笑容,不由得微蹙了眉:“她现在是王相家的三少夫人,就算看在她公公面上你也要放尊重些,不准闹事,更不准平白给她没脸。你跟她不一样,她到死都只是北边的奴才,而你不是。”水色默默地收拾了妆台,许久才低声应了一句。方琮看着她笑:“你这是跟我使性子呢?”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

方琮却再次开口:“水色,前几天我在如意轩订了两套首饰,当时只来得及给一半的定金,你回来的时候记得把那账清了,顺便说给他们掌柜的,那两套首饰务必赶在本月十二日之前送来。替我问候王少夫人,听说她到现在也没有身孕,宫里的那些药就不要再给她了。”

水色垂着头应了一声:“是。”

方琮知她不高兴,想了想又说道:“若她很不知好歹,你也不用过分委屈自己,别怄气了,去吧。”

水色至晚间时分才回,只对方琮说事情都办妥了,一切顺利就没了下文。

到了十二日如意轩掌柜亲自送了首饰到琳萃轩来,水色代方琮收下,又听老板问起,店中可有云绣。水色问:“掌柜说的云绣,指的可是云娘的绣品?店里如今并没有那个,倒是早先我们主人还在家里住着的时候买过几件,后来也都送了人,说起来这几天有不少客人来问云绣,价格较当年还贵出许多呢。”

如意轩的掌柜轻笑回道:“姑娘许是不知道,云绣的价格本就是靠着那些富商公子抬起来的,如今又被几位官家夫人将价格一路哄抬上去,现在的价码竟比原先涨了十倍不止。眼见着这东西越来越值钱,所以才有人过来搜寻,倒是可惜了,咱们都赶不上发这个大偏财。”

水色也跟笑叹了一回:“本就没那个命也就不敢奢求了,不过倒是多亏了掌柜的我才能知道这样的消息,虽说帮不上忙,但总比瞎子聋子一般一无所知来的好。”

掌柜的跟着笑:“那是姑娘自己庄重不肯多抛头露面,可这里是亚城,偶尔也该出去走动走动或是安排人去结交些大人物才好,不然就凭咱们这种平头百姓,哪儿能找到发财的门路啊。”

水色应道:“我家主人原是这样打算的,连礼单都拟好了,偏偏前阵子时节不好,她宿疾发作又受了风寒,大夫叮嘱让好好调养,因此这些事就给耽搁了。好在她现在已经停了药,下月就开始主事了。哎呀,好贵气的车驾,好像是去掌柜的店里,您回去瞧瞧吧,怠慢了贵客就不好了,容我不送了。”

水色看着如意轩掌柜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她叫来一个伙计吩咐了几句便拿着首饰离开了店里。

第3章 雪肌丸

方琮仔细翻看着首饰:“等到晚上拿回来就罢了,偏刚出门还特意跑回来一趟。你也来帮着瞧瞧,这两套首饰哪个更好?”

水色看了半天才道:“主人做了两套一样的首饰,哪里能看出好或不好呢?奴婢只是觉得如意轩的掌柜不是简单人物,若要深交怕是很麻烦。”

方琮瞥了她一眼:“还有呢?”

水色垂着头想了一会才说道:“方才如意轩的老板来送首饰,奴婢看到苏琉的车驾去了他店里才回来的。还有,前几日奴婢去相府的时候被她要去了身上所有的香丹,足有五包之数。”

方琮闻言一笑:“王少夫人应该丰腴了不少吧?在北边的时候虽没让她吃太多苦,但肯定比不上相府的锦衣玉食,她成亲多年也没有身孕,若再痴肥下去,岂不是要做下堂之妇?说起来还是你太小气了,既然她开口,为何不把那包雪肌丸给她呢?我知道你身上一直都带着的。”

水色咬着嘴唇不说话,方琮继续笑:“罢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幸好我还有些,左右明天无事,少不得我亲自跑去送一瓶给她。雪肌丸可以另人身轻如燕且让肌肤莹白如雪,实在是百金都难求一颗的养颜圣品。我记得那个药收在大立柜下头的箱子里,你去拿一瓶来。”

水色摇头:“主人,她吃香丹不过是折寿,可若吃了雪肌丸,她会变成废人的!奴婢虽气她不知好歹,也知道主人是想给奴婢出气,可雪肌丸并不是能碰的东西,求主人看在奴婢的份上饶过她这一次吧。”

方琮笑容依旧:“这倒奇了,说有要紧话问她的是你,受了气给她香丹吃的也是你,现如今我不过是想遂了她的心思多赏赐些好药,你又给她求情。明日你就把那瓶雪肌丸给她送去,你再多分辨一句,我就当做你是想让我亲自给她送去了。记得把这月十五那天空出来,你要陪我出门一趟。”

水色急的还想再劝,方琮却摆手:“苏琉是个不安于室的主儿,若她知道收敛,仅凭着当初她帮我隐瞒受伤的恩情,我也该保她一世荣华,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王相三公子的少夫人这个位置对我和北边都同样重要,若她肯安分,我又能如何?终归是一个精致听话的傻娃娃要比精明剔透的苏琉好的多。”

水色这才垂首应道:“奴婢明日就去。只是十五那日主人出门,可需奴婢准备些什么?”

方琮认真想了想:“倒也不用再特别准备什么,一概的东西都是齐全的。嗯,你带些自用的妆扮之物吧,当日或许用得上,若是觉得不便,不带其实也无妨。”

水色听她这么说便立刻决定当日一定要带齐那些东西,当下便要去做准备,抬头却看见房里的桌案上多了好些纸张,砚中犹有未干之墨,便开口道:“因主人早膳之后说过定会按时服药,奴婢才肯即刻去店里照看,现在别说吃药,这房里的水壶都还是空的呢。主人且把首饰放一放,吃了药再看吧。”说完便去重新热了药汁端来。

方琮漱了口,捏了颗蜜饯含着:“说起来我自那日起就一直忌口,因身上的伤口一直不好,那些荤腥生冷并茶酒之物一概都免了,就可怜你一直跟着我,顿顿都是荤腥不见。我知你善饮,以前在北边的时候你要提防些小人又要照顾我,因此甚少尽兴,如今难得出了牢笼,你实在不必这样拘束自己。”

水色收拾了药碗,见方琮又盯着那两盒首饰比较,也只好自回店中照看。水色从后街绕过去,进了店里才看见苏琉的马车还未离开。她探手从荷包里摸出一个翠绿的小瓶,看着苏琉从那边店里出来转身往这边来便堆出一脸的笑容迎了上去:“给少夫人请安,少夫人今天贵脚踏贱地,小店真是蓬荜生辉。”

苏琉穿着一身遍地金的百褶撒花长裙,头上身上满是珠翠,衬着丰腴的身段白净的肤色越发显得贵气逼人。她这几日狠塞了些香丹下去,身形清减了不少,肤色也更加清亮,再加上她以前曾修习过媚术,这几日于房中更是用心,总算是让丈夫心意转圜,打消了纳妾的念头。更可喜的是,今晨她将水色前几日给她的一件天青牡丹的云绣献给了婆婆,当着阖家族人的面,婆婆盛赞她孝顺柔和又斥责丈夫不够体贴,更赠了她许多珍贵首饰,真是赚足了脸面。

苏琉心里畅快至极便特意妆扮一番,带着丫头出来逛逛,那首饰店的掌柜极擅逢迎,哄的她又多做了两套首饰。刚出了门却瞧见这家新开的店面,掌柜的几句话就勾起她的兴致,丫头们难得出门自然也跟着劝和,苏琉这才往这边店里来。她本意不过是随便逛逛,谁料想这间店里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等着她!那个仗着孪生亲姐贴身服侍大主人,自己又贴身服侍方琮的,从来都看不起任何人的丫头水色,竟这样伏低做小地恭迎她来!苏琉当下将展颜:“哟,怨不得人家能在这样好的位置占了这样好的店面,有这般的甜嘴儿什么样的客人留不住呢,发财也是自然的!你们店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我瞧。”

水色满脸甜笑:“便是我们眼里举世难见的珍宝,到了少夫人眼前也不过是平常,哪里敢说是好的?倒是前些时候才得了些好茶叶,偏又不能算作店里的货物,只好请少夫人赏脸移步往内室里润一润了。”

苏琉见她如此殷勤,心里自然高兴,又听她说要往内室去,便料定是有话要说,当下就说走累了要在这里歇一歇,又给了跟着的两个丫头一点碎银让她们出去逛一逛。水色见外人都走开了才带着苏琉进了内室:“上次相见时间太过仓促,我有好些话还没和姐姐说呢。”

四下无人,苏琉不敢继续炫耀就上前拉着水色的手坐下:“上次相见不只妹妹时间仓促,我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相府里处处都是眼线,我也难做人,有些话只好那样说,妹妹不要怨我才好。”

水色回道:“姐姐素来不是那种多心的人,此刻怎会说出这种话?妹妹那日看姐姐的面色就知道了,回来说给主人听,连主人都跟着疼惜,妹妹怎还能说出怨怪姐姐的话?我这里正愁脱不开身,不能将主人所赐之物及时给姐姐送去,幸好我们姐妹缘分至深,连上天都安排姐姐来此相见,姐姐快拿着这个。”

苏琉见她边说边递过一个翠色小瓶就伸手接了:“亏得妹妹挂念我,可惜我身子以前折腾坏了,成亲至今也不能有孕,再加上家里请来的大夫不中用,那些保胎药吃下去,人就跟吹了气似的发胖起来。妹妹不知道,那些男人就是娶了天仙回去,日日相对也会厌弃,更何况我这等姿色,若是由得他娶了妾室,不出三年我就得净身出户。我自己如何都不要紧,若是让主人失了亚城相府这条线,就是罪该万死了!幸好妹妹怜惜我,那日给了我几颗香丹,总算是还能糊弄过去。”

水色心里冷笑,面上却拿了帕子拭泪:“都说侯门深似海,姐姐的难处主人自然明白,所以才格外开恩,赏了姐姐这瓶雪肌丸。我因着店里脱不开身,也不敢让别人去相府递消息,只是干着急,幸好姐姐今日来了。”当下把雪肌丸的用法和功效一一说明,并亲自服侍苏琉吃了一丸。

苏琉握着药瓶喜不自禁,正想开口再多要些就见水色起身开了内室的门,并对外笑道:“多谢夫人赏赐,还望夫人以后多多关照小店。伙计,服侍夫人的姑娘们回来了么?”

苏琉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立刻起身走到门边:“她们难得出门,定是在哪家铺子里玩忘了。我让车夫找她们去,出来得太久,也该回去了。”

水色见她说完话仍然不动,便打点出十二分笑容亲自扶着苏琉上车,趁着苏琉弯腰的间隙,她低声道:“姐姐,配上香丹一起服用更能立竿见影。夫人慢走,下次定要再来。”苏琉应了一声,在车内端坐,等着水色关上车门。

水色在店门外看着马车走远了才回身,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儿没变。她想起方琮曾说的一句话:有些人就是养不熟的牲畜,越对他好越是要伤你,不如远着些,彼此面上倒都容易过去。苏琉自以为聪明实则糊涂,难得有人真心待她却反而受埋怨,一边说身不由己一边拿出主子的派头作践别人,对这样的人连生气都不值得。水色笑吟吟地进了店里,将苏琉的身份告知伙计,并嘱咐了些应对事宜。

正说着话,水色突然抬头对店门处朗声道:“客人请店里来看吧。”其实她一早就看到苏琉的马车后头跟着别人,只是那人站的位置太巧看不真切,等她送走苏琉的车驾后才看得清楚。水色话音刚落,店门处就走出一个身量颇高的男子,店里几位伙计的脸上立刻都堆了笑:“九爷好。”

水色即刻打发几位伙计各去迎客倒茶,一个小伙计偷偷告诉水色,来的人是亚城里大名鼎鼎的九爷,家资丰厚,与宫里也颇有关系,是亚城各大店家都争相结交的大人物。水色安安静静地笑:大人物是肯定的,只是这个大人物恐怕要比隔壁如意轩的老板更难缠。

第4章 香丹

水色不想招惹麻烦,本想悄悄避进内室,奈何这位九爷是个眼尖的主儿,她挪一步,他瞥一眼。水色心下好笑:倒像是自己多见不得人似的!当下捧着一盘茶果展颜而出:“小女初来乍到,不知人世,还望九爷恕小女怠慢之罪。这是今晨才送来的新鲜茶果,九爷若能略尝一些就是赏脸了。”

九爷闻言转头看了过来:“真是个会说话的丫头!你们店主呢?”

水色恭敬奉上果盘:“主人身体欠安正在静养,需下月才能亲到店中理事,九爷可是有事吩咐?”

九爷捡了颗蜜果吃下去,拿着巾帕净手:“我听说贵店虽开不久却货路甚广,我有一件想了很久的东西但苦于不得门路,贵店若能有办法,哪怕是些细枝末节的消息也无妨,我会给出丰厚的报酬。”

水色心道:亚城那些店都弄不来的东西,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便是有办法也会说没有,这家店刚开张几个月,谁会想做出头鸟等着挨那些明刀暗箭?可面上少不得笑回:“承蒙九爷看得起小店,能为九爷办事自然是小店的荣耀,但此刻主人不在,小女不敢擅自应承此等大事。亚城素来是藏龙卧虎之地,小店于其中不过是充数,然既九爷厚爱,小店定会效犬马之劳,只要累九爷稍后些时日了。”

九爷手持茶盏漫应一声,神色却冷淡下来,略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水色和伙计一起恭送至门外。水色直觉今日事情繁杂的不对,苏琉会来店里虽然意外但尚在情理之中,这个莫名巧妙地冒出来的所谓九爷的人物又是怎么回事?若是按伙计说的那般了不得,应该不至于做出尾随官家少妇和在店外偷窥的事情,不过只问一声就能立刻走进店里来,倒能说明他不是个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小人。水色心中存疑又恐再生别事,遂在店中静候至晚间时分才锁门离开,回到居处后立刻将今日之事告知了方琮。

方琮垂着头想了半天:“这事先放一放,十五那天的事要紧,既然你说了我下月去店中理事,少不得等那时再见分晓。十五日正好店休又逢节,你告诉伙计店休三日,十四日记得把账簿带回来给我瞧。这个庄子咱们住了几个月,差不多的东西也都收拾好了,若以后能找到合适的人随时都可以送进来。”

“是。”

方琮抬头看着她:“今日你除了遇见苏琉和那个九爷,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啊,雪肌丸?按着你的脾性,必定会亲自服侍她吃药,而按着苏琉的脾性,肯定会端出十足的架子压人。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什么你会不高兴?此刻的苏琉大概刚吃完香丹,正高兴的不得了呢。”

水色自然知道雪肌丸配上香丹会有什么样的效果,不出三日苏琉便会成为冰雕玉琢般的美人,只是她无法再有孕,最多一年便会衰亡,且她的尸骨会迅速萎缩成老妇模样。水色摇头:“我曾经亲眼见过那些服药之人的下场,如今又亲自喂她吃药,自然不会因此难过,主人多虑了。”

方琮浅笑:“那就是为了十五的事情悬心?自我们相识以来,我似乎是第一次只让你准备东西却不告诉你有什么事情吧?你的耐性变差了,回去歇着吧。”

当夜两人各自休息不提。两日后,水色晨起正在更衣时听见屋外似有响动,她系好衣带回身从枕下摸出一把细长的匕首,悄步走至窗边想戳开一点窗纱。方琮在院子里放下锄头直起腰:“我吵醒你了?厨房有素粥和热糕,你先去,我洗了手就来。”

水色摆好碗盘安放羹匙,抬头看见方琮抱着一个裹了布的东西走了进来:“赶紧尝尝味道,如果做得不错,咱们就带些当点心,我连大食盒都拿出来了。”两人说笑着吃完了早饭,水色将留下的糕点装进食盒提着,和方琮一起出门。

庄外路上停着早就预备好的车马,两人上车后方琮就抱着怀里的东西安静地坐着,水色每次想要说话或者动作都被方琮以眼神制止。水色此刻才看清方琮怀里的东西是个很旧的坛子,上面犹有未擦净的土痕,而且车里还有一个挺大的包袱。半个多时辰后车门被打开,方琮抱着坛子先下车,水色拿着东西跟上后惊讶地发现车夫竟然是哑巴,车夫比划着告诉她,方琮已经给了车钱。水色疑惑地转身爬上山道石阶才看见方琮蹙眉抱着坛子站在稍高处等她,她提着东西加快脚步跟上。

城郊的大青山有座香火极旺的月老庙,水色知道方琮不可能带她来求姻缘,因此她极为自然地跟着方琮继续向山顶走,那里还有一座小庙,专门供奉无名死者,每年都有善德人家捐资协助。方琮抱着坛子在庙门前停下:“水色,你先进去和住持打个招呼,把你身上的那些药都给我,我处理一下再进去。”

水色进到庙中,住持正在添香:“方施主果然准时,往生者的骸骨已带来了?小庙会按例做一场法事令逝者安心往生,之后再行安葬。小庙已打扫出几间干净寮房,不知方施主随行几人?”

水色正要答话,方琮便抱着坛子进来:“今日陪我来的二人都是我的侍女,这里站着的是侍女水色,这里睡着的是她姐姐水容。一切就按照之前所言,全权拜托给住持了。”

水色愣愣地看着方琮手里的坛子:“这个,是姐姐的?不是说,不是说,她,她被……让我看一眼吧,求您让我先看一眼吧!姐姐,这是姐姐啊!”

方琮将坛子交给住持,拉住了水色:“佛门净地不可吵闹,我们出去说,不要打扰住持和逝者。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水容临死前威胁我照顾你的那个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就像是在说,如果我不立刻回答就会杀了我。那么,水色此刻想知道什么?看在水容的份上,我可以破例回答你两个问题。”

水色看着方琮:“姐姐怎么会有骸骨存世?”

方琮点点头:“她为了保护你先是做了药人后来沦为药奴,每日除了服食大量丹药外还要被宫主的灵蛇啃食,她几次求我杀了她。为了抵抗水容体内的药力和宫主的灵蛇,我让她一次服下了二十包香丹,灵蛇因为毒素发狂才将她整个吞下。宫主自然不会在意药奴的下场,但灵蛇却要安葬,宫里没人敢接这样的事,所以我偷着剖开蛇腹,不过因为药效的关系取出来的只有骸骨。那坛子看起来眼熟吧?那时我骗你说是我炼制的药物,让你放在房里藏着。宫里日子难过,我无法时时顾你周全,只好让水容陪在你身边。水容不想让你知道她死得那样凄惨,我就一直没说。如今我们安定下来,也该让她入土为安,她素来好静,我在后山给她选了处地方,虽然不能将她的牌位带回去供奉,但以后我们能常来看她。”

水色记得那个坛子,从北边出来后方琮也让她一路带到了亚城,只是心中存疑:“姐姐她去的时候可还有别的话留下来?”

方琮点点头:“有。”

“是什么话?求主人告诉我!”

方琮浅笑:“两个问题说完了,我们先进去吧,前些时候我已经和住持打过招呼,咱们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和庙里的人安葬了水容再回去。我的体力也大不如前了,走一点山路浑身都痛,我去寮房里坐一会儿,你过去陪陪水容,那包袱里的东西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把水容的那份挑出来,明日要用。”

水色知道方琮是刻意避开,但此刻她的心情实在太复杂,一面惦记着姐姐,一面觉得遗憾,一面又觉得自己亏欠方琮太多,同时心里还对很多事颇有疑问……水色深吸了口气,终于想起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外堂,只能提前精神先过去打点。坛子已供奉在大殿佛前,住持和几个僧人正在念经,水色一句都听不懂,满心里都是几乎被遗忘的事情,忍不住泪如雨下,待她解开包袱看时却又忍不住略扬唇角,包袱里放着簇新的衣服鞋袜脂粉首饰珠玉,每一种都是两件,最显眼的还是那两盒首饰。水色打量了半天才低声道:“都是一模一样的,哪里能看出不同来……姐姐,这次我来给你挑,好不好?”

法事已毕,水色在殿前跪坐了一夜并将挑出来的东西包好。次日众人一起安排水容安葬事宜。水色看着住持将骸骨一一检出放进棺木,随后众僧人封棺入土立碑,果真如方琮所言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众人忙而不乱,晨曦微露时分一切事宜已经停当。方琮递过一张银票送别众僧,回头看见水色在墓前跪着烧祭品。方琮过去续了些纸钱:“这里只是暂时的安身之处,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家就能带着姐姐一起过去。等你成为老婆婆的时候还可以让你的孩子送你们姐妹回家乡去,总算是有个陪伴。”

水色看着晨光中飞舞的纸灰笑了:“主人又笨又胆小,身子又弱,偏偏还不会照顾自己,如果没有人在旁边看着,会出事的。主人帮了我们姐妹太多,我一直会留在主人身边照顾您的,就当作是报恩也可以,所以请不要让我走,也别说让我走的话,我现在除了主人,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方琮看着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应了一声:“车马已经到了,带上东西我们下山吧。”

第5章 紫玉镯(上)

下山的路上水色提着包裹沉默不语,回到家后她倒头足睡了两天,之后一切如旧。次月方琮去店中主事,水色带众人过来见礼并受了赏钱,之后便是平稳和顺地过日子。初八日天色阴沉,方琮动身略迟,待她到店中时水色正安排伙计打点雨具以备迎送客人。

方琮理了下面上的薄纱,眼睛勾出一痕笑:“我带了点心来……”

水色上前接过食盒:“主人今早又没吃药?幸好我带了来,正在后头温着,稍后就给您送来。”

方琮那点小心思被水色戳破也不是一次两次,连伙计们早晨都会跟着问她有没有吃药,当下应了一声转身去内室等着灌药汤。水色见店里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便去净了手端药来,方琮扁着嘴扯着水色的袖子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之后换手捏着鼻子喘气。水色哭笑不得:“大夫说主人最近胃火太盛,所以稍微多放了点丹皮和黄连。”嗯,至于煎药的时候她带了三层厚面纱还要出去透气的事情就不能说了。

方琮觉得那股怪味正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向外散发,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瞪着水色伸出两个指头,言下之意就是:每样都放了将近一两的还叫“稍微多放”?!别以为她不知道,前段时间为了养伤,她什么药没吃过!况且昨天的方子她还是看过了的,当时就觉得太难入口所以今天早晨才刻意磨蹭时间,让水色先去店里的。水色无视方琮的眼神,只盯着那两根手指歪头,半晌击掌:“主人是知道我带了两服药过来,所以还要多喝一碗吧?奴婢这就去煎来。”

方琮恼了,见水色真要走,唯恐还要再多喝一碗,当下松手大喊:“不是!”言罢,诡异的药味反冲上来,方琮捏鼻子也不是再张嘴也不是,只能皱着眉头干喘气,期待怪味赶紧散去。水色遵医嘱方琮服药后半个时辰内禁水禁食,偏偏那个药实在是无法下咽,所以换了方子之后每次喝药都是折腾。方琮喘了半天,觉得嘴里的味道没那么难受了,正想央着水色弄点温水漱口就听见外面有吵嚷声,水色放下药碗稳步踏出内室,方琮就听水色换了娇俏的声音说话:“怠慢贵客了,不知客人需要些什么东西?”

伙计见水色迎了出来便退了回去,不多时奉上新沏的茶来。水色温声道:“客人想找些什么?若是小店现有,自当给客人便宜。”

来人裹得严实且行动中透出防备和惊惧,水色见她言辞躲闪不由得暗暗皱眉:“客人?”

那人小声道:“请问贵店可收玉石玩器一类的东西?”

水色心下了然道:“小店已有定好的货路,除非掌柜同意……客人若是想要估价不如去那些老店瞧瞧,若是着急也可去当铺看看行情。客人的茶冷了,伙计,换新茶来!”

那人当然知道水色意在送客,略想了想道:“我可以将东西留下待掌柜看过之后再做定夺!”

水色浅笑,声音更加娇软:“店规尚在,客人不要为难咱们这些下人。瞧我,只顾着催伙计沏茶,今日的茶果已送来,我去给您端些来配茶。”说着起身去了内室,方琮抿着唇将自己偷偷留下的一盘甜糕递了过去:“务必打发她走,咱们现在不能招惹祸害,她带来的东西绝对不能在店里拿出来!”

水色接了糕点刚走到那人身侧不远处,突然一个趔趄,整盘点心都摔在了那人身前,水色“呀”了一声便趴在了地上。几个伙计匆忙赶过来瞧,水色缩了缩身子喊了声“疼!”就再没了声音,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立刻去请大夫,剩下几人将水色小心扶过去。水色被人挡着脸,可声音却清楚地传过来:“不要紧,是摔倒的时候扭着了,替我把客人好生送出去,别怠慢了。地上的东西赶紧收拾,别再伤了人。”

那人见此也不好再留只能跟着伙计出来沿着大街一径走了,水色见人离开就推说去内室敷药。方琮低笑道:“直接送客也就罢了,又出苦肉计。”

水色端来一盅温水:“奴婢这般一是担心遇上诈术,二是害怕那是九爷安排来的人,常言说强龙难压地头蛇,主人行事又低调,所以奴婢想着,能不撕破脸总是好的。”

方琮摇头:“刚才那个人不是骗子,也不是谁派来的,她带来的东西应该很值钱,但是她很危险……”话音未落就听见外头一阵落雨声,水色几步过去将内室的几扇大窗屉放下:“雨下得好急,幸好今早就准备好了雨具,不过这样的天气怕是也没什么人能上门了。”

方琮放下杯子:“这话对也不对,有些人就是趁着这样天气上门,但偏偏又不是客人呢。你听见马车的声音了吧?来帮我把面纱系上去,难得人家惦记着等到今日才来,再去吩咐伙计另摆果碟,他若独自前来就请进这里,若有随从,你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没有过来。”

水色难得打趣:“主人这是要欲擒故纵?”

方琮摇头,隐约能看见面纱下的笑容:“有求于人还带着随从摆谱,我可没有多余的茶果招呼人……好啦,下雨天,我烦得很,懒得见那么多人,如果是个刁仆岂不是更让人烦躁?去吧。”

水色忍笑而去,外头几句寒暄后水色便在内室外侧道:“主人,九爷来访。”

方琮略勾唇角:“快请。”

水色便在门边略一弯身:“九爷请。”她转身奉上茶果复又退出。方琮请九爷上座:“九爷请用茶,小店粗陋,所备之物自然比不得九爷日常所用,好在干净,九爷略润一润吧。”

九爷道了声扰,方琮也坐了下来:“难得九爷看得起小店,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九爷此番前来可是为了那件久寻不得的东西?”

九爷放下茶盏,惊叹于茶味清新隽永,又见果碟较之前更加别致新颖,心下不由赞叹女掌柜细密的心思:外界盛传他生活奢靡,他每次外出见客被招待之物皆是些名贵珍品,久而久之也就腻烦了,偏偏这家店反其道而行,所用之物虽普通却胜在新奇,滋味也不错。九爷含了笑:“正是,我要找一只玉镯。”

方琮一愣:九爷这样的人物遍寻多年不着的东西竟只是一个玉镯?若不是那镯子实在贵重就是那镯子代表的东西太过重要。方琮忖度九爷气派,忍不住叹气,确定是后者无误了。方琮笑:“让九爷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不知是怎样贵重的玉镯呢?小店开张不久,若是十分贵重之物,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九爷道:“也不算很名贵,是一只紫玉镯。”

方琮心里打了个突:紫玉镯!不会吧?刚来亚城见的第一个肥羊就是个极品毒物?!方琮心道:怨不得要找她这样初来亚城的外乡人刚开的店面,换了那些老店不把他打出去才怪!那个紫玉镯,换了别人许是不知,可她却明白就是那东西害的当年的亚城首富叶家家破人亡,现如今最少有三派势力在找这个东西,而其中最少有一派来自皇家。这个镯子无论能否找到,凡是沾染了的外人都是一个死,毕竟最狠心是皇家,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戏码,她方琮可是从小看到大的。

思及此,方琮犯了难:要怎样推掉这个差事呢?她的店刚刚在亚城站稳脚跟,此刻就得罪这位九爷并不明智,可若真的应承了此事牵扯其中,将来保不准自己和水色就要与叶家的亡魂一起去做伴……今日九爷特意为此事而来,八成是应下或是要讨好哪一位权更高位更权重的人物,若是那人日后翻脸,凭着九爷在亚城的身份自然能确保无虞最不济也能勉力脱身,但别的人怕是……方琮抿了口水,心里打定了主意道:“紫玉镯?九爷也要找紫玉镯?”这句话说得轻巧,只是那个“也”字的份量让人忽视不得。

九爷果然就蹙了眉:“店主说‘也’,难道有人捷足先登,已拜求店主帮忙找寻一只紫玉镯?”

“非也。只是想起了旧年某位友人跟我说起的一件传闻,我那个朋友说,亚城曾经出过一个价值连城的紫玉镯,后被某位大人当作定情信物买下赠给了自己心上人,可那个心上人却是个忘恩负义的,为了荣华富贵转身又跟了别人……九爷,怎么了?”方琮放下手中杯盏,看过来的眼神满是关切。

九爷勉强一笑:“听闻店主不是亚城人,没想到会对亚城的事情这样感兴趣。”

方琮眼神透出惊愕:“难不成这个传闻竟是真的?若果真如此,我便是造次了,我一直以为这样的事都是戏文里的故事呢,竟从未当真。虽说我不知是亚城哪户人家的往事,如今这样戏谑,真是罪过。”

九爷道:“掌柜方才也说那是传闻不是么?既是传闻便有许多不实之处,更何况掌柜也是无心,何来罪过之说?我倒是知道这件事的详细始末,可要说给掌柜听听?”

方琮摇头:“若此事为真,我便是背后论人是非枉做小人了。古往今来情之一字谁都说不清,想来便是此事中的人都说不明白自己的心境,更何况狂外人呢?倒是小女一时失言连累九爷背后论人,小女以茶代酒给九爷赔罪,还望九爷海涵。”

九爷见她说得恳切,当下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能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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