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写过一篇《怎么评价一方篆刻作品好还是不好?》的文章,其中讲到了三个评价角度,即:1、看它是否具有图案之美;2、看它是否具有书法之美;3、看它是否具有刀法之美。也举了相应的例子,就有好几个朋友在公从号后台留言说,可以多举举这样的读印的例子(具体可以见公众号:三个小布丁),今天又是周日,就从技法的角度说一说解读一方篆刻作品。
老规矩,还是先列出来条目,从技法角度判定一方篆刻作品是不是好,比上面的三个角度更易形成条理性,我们可以每次都依照这样的顺序去读一方印,估且称之为“欣赏框架”,结合技法,读印大致读七方面内容:
1、字法;2、篆法;3、章法;4、刀法;5、边款;6、做印;7、钤拓。
读过前面的系列文章的朋友说,这不就是技法的七个方面吗,对,拿到一方印章,从这七个方面照方抓药就可以,大致欣赏下来就不会偏差到哪里去。今天我们先说前三项,一项一项来。
一、字法
前面说过,字法首先是讲求字的正确性,就是所有入印的文字的正确性,既然字法要求我们入印的文字必须每个字都有出处,都有来源,那么,我们判定一方印是不是符合字法的第一条就是“字有来源”,其实这一条很好办,就是找来手头的篆刻字典查一查,基本就可以断定是否符合字法,这是正确性的一般规则。
(西汉“成皋丞印”)
其中的“皋”字是错别字,但这种写法却收在《汉印分韵》里,但其实这是汉印里的错别字印,就算收入字典,也不是完全正确的精准字法;第二条是很多缪篆的字法,在后来的印章实际处理中,因为篆法的因素,被印人们不断地加工,增减笔画,似乎写错了字,但其实在符合章法的要求之下,印章是允许进行这样的变化的,不能死守。比如,汉印中的私印:
(汉印:“左子豫印”)
“豫”字简省到无可再省,但这并不引起误解,而且在章法上让人感觉到这一方印稳正端方,挺好看。再比如,这一方汉官印:
(汉印“云南令印”)
似乎“云”字的“雨”字头,也简省到要误人的地步,但这也不是错字,因为这一方印的章法上仍然非常稳重大气。
字法远不止正确性一面,还需要考虑所有入印文字的统一性,也即一方印章里的字,应当来源于同一个文字体系,即全部的字都出自甲骨、金文、石鼓、小篆、缪篆,隶……的某个文字体系,不相不交叉,尽可能的统一。这是字法统一性的一般原则。
这一条也不绝对,我前面的文章里举过不同系列的文字入印的例子,比如邓石如的觉非盦主的“主”字就在小篆的字群里用一个金文异军突起地起到了章法上的大作用,很巧妙:
(邓石如“觉非盦主”)
可见,统一性也并不绝对。
是不是糊涂了,字典也不能做标准了,怎么办?我们应当采用的方法是:遇到字法的问题,可以先行放过,从篆法、章法上再行考虑,仔细理解一下这一方印的作者是怎么思考的,再做定论。
二、篆法
我们已经强调过,篆法不同与字法,篆法解决的是美与不美,妥与不妥的问题,通过字法选出来的字,如何完美地体现在印面上,篆法至关重要。
无数次地强调篆刻是“七分篆,三分刻”的原因,就在于,篆刻实际上是篆体文字在印面上“书写”的结果,只不过书写工具是刀,因此,一方印的篆法水平高低,基本上反映了作者篆书水平的高低。因此,在篆法这一点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参照篆书的写法去考量。即这几个字写得美不美。
当然,因为篆书水平太高而入印之后印面效果极美的人如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等,我们就能很清楚地在印面上看到他们的书法水平,比如:
(邓石如“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吴让之“迟云山馆”)
(赵之谦“胡澍印信”)
印章里的字,基本上跟写出来的没有二致,这当然是“印从书出”的例子,体味的是篆法上的笔意和“写”意——写的意思,并不是写意画的那个“写意”——我们可着重体会作者在写这一方印稿时,这些字是一笔一画如何“写”出来的。
赵之谦的“印外求印”也有划时代意义,他可以说是第一个从古印章里跳出来的篆刻人,因此,篆法上开了非印章字体入印的先河,并从他开始,吴昌硕、黄士陵、齐白石,大家一块吉金乐石,印章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做为读印的我们,可能还要考虑各种书体文字在入印时这些文字对篆刻的适应,就是这一方印里的文字,是不是有“篆刻”味,而不仅仅是书法的体现。
比如,任何天马行空的大幅面创作在书法里都有可能实现,但在篆刻这片方寸天地里,就会大受限制。
补这一条的原因是,篆刻固然基于书法,但并不等同于书法,篆书写不好,可能刻不好印(可能会因为要“描”字,导致文字缺少活的气息),而仅仅是篆书写得好,印也不见得肯定能刻好,这中间还有不同点,书法还要适应篆刻印面的需求。
(赵之谦的“灵寿花馆”)
赵之谦的“灵寿花馆”,我们能找到多少小篆的影子?显然不多,但这仍然是一方十分高妙的篆刻作品,看上去,像一幅画。再比如:
(林皋的“林森”)
林皋的“林森”,也大致找不到书法的影子了,但视觉效果上这好像是木影参差的树林,文字与意象非常合拍,现代感极强,很美。
三、章法
篆法是让每个字独立好看的步骤,章法是让所有字放在一起都好看的步骤。
章法这件事,大部分初学者都头痛,认为这是进了迷魂阵,因为章法原则太多,不易掌握,那反过来,欣赏一方印的章法绝妙之处,也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什么样的章法才是更好的章法呢?
其实初学者也好入手,先从简单地学起:1、学学汉印的“任疏任密”;2、学学“密不容针,疏可走马”。
汉印最大的章法特征就是任疏任密,这从秦印里就带过来了,秦印里甚至还给每个字画定了地界,每个字大家各有自家地盘,互不侵犯,团结和谐地呆在一个大家庭里。到了汉印里,虽然界格取消了,但似乎还有无形的界格存在,似乎大家还有约定,每个字都占相等的地盘,并不越界。
(汉印“广陵王玺”)
“广陵王玺”里,王字虽然足够简单,但其他三个字并没有来侵犯他的地盘,章法上依然是工整安稳的,这是任疏任密,疏就让他疏着,密就让他密着,不做过多调整。
当然,汉代的印家并不是傻呆,他们也会变化,比如:
(汉印“闵胜之印”)
“闵胜之印”,复杂点的字多占点地盘吧,简单的字少占点,也挺好,这是更高级的任疏任密,已经不再机械化,而是有了变化。
我们拿到一方印,首先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做一个基本断定,这方印是不是很安稳,比如黄士陵的印:
(黄士陵“古槐邻屋”)
安稳吧,我们说,这得了汉印的精神,当然,还有吉金风味,那是黄士陵的特色,先不说。我们只说,拿到一方印章,先看它工整不,这是入手看章法的第一个方法。
紧接着,我们可以引入疏密关系的对比,章法上这一点做得比较牛的是赵之谦,他甚至说自己“……阅古印不下三千,率大同小异,盖一聚一散,仍此数颗不坏之宝。万事类然,无足异也。”这就是天才大师的思想,聚与散两个字,说尽了所有章法,当然,赵之谦也是这样做的,他的做法是密的让他更密,疏的让它更疏。比如:
(赵之谦的“赵之谦印”)
“赵之谦印”,“之”字的左右两笔,赵之谦干脆又让它上移了,造成了此处的大红地,整方印因此活气大增,非常美。
(赵之谦“何传洙印”)
“何传洙印”,何字的“可”部,完全可以填满啊,但赵之谦非但不填满,还故意让口字上移,造出来一扇门,与印字处的小窗户互通空气,整个一方印,美多了。
但这种造疏密的方法并不能走极端伤害篆法,那就牵强而别扭的难看了,此处不再举例。
明白这两条,拿到一方印,大致就不至于迷乱,心里大致有点数了,然后才是其他别的章法原则,比如,呼应、穿插、避让、繁简、曲直、伸缩等等,总之有了以上两条,章法上基本不会慌了手脚,不知道一方印如何着眼欣赏。
但章法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则需要考虑,这跟章法本身的特性有关:1、就是这方印上的字与其他字的关系,它必须是一个整体,互相之间有联系,而不是孤立的,因为我们在刻制印章时,章法上首先考虑的,就是让字与字之间有关系;2、这方印里的字在章法上是有变化的,而不是像算盘珠一样码在框里,要有变化,不单调,这才提得到这方印是有章法的。
很显然,还有下一篇,明天再写。
(【老李刻堂】之111,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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