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值百万的支票第二次推到面前时，洛笙并起四只手指，再次将它挪回对面，忍痛道： “真不用了，叶先生。” 坐她对面的男子衣冠楚楚，模样很是英挺，棱角分明的五官精致而立体，一身熨烫服帖的纯手工西服裹着他傲岸身躯，衬衣纽扣被仔细地扣到最上一颗，沉稳中又透出一股不言而喻的禁欲气息。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薄金色，漂亮得像竟像一幅笔墨浓深的油画，让人看得别不开眼睛。 只是他的气场过于冷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即使在道谢，清悦的嗓音里也透着一股冰渣子的味道，“洛小姐见义勇为，叶某感恩不尽，这只是一点小意思，还请不要拒绝。” 于是支票第三次推过来。 洛笙不得不第三次推回去，“我只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起这么大的礼，也请叶先生不要再为难我。” 大概从未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男人蹙了蹙眉，浅色的薄唇微微抿起，越发魄力压人。 这个像古人一样文绉绉的拉锯战，从两人见面到现在，已经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尽管双方都彬彬有礼客气有加，但仍无法阻止气氛变得越来越僵持不下。 男人不说话，洛笙也就跟着闭口不言，默默地端起面前的咖啡小口浅酌。 事情源头，得从昨晚追溯而起，她和往常一样在市中心兼职的夜场端盘子，中途忽然接到老家打来的电话，便躲去消防通道接了十分钟。 出来时，正好撞见几个大男人扶着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孩拐进对面走廊。 这些人脸上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是那种刚捕捉到猎物的狂喜，而女孩神情迷乱面色酡红，分明就是被下了药。 洛笙只犹豫了两秒，便果断切断那条走廊的电源阀门，并叫了夜场的保安过来救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多管闲事。 夜场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她先前就遇过几个差点被人“捡尸”的女孩，只要有机会，她都会设法帮助这些女孩安然离开。 也许是好事做多了，就连老天都忍不住要给她打赏，这不，这位自称是昨晚那名女孩兄长的叶先生忽然找上门，非要她收下这张支票以报救妹之恩。 钱谁不爱呢？尤其对洛笙这种以打工为生的贫困大学生来说，无疑就是真爱。 她小嘴抿着咖啡，大眼不停偷瞄桌上的支票，认真盘算着—— 还有两个月她就大学毕业了，工作和租房都还没着落，昨晚婶婶又追问她要弟弟的抚养费，夜场的工钱也要挨到月底才发…… 暗暗握紧放在膝上的左手，洛笙决定要为五斗米折一次腰，老话不是说事不过三吗？只要对方再把支票推过来，她就厚颜收下啦！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徐徐开口，依然是不带一丝温度的嗓音，“既然洛小姐坚持不收，叶某也不便再强人所难。” 洛笙手一抖，差点没把咖啡泼出来。 沮丧如狂潮般瞬间席卷了她整个人，撕心裂肺地痛着，一张清秀小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红青白交加，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到最后，只汇成悔不该当初的两声—— “好的……谢谢您的谅解……” “该道谢的应该是我。”叶峻远语气平缓了些，嘴角微扬，扯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微笑的弧度，“这样吧，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所需，你随时可以拨打我的电话。” “哈哈……客气了，严重了。” 洛笙脸上笑哈哈，心里头却恨不得赏自己两耳光。 一百万啊！ 这可是一百万啊！ 可以瞬间将她从贫民窟拉到康庄大道的一百万啊！ 早知道这样，她装个锤子的矜持啊！ 叶峻远没注意到她几乎扭曲的面孔，将支票一丝不苟地装进西装内袋里，冲她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咖啡店。
人一走，洛笙欲哭无泪地往桌上一趴，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钱呐！ 她日思夜想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钱呐！ 谁快借她一架时光飞机，或者赏她一瓶忘钱水，让她彻底忘记那张支票吧！ 正抓狂地地挠着桌面撒气，兜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是她的大学舍友兼死党张雨珊打来的。 “洛笙，你们谈得怎么样啦？对方给了你多少钱呀？” 单刀直入的问题，狠狠地在洛笙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划了道口子，忍住泛滥的悔恨，几乎是颤抖着声回，“一百万……” “一百万！”张雨珊兴奋地嗷了声，从寝室的床上一蹦而起，“天啦噜，一百万耶！你这回可真是赚大发了！我跟你说，你一定要请我大吃一顿，夜场的工作是我介绍给你的，我可是你的福星呢！” 张雨珊在那边噼里啪啦邀了半天功，洛笙等她说完，才焉儿吧唧地回了一句，“恐怕不行……” “放心，我不会宰你的！就聚福楼的双人套餐就好！” “真的不行……”洛笙捂住犹在抽痛的胸口，抽了抽鼻子，以小得不能更小的声音解释，“因为，我拒绝了……” 张雨珊愕然地张大嘴，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洛笙，你是脑壳子长虫了吗？那是一百万，不是一百块啊！就算觉得不好意思，也没必要全部拒绝吧？好歹给自己留个十万八万啊！” “现在人都走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生无可恋的感觉，从心底一直蔓延至全身。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给他拨个电话，就说你改变主意了，让他赶紧把钱送回来！” 洛笙脸皮薄，这种事情她可干不出来，反过来劝道：“算了吧，其实这样也好，反正我本来一开始也没打算收钱……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在积德好了。” “还七级浮屠，你当你是观世音菩萨啊！人家菩萨喝点雨露吸点天地灵气就饱了，你能吗？能晒晒阳光就光合作用吗？更别说你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弟弟呢！” 洛笙弱弱地澄清，“珊珊，小晞不是婴儿啦，他都十六岁了，已经可以把自己照顾好了。” “你还敢顶嘴！你是要气死我啊！”张雨珊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恨不得直接捏死她，“洛笙，真不是我爱说你，你上大学这几年的学费都还欠着吧？学校早就放话出来了，什么时候把费用缴清，就什么时候把毕业证发给你。眼看就要毕业了，没有学位证书，到时你要拿什么找工作？” “可是……” “别可是了！”张雨珊打断她的话，“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小晞吧，你是从你叔家解脱了，可你弟弟呢？还在你老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呢！” 洛笙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十三年前，她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双双去世，年仅九岁的她和三岁的弟弟穆唯晞被夹在一群亲戚中当足球踢，谁都不肯收养，最后是被爸爸砸锅卖铁供养成材的叔叔受不住舆论谴责，这才勉强把姐弟俩领回了家。 毕竟是被逼着收养的，她和弟弟自然落不着什么好脸色，从小到大就没少叔叔婶婶的冷暴力，张雨珊是洛笙最要好的朋友，自然对她的情况一清二楚，苦口婆心地开导道： “洛笙，你就别犹豫了，趁着人没走远赶紧打电话吧，要实在不好意思，你就跟他说是你借的好了！” “……好吧，我马上打。”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洛笙只好暂时丢开羞耻心，切断电话，刚要去翻电话簿，这时，咖啡店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拉开，那个离开没多久的冷峻男人居然去而复返了。 她顿时愣住，呆呆地看着径直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叶峻远迈着不徐不缓的步伐，在她面前站定，说：“我仔细考虑了下，直接给钱确实俗气了，也难怪你不肯接受。” 洛笙张了张口，差点就没脱口说不俗气不俗气，请不要大意地再给我一次吧！ 叶峻远侧头看向她，眼神多了几分询问之意，“……不如这样，我把这一百万，以你的名义全部捐给慈善基金会吧。”
洛笙呆住，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问，“慈善基金会？” “对，这样既能为社会做点贡献，你我也免了心理负担，你看如何？” 她当场石化，僵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对小天使和小恶魔在打仗，吵得她快要炸掉。 小天使扑哧着洁白小翅膀说：要脸！要脸！是你刚刚说不要钱的！而且慈善基金会呢，可以帮助好多受苦受难的人呢！ 小恶魔挥舞着尖头三角叉说：要钱！要钱！记住你是个穷人！知道吗？穷人是没资格要脸的！ 这两队人马在脑中叽歪了半天，洛笙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状态，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忍住几乎要溢出胸口的内伤，机械地点点头，“捐钱啊……好啊……不失为两全其美之计……” “那就这么定了。”男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俊致的眉完全舒展开来，“我马上差人去办，另外，我的助理徐瑧会定时给你汇报捐款的去向，确保每一分钱都落到实处。” “……” …… 叶峻远办事效率向来奇高，隔天下午，洛笙就收到了慈善机构送来的锦旗和一封感谢信。 捏着手里红艳艳的锦旗，她心情不是一般两般的微妙。 从小被人接济着长大，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变成接济别人的那一方，而且还是一百万这么大的手笔。 目光滑过那本感谢信，她蓦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上面的数字。 洁白的信纸上，黑字一撇一捺很清晰地写着，“洛笙小姐，您好！您的爱心捐款两百万我们已经收到……” 下面的她没看下去，视线集中地钉在“两百万”，尤其是“两”这个字眼上。 这是怎么回事？叶先生昨天不是说，要将给她的一百万都捐给慈善基金会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两百万？ 一和两这两个字差别还是挺大的，如果不是慈善机构写错，那就是叶先生…… 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连带着锦旗上那八个“爱心捐赠，恩重如山”的漆金大字，也变得和窗外的烈日一样刺眼起来。 握着手机踌躇半响，到底还是拨了那串并不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清冷的男音在她耳边淡然响起，“什么事。” 洛笙心莫名一跳。 昨天在咖啡店时，她满脑子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收钱，至于这个冷峻俊美的男人倒没怎么打量，现在乍然听到对方的声音，竟意外地觉得很好听，淡淡的，冷冷的，有着玉石一般的清脆质感。 那句话怎么形容来着，哦，好听到能让人怀孕。 收回乱七八糟的心思，她清清嗓子，客气地问候，“叶先生，你好。”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 她鼓起勇气说下去，“我收到基金会送来的锦旗和感谢信了。” 他“嗯”了声，依然惜字如金。 “那个……”她刻意放慢语速，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不是一百万吗？” 他似乎愣了下，“……你不高兴？” “也没有不高兴了……”洛笙支吾了几声，词穷地解释道：“就是觉得……太破费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这笔钱如果是以他本人名义捐赠，她绝对无话可说，可现在功劳都算她头上，这让她无端有了罪恶感，好像平白无故花了人家很多钱一样。 “你不必视为心理包袱，我只是认为，好事要成双，所以才临时加了倍数。”他云淡风轻地解释了几句，继而问：“还有其他事？” “没、没了……” “嗯。” 那边直接挂电话，连再见都没让她说。 洛笙讪讪地放下手机，其实她还想再多说几句客套话的，可对方的冷淡表现得这么明显，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高冷气息，她怕浪费人家时间，只好识趣地结束话题。 盘着腿在床上发了会呆，她又去翻还没看完的感谢信。 活了二十二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遇上这种连续剧里才有的事。 只不过电视里的男主总裁比较浪漫，给女主送鱼塘买游轮，而她的报恩者，很有爱心地为她捐了两百万。
洛笙呆住，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问，“慈善基金会？” “对，这样既能为社会做点贡献，你我也免了心理负担，你看如何？” 她当场石化，僵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对小天使和小恶魔在打仗，吵得她快要炸掉。 小天使扑哧着洁白小翅膀说：要脸！要脸！是你刚刚说不要钱的！而且慈善基金会呢，可以帮助好多受苦受难的人呢！ 小恶魔挥舞着尖头三角叉说：要钱！要钱！记住你是个穷人！知道吗？穷人是没资格要脸的！ 这两队人马在脑中叽歪了半天，洛笙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状态，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忍住几乎要溢出胸口的内伤，机械地点点头，“捐钱啊……好啊……不失为两全其美之计……” “那就这么定了。”男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俊致的眉完全舒展开来，“我马上差人去办，另外，我的助理徐瑧会定时给你汇报捐款的去向，确保每一分钱都落到实处。” “……” …… 叶峻远办事效率向来奇高，隔天下午，洛笙就收到了慈善机构送来的锦旗和一封感谢信。 捏着手里红艳艳的锦旗，她心情不是一般两般的微妙。 从小被人接济着长大，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变成接济别人的那一方，而且还是一百万这么大的手笔。 目光滑过那本感谢信，她蓦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瞪着上面的数字。 洁白的信纸上，黑字一撇一捺很清晰地写着，“洛笙小姐，您好！您的爱心捐款两百万我们已经收到……” 下面的她没看下去，视线集中地钉在“两百万”，尤其是“两”这个字眼上。 这是怎么回事？叶先生昨天不是说，要将给她的一百万都捐给慈善基金会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两百万？ 一和两这两个字差别还是挺大的，如果不是慈善机构写错，那就是叶先生…… 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连带着锦旗上那八个“爱心捐赠，恩重如山”的漆金大字，也变得和窗外的烈日一样刺眼起来。 握着手机踌躇半响，到底还是拨了那串并不熟悉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清冷的男音在她耳边淡然响起，“什么事。” 洛笙心莫名一跳。 昨天在咖啡店时，她满脑子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收钱，至于这个冷峻俊美的男人倒没怎么打量，现在乍然听到对方的声音，竟意外地觉得很好听，淡淡的，冷冷的，有着玉石一般的清脆质感。 那句话怎么形容来着，哦，好听到能让人怀孕。 收回乱七八糟的心思，她清清嗓子，客气地问候，“叶先生，你好。”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 她鼓起勇气说下去，“我收到基金会送来的锦旗和感谢信了。” 他“嗯”了声，依然惜字如金。 “那个……”她刻意放慢语速，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不是一百万吗？” 他似乎愣了下，“……你不高兴？” “也没有不高兴了……”洛笙支吾了几声，词穷地解释道：“就是觉得……太破费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这笔钱如果是以他本人名义捐赠，她绝对无话可说，可现在功劳都算她头上，这让她无端有了罪恶感，好像平白无故花了人家很多钱一样。 “你不必视为心理包袱，我只是认为，好事要成双，所以才临时加了倍数。”他云淡风轻地解释了几句，继而问：“还有其他事？” “没、没了……” “嗯。” 那边直接挂电话，连再见都没让她说。 洛笙讪讪地放下手机，其实她还想再多说几句客套话的，可对方的冷淡表现得这么明显，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高冷气息，她怕浪费人家时间，只好识趣地结束话题。 盘着腿在床上发了会呆，她又去翻还没看完的感谢信。 活了二十二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遇上这种连续剧里才有的事。 只不过电视里的男主总裁比较浪漫，给女主送鱼塘买游轮，而她的报恩者，很有爱心地为她捐了两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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