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爱》
周苏婕 著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第一次拿到这本书,我也感到陌生。四年前的我创作时在想什么,我也很好奇。
坦白讲,重读的心情分外复杂。有些小说压根不敢看,我没勇气面对那样的自己。有些小说可以匆匆速读,边骂自己边找重点。有些小说会久久停留,甚至能想起在哪家咖啡馆听着哪首歌,冒出这种灵感。想到后来应该有眼泪落下来,但是没有,因为我长大了。
写书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同时,我意识到一点微妙的悲剧性。即我当下写的作品,无论小说或剧本,出版制作周期的缘故,总要好几年才能抵达观众。每当我写最满意的时候,无法和大家共鸣。而当大家看到,我又开始嫌弃和羞愧。
不过,就像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我说服自己,作家理应是河,是海,好的坏的要全盘接受,才有足够的能量站到上帝视角。
写作的确改变了我。人都会被职业形塑,这一点到中年同学聚会时,差异尤为明显。我已能想象自己未来的轮廓,坐在饭桌边一言不发,人自身的变化,人与人的差异,平淡或离奇的命运,听到什么我都只是笑笑,只想去拍拍人家肩膀,是啊,我懂你。
我应该做那个懂所有人的人。
这是作家的职责。故事讲究戏剧矛盾,而真正深刻的矛盾,一定是价值观的矛盾。不可避免,我总要写一些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不一样意味着尊重,甚至是厌恶。但当我厌恶笔下的人,那一定写不好。只有写到这个人很兴奋,触到我心里某个角落,情感自然涌上来,人物才能活。
不写工具人,以及绝对的正反派,是我的底线。人违背自己的价值观很痛苦。正如在现实里,每个人都相信自己的逻辑,并在这个逻辑里合理行事,正义行事。我的意思是,小偷偷东西时,也觉得自己是对的。所以,我必须站在更高维度,才能把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组局。
而在创作过程中,我深深感到自己的敏锐力和共情力在增强,对事物的接受度和包容度在扩大。写作要求我看到层次,看到变化,好如何建立在坏的基础上,坏又如何从好里生长出来。
我写长篇时,设置两对六零后夫妻,性格非常对立。但写着写着,到某个点上,他们突然交汇了,变成很相似的人。不是瞎编,而是精准好性格,人物会自己走下去,走到作者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愈发感到人和人没太大差别。道德是相对的,善恶是模糊的,这个人逻辑里的好,是那个人逻辑里的坏,可逻辑和逻辑没有对错之分。是余华在《活着》里追求的高尚,对善恶一视同仁,对一切事物理解后的超然。是嘉靖在《大明王朝1566》里的长江黄河论,清水浊水都会泛滥,也都需治理。
简单价值观里的人比较幸福,凡事下定义贴标签,情绪便可明确处理。但张爱玲写,世界上的好人比真人多。要继续写作这条路,我只能当一个真人。是幸运,也是悲哀。
从2009年高一,到2022年现在,13年时间终于出了第一本书。简单回顾来时的路,早八年是与自我意志的搏斗,我也很惊讶,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铁了心要当作家。2017年,进剧组跟着前辈写电视剧。2018年,写七个短篇,即《空心爱》这本书。2019年,写话剧并排演,构思长篇小说。2020年4月至2021年4月,写完23万字的长篇。之后休整,尝试一些别的事,直到2022年夏天,写完一个电影剧本。
概括起来不过三言两语,早年受的苦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唯一想提的,是创作本身。
电视剧剧组出来后,我迫切想写自己的作品。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王安忆的《长恨歌》、毕飞宇的《玉米》,这三本在当时给了我巨大的震撼。很想一蹴而就,但根本做不到。不管从哪个层面,我的能力都很匮乏。于是逼迫自己,每写一篇就要有质的进步。
现在短篇集的排序是乱的,如果按时间来,可以清晰地发现创作上的变化。有些小说重深度没叙事,有些小说重冲突没辨识,可不要紧,慢慢就会感觉到,这些能力在综合性地进步着。所以《空心爱》里的八个短篇各有侧重,参差不齐,是我有意而为之。觉得笔力稚嫩是对的,最好的作品永远是下一部。
作者:周苏婕
编辑:周怡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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