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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延安独白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
——贺敬之
(一)
那天,飞机在延安南泥湾机场一着陆,我的心际便像秋日的蓝天高远起来,跃入脑海的是:延河的浪花和宝塔山的云朵,还有那滚烫的诗句,“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儿时,贺敬之先生的一首《回延安》,读得我心潮涌动,情波荡漾,好想有一天去拜谒革命圣地延安,去看看延安的山,延安的水,延安的绿……
记得1985年夏日,时任中宣部副部长的贺敬之来到内蒙古科尔沁草原调研。我当时在通辽市委机关做秘书工作,耳闻目睹了贺敬之作为人民诗人在当地老百姓中的声望。有一天,贺敬之去科左后旗大青沟参观,有位中年男子拿着一本毛了边的《贺敬之诗选》请他签名。那人是骑着摩托车,赶了几十里路过来的。他的父亲是位中学语文教师,能全文背下《回延安》《西去列车的窗口》等二十几首诗。他和女儿也非常喜欢贺敬之的诗,这部诗选不知读过多少遍,尤其喜欢那首《回延安》。诗人以赤子之心,讴歌了伟大的延安精神,写出了对母亲延安的真挚爱恋,字里行间都充溢着潭水情深。他说父亲临终前有个愿望,希望儿子找机会请诗人在诗选上签个名,传给下一代。贺敬之听后深受感动,签名题字后还与他合了影。
而今伫立在宝塔山下,延河水畔,我的心灵在逐随昨日的初心飞翔。从1935年至1948年,延安是中共中央所在地,是指引中国革命胜利的灯塔。无数进步青年,像洪流般地汇聚于斯,寻求革命真理;也有无数共产党人,肩负着民族的希望,从这里奔向了全中国……
我走到绿荫环绕的延河边,凝神着不舍昼夜的河水远逝,眼前浮现出一组画面:1940年春日,一位不满16岁的山东小伙儿与三位同学一道,怀揣对理想的追求、对革命圣地的向往,从四川梓潼一路辗转近千公里,最后徒步到了延安。
多少年后,贺敬之说:“我不知道当时的想法怎么那么强烈。走,到延安去,一定要到延安去!”在去延安的路上,他写了一组行吟诗:“黑色的森林,漫天的大幕,猎人跃进在深处。猎枪像愤怒的大蛇,吐着爆炸的火舌。而我们四个,喘息着,摸索向前方……”也正是这灵动的诗句,打动了鲁艺文学系主任何其芳,这位文学青年得以走进延安鲁迅艺术学院这座文学殿堂。
贺敬之闻着枣园梨花的清香,迎着鲁艺的晨光,伴着延安窑洞的温热,挥着南泥湾的镢头,在延安度过了人生最值得回味的青春岁月。1942年5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后,又在鲁艺进行了一场演讲。贺敬之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了人群第一排,离毛泽东很近。只见毛泽东站在篮球场中央,身穿带补丁的旧军装,脚上穿着与战士一样的布鞋,面前摆放一张小桌,开始对鲁艺师生讲授文学艺术的创作规律和革命文艺的方向。也正是这次演讲,为贺敬之的文学创作点亮了一盏指路明灯。
我走上宝塔山下的延河桥,领略到在战火中成长的诗人荣耀。当年,青年诗人贺敬之被陕甘宁边区的大生产运动深深打动,仅用一天就创作了歌词《南泥湾》,后经马可谱曲,王昆演唱,成为了红色经典歌曲传唱至今。在延安窑洞里,农民的儿子贺敬之受命执笔创作歌剧《白毛女》剧本。他写作时也进入了角色,每写完一幕,作曲人就开始谱曲,导演和演员就试排试演。夜以继日的笔耕将他累倒了,住进了医院,同事丁毅接过他手中的笔,完成了最后一幕。贺敬之在首演时负责拉大幕,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演到高潮,喜儿被救出山洞,后台唱出‘旧社会把人逼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时,中央领导人和观众一起起立鼓掌,现场哭声一片。”
是延安的小米滋养了贺敬之的创作才华,是宝塔山下的脚印记录了贺敬之从文学青年到人民诗人的跨越。
(二)
“千声万声呼唤你——母亲延安就在这里!杜甫川唱来柳林铺笑,红旗飘飘把手招。白羊肚手巾红腰带,亲人们迎过延河来。”在诗人贺敬之眼里,延安是母亲,是成长的摇篮,也正是在延安土窑洞里,他度过了人生最值得留恋的五年时光。从1945年离开延安,到1956年重返延安,诗人凭借投身革命后的生命感悟和文学积累,用心用情创作了传诵半个多世纪的经典之作《回延安》。
那年3月,贺敬之重回延安参加西北五省青年工人造林大会。这是贺敬之离别延安十年之后荣归第二故乡,心头自有千言万语。他欣然答应大会主办方的邀请,为联欢晚会出个节目,用信天游形式写几句诗。当晚,他独自在窑洞里走着唱着写着,边流泪边写,写了一个晚上,也唱了一个晚上。结果次日嗓子失音唱不出来了,转而作品由陕西人民广播电台拿去播放了。不久,《回延安》在文学期刊《延河》上发表,好评如潮,一时洛阳纸贵。“心口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手抓黄土我不放,紧紧儿贴在心窝上。”这首诗是蘸着心血写的,是带着激情写的,是贴着地气写的。诗人采用了流行于陕北的民歌形式“信天游”,两行一节,上下句押韵;上句起兴作比,下句点题;一节一韵,旋律奔放。《回延安》朴实无华,以情动人,酣畅淋漓地抒发了对延安母亲炽热的赤子深情,颂扬了诞生于斯的延安精神,也为中国诗坛留下传世之作。
多少年后,诗人王磊和我谈及他在北京大学读书期间,第一次聆听贺敬之先生讲座,就讲了这首风靡大江南北的新诗《回延安》。
贺敬之先生与王磊先生是山东老乡,一个枣庄,一个聊城,两地相距不过300公里。王磊小贺敬之5岁,也是不满16岁就参加了革命。王磊告诉我,贺敬之的诗歌对他的影响很大,那首《回延安》,他也可倒背如流。这是一个战士的情怀,也是一个诗人的情愫。他对我说:“贺敬之是个政治抒情诗诗人,那次讲座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今仍难以忘怀。《回延安》吸收了陕北民歌和古诗的营养,在信天游的基础上,娴熟地运用了诗的想象、夸张,以至幻想,将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熔铸为一体,形成了贺敬之的独特诗风。”
(三)
那天,在延安宝塔山脚下的一家餐馆里,我和几位作家吃着地道的陕北农家饭,品味着《回延安》中的诗句:“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小米饭养活我长大。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肩膀上的红旗手中的书。”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回延安》是一首政治抒情诗,但政治不等于口号,口号也不能成为诗。贺敬之的这首诗将抽象的政治性命题,以生动的形象来展现,因而有着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诗如其人,我从《回延安》中读懂了贺敬之对延安人民的款款深情。他写“二十里铺送过柳林铺迎,分别十年又回家中。树梢树枝树根根,亲山亲水有亲人”。这种情,是同志情;这种爱,是同志爱,不仅超越了时间,也超越了空间。
贺敬之借鉴了古诗词的比兴手法,将离别延安十年后的情感描写得如醉如痴。他将延安比作母亲,“手把手儿教会了我,母亲打发我们过黄河”,实际抒发的是对党的感恩之情。他借“羊羔羔”起兴,写羊羔羔吃奶的场景,实际在表达延安人民的养育之情。
这也让我联想起贺敬之先生和王磊先生由一首《回延安》而衍生出的同志情和战友情。王磊先生病卧在床近20年,一直未能实现去延安和拜访贺敬之的夙愿,但他这一心愿却从未放弃过,“要能跟老贺碰着面,引吭高歌南泥湾。”(王磊《想延安》)。贺敬之曾在电贺“王磊先生革命艺术生涯研讨会”时说:“我比先生大5岁,都是山东老乡,今天你还能坚守诗歌这块阵地,难能可贵。”一个生活在北京,一个生活在内蒙古。两位诗人从未正面交流过,但却心心相印。
写到此,一首情真意切的《回延安》让我浮想联翩。延安的红色基因,在中华大地发扬光大,已融入到共产党人的生命里。昨日延安已成为了中国现代革命的历史符号,连同巍巍宝塔山,屹立于中国人的心中。今日延安,依然传承着红色圣火,伴着滔滔延河水,迈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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